第54章 電話正在通話中
沈嘉禾偏頭,冰庫庫門大開,裊裊寒氣從裡面不斷湧出來。
裡面的照明燈應該是被顧檬打開的,冰庫底面凝結了厚實的一層凹凸起伏的冰,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材質。
此時,那上面正躺著兩個人。
沈嘉禾有種不好的預感,放開顧檬站起身,步伐緩慢地走進冰庫里,寒氣在周身縈繞,滲透表面皮膚,越走越近,一顆心就越來越沉、越冷。
忽地,腳步止住。
渾身的血液在一瞬間凝固,心臟一滯,呼吸都忘了。
這間冰庫的溫度低到堪比南北極,將屍身保護的很好,兩具屍體皆是赤裸著,女性,右邊那具年齡約莫在三十五歲左右,樣貌溫婉賢淑,身形凹凸有致,可以看出活著的時候也是個美人兒,另一具則相對稚嫩些,烏髮披散在冰面,令那巴掌大的臉看起來格外的小巧,身形乾瘦,手腕上戴著條紅繩。
不知是太過寒冷,還是難以置信,沈嘉禾整個人止不住的戰慄,臉色青紫,唇瓣顫抖著,喉結滾動似乎有什麼痛苦被按壓著,想要吶喊卻吶喊不出來。
顧檬見他久不出來,情緒似乎不大對,忍著害怕與寒意走了進來。
「你……怎……怎麼了?」太冷了,講起話來忍不住發抖。
沈嘉禾不語,脫下身上黑色的外套,蓋在了那具比較嬌小的屍體上,伸手撫摸了下那堅硬的像塊石頭的臉頰,眼淚掉了下來,滴在女孩兒的脖頸,不多時便凝固成了冰晶。
他身子一抽一抽的動著,微弱的哽咽像是落入陷阱的小動物。
「我要去殺了那個畜生!」
「沈嘉禾。」
顧檬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腕,他現在這樣太恐怖,她不能放任他走掉。
沈嘉禾大腦已經停止思考,手臂向後一揮接著用力抽回,下一秒人已經大步離開冰庫。
「沈嘉禾。」
顧檬止不住心顫,慌忙從地上爬起來,緊追出去,一出冰庫,只聽得驚天動地的一聲「砰」。
「你別衝動啊。」
顧檬站在客廳,望著猛甩的似乎還有些許餘震的大門,六神無主地拿出電話。
「編編……」
……
海天工作室。
「先生,你沒有預約是不能進去的,先生。」前台小姐追攔的高跟鞋「噔噔噔」響。
聞訊而來的保安也動手攔著人。
「請你出去!」
沈嘉禾充耳不聞,誰攔推誰,被打也不吭聲不止步,猶如一隻籠中困獸,絲毫沒有任何理智可言。
「砰。」
門口掛著「董事長」鋁牌的辦公室的門被他一把推開,裡面空蕩無人。
「周海寧在哪?」
前台小姐被他一臉煞氣嚇到了,目光閃爍。
「在哪!」
好凶,似乎下一秒就會扭斷她脖子。
「在……在長清影視城。」前台小姐支支吾吾道。
長清影視城。
周海寧正拿著喇叭,暴躁地罵人。
「這演的什麼垃圾,能不能演了?不能演給我滾。」
「哥,你消消氣。」助手十分上道地在他罵完之後,遞上泡好的養生茶。
周海寧瞥了他一眼,看著他討好的笑容,臉上怒氣雖未消,但心裡的下了一大半,拿過養生茶喝了起來。把保溫杯遞給助手時,餘光掃到抹人影,一轉頭鼻樑骨迎面被打了一拳。
周海寧當即爆了口粗,鼻樑疼的他落淚。
真他媽的。
「啊,打人了!」助手嚇了一大跳,驚叫道,「快來人!」
「沈嘉禾,你發什麼瘋?是不是——」
周海寧話還沒說完,衣領被人揪起,被推的不斷往後退,腰桿狠狠地裝在了放著監視器的桌子邊緣,接著右臉被掄了一拳。
「臭婊子!」
周海寧也不是吃素的,吐了口含著鮮血的唾沫,伸手掐住他脖子,跟他扭打起來。
桌子被撞翻,兩人一起摔下去,在狹小的空間里你一拳我一腳地兩敗俱傷打著,被在場的工作人員拉開時,兩人都像是斗的正起勁的野狗,不顧一切想要衝上去打起來。
「鬆開!」周海寧朝拉著自己的工作人員喝道,抬手抹了一把臉,滿手的血,目光陰狠地盯著被鉗制住的人:「沈嘉禾,老子一定要弄死你。」
沈嘉禾不甘示弱地怒視他,抬腳踹他,嘶吼道:「我殺了你!殺了你!」
范小天聞訊從隔壁片場趕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周海寧那個狗娘養的東西聯合一干工作人員,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以多欺少,欺負他沈哥。
當即,怒上心頭。
抬起腳,脫掉自己腳下的鞋子,就飛扔過去。
還挺准,直接命中周海寧的狗頭。
「幹嘛幹嘛!」范小天一把推開鉗制沈嘉禾的工作人員,拉著沈嘉禾的手腕,人往他前面站,氣場兩米八地橫掃在場所有人:「仗著人多欺負人少是吧,我可告訴你們,我已經報警了!」
「范小天,你他媽不想混了是不是?」周海寧捂著腦袋吼道:「報警好啊,我等會就去驗傷,老子一定要讓沈嘉禾這臭婊子坐牢坐到底穿。」
范小天這個暴脾氣,抬起腳脫掉另一隻孤零零的鞋,直接朝他臉上扔,他動作太快,在場的人誰也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就看見那一看就不菲的鞋砸在了周海寧的張著的嘴上。
范小天:「臭婊子罵誰呢?狗娘生的東西,呸!」
「媽的。」周海寧最好面子,今天算是把面子裡子都丟個乾淨,破罐子破摔,就又衝上來,原是要打范小天,誰知沈嘉禾這條瘋狗逮到機會就咬人。
又一場混戰。
沈嘉禾跟周海寧兩人互相按著對方,在地上扭打,灰塵四飛。范小天則力戰群雄,推開所有企圖幫助周海寧欺負他沈哥的亂臣賊子。
「住手!警察。」片場口湧現一群身穿藍色制服的警察,范小天和在場的工作人員還算理智,聞聲停下了手,倒是地上扭打一塊的兩人仍舊揍的難捨難分,最後被警察一左一右拉開。
周海寧一張臉鼻青臉腫的幾乎看不出他往日衣冠楚楚的樣子,鼻血橫流:「警官,你們可要為做主,這人不分青紅皂白對我就是一陣毆打。」
范小天內心os:「放你娘的狗屁。」
「你叫什麼名字?」
「周海寧。」
警察眸光似乎浮動了下,看了眼同樣掛了不少彩的沈嘉禾,沉聲道:「周海寧,我們現在懷疑你涉嫌兩起謀殺案,請你跟我們走一趟配合調查。」
此言一出,現場就炸開了。
周海寧更是臉色一變,立馬叫冤:「警察先生,我沒殺過人,你們可不能冤枉我。」
「我們也是依法辦事。」警察:「都帶走。」
「謀殺案。」范小天喃喃道,看了眼死氣沉沉的沈嘉禾,聯想到什麼,忽然衝上去,對著周海寧的大腿就是一腳,「我踹死你這個混蛋。」
「這位先生,請你不要妨礙警司辦公,否則我們有權把你抓回去拘留。」
顧檬是在警察局見到沈嘉禾的。她給秦語沫打了電話,秦語沫向來處事不驚,來了之後還算鎮定,當機立斷報了警,有條不紊地和警方說明現場情況。
沒多久,警方和法醫就都趕到了湖鷺灣,對現場拉起警戒線,勘察,取證,拍照,將屍體小心翼翼地抬出冰庫,立即送往醫院。
她和秦語沫作為報案者,也跟著來了警局,錄了口供,然後被禮貌客氣地請到了招待室。
招待室就面朝這警局大廳的門口,聽到動靜顧檬就從屋裡出來,站在門口,一眼就看到了被警察左右跟著的沈嘉禾。
他像是被人抽走了精氣,整個人看起來毫無生氣,頭髮亂糟糟的,臉上掛著彩,眼角和嘴角比較嚴重,都滲出血,目光無神,渾身上下就散發著股頹敗的氣息。
「我沒殺人,你們不能冤枉好人。」他的身後周海寧囔囔著,兩手被銀色銬鏈拷著,像只斗敗的公雞。
「顧檬。」范小天隨後也走進大廳,一眼就看到手扶著門框的顧檬,出聲喚道:「你怎麼也在這裡?」
「屍體是我發現的。」私闖民宅到底不合法,她錄口供的時候也找了個「合法」的說辭,所以這會兒聲音特意壓低,目光掃到他只穿著襪子的雙腳,「你鞋子呢?」
范小天順著她的目光看了眼自己的腳,大腳趾動了下,甚是滑稽,面上倒是渾然不在意。
「脫下來打那個狗娘養的東西了。」
「小天哥,那個女孩是不是沈哥的……妹妹。」
在招待室這兩個小時里,顧檬多少猜測到了一些。
提起這個,范小天表情也有些許沉重,他多少能猜到一些,因為這世上不會有誰比他更了解沈嘉禾了。
「那個屍體年齡多大?」
「十七八歲的樣子。」顧檬這會兒不恐慌了,記憶十分清晰,儘可能描述:「手上帶著個紅繩。」
「紅繩中間是不是穿著條細細的金線?」范小天問。
顧檬想了想,點頭。
果然。
「是她。」雖然隱約猜到,但得到證實,范小天還是止不住難過,「紅繩是福利院每個小孩子都有的。」
是院長媽媽去寺廟求來的,大師開過光,能辟邪保平安。
沈嘉禾也有一條,他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就戴在手腕上,配上那瓷白的皮膚,十分的賞心悅目。
不過後來摘了。
「是不是和他沉寂四年有關?」
「顧檬,我確實知道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你現在是沈哥最親近的人,噢,你們在一起的第一天沈哥就和我說了。」許是見她眼底露出抹意外,范小天解釋了嘴,然後接著道:「你的確有權知道,而且就算我不說你也早晚會知道,但我還是希望是由沈哥親自和你說,你能理解嗎?」
「我理解。」顧檬扯起一抹轉瞬即逝的笑,「我已經打電話給我哥了,律師等會就來,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
范小天面露動容之色,「顧檬,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小天哥,你說。」
「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要離開他可以嗎?」范小天:「我知道這有點強人所難……」
未等他話說完,顧檬直接道:「我答應你。」
……
沈嘉禾不在事發現場,所以錄的只是毆打人的口供,私闖民宅的事情警察沒提,他也就沒有多說。其實也瞞不住,湖鷺灣的安全系統特別高,處處有監控,如今發生這麼大一起舊命案,調取監控也是正常流程。
口供前腳錄完,律師後腳也就到了。來了兩個,一個是范小天是從片場趕來時在車上聯繫的,一個是顧聞蕭帶來的,還挺巧兩個人恰好認識,這辦起事來瞬間事半功倍。
原則是要拘留幾天的,但周海寧現在自顧不暇了,哪有空去搞沈嘉禾,加上律師的嘴那可不是蓋的,沒多久就放人了。
不過沈嘉禾作為「湖鷺灣08號冰庫凍屍案」的受害方唯一家屬,在本案結束前是不得離開h市,接受警方的隨時問話。
殘陽的橘黃的餘暉照在寬敞的大廳上方冰冷而莊嚴的警徽上,大廳門外中央的橄欖樹,仍舊十分翠綠可人,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圈。
「怎麼打成這樣,肯定很疼吧。」顧檬一見到沈嘉禾就立馬走向他,心疼壞了,「去醫院掛個號,讓醫生給你看看。」
說著要去抓他的胳膊。
沈嘉禾卻出人意料地避開了。
站在招待室門口和局長說話的顧聞蕭見狀眸光一暗,覺得這小子多少有點不識好歹,再側回眸時,面上已經端著溫文爾雅的淺笑同身穿黑色一麥兩星警服局長從容接話:
「有時間一定去拜訪,天色也不早,我就先帶妹妹回去了,陸伯伯。」
「哎,好。」
「顧檬,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沈嘉禾無神的雙眸在看她時,恢復了點神采,「我會給你一個交待的。」
說完便朝大廳門口走去。
顧檬抬腳正要追,手腕被人拽住,扭頭髮現是自己的哥哥。
「哥,你抓我幹嘛?」
顧聞蕭反問:「你想幹嘛?」
「我當然是去追他啊,他現在心情這麼差,我怎麼能放心他一個人。」
「用得著你操心,」顧聞蕭示意他看緊跟出去的范小天,「不是有人跟著。」
「哎,反正說不清,你快放手,等會人都走沒了。」顧檬心裡那叫一個捉急。
「你不許追。」顧聞蕭從小接受的就是君子教育,對人要紳士有禮,特別是對女士更應當如此,顯然沈嘉禾在他眼裡是十分不合格的,「你沒看到他對你如此冷漠嗎?你為什麼還要眼巴巴的跟上去?」
「不是哥,他不是你所看到的這樣,他人真的很好,只是因為現在心情不好。」顧檬都快哭出來了,「哎,反正總之你快放手。」
「顧檬,你剛剛讓我幫你不是這個樣子的。」
顧聞蕭這人什麼都不好,典型別人家的孩子,可能優秀者都具備固執這樣的特徵,他認準的事情向來很少改變。
門口已經看不到沈嘉禾的身影了。
顧檬生無可戀,扯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謝謝你噢,我親愛的哥哥。」
「我送你回去。」顧聞蕭說完,想到兩人住同一小區,「不然你這幾天先搬去湖鷺灣住幾天?」
他在湖鷺灣有套房,偶爾會住,有固定的鐘點工在打理。
顧檬十八歲之後才搬離的顧宅,在那之前都是和他在一起生活,對他的性格不說了解的明明白白,七分還是有的。
他怎麼想的她能不知道?
自然拒絕也得找個能讓他信服的理由。
「哥,我今天才剛在哪發現兩具屍體,你現在讓我去住那裡,這不是把我往死路上逼嘛。」
顧聞蕭一想,好像也對,就不再勉強她了。
「那我送你回去。」
顧檬心裡那叫一個苦:「好,麻煩哥了。」
「秦小姐住哪裡?」顧聞蕭轉頭看向一旁的秦語沫,「我送你吧。」
「噢,不用。」秦語沫:「我打車回去就行。」
……
「顧檬,爺爺雖然把你放逐在外這些年,但你始終是爸爸媽媽的孩子,早晚有一天是要回家的。」
天色漸暗,公路兩邊的燈亮了起來,透過半開的車窗折射進來,在主副駕駛之間劃下一道半指寬的條痕。
顧聞蕭繼續說:「那個男人,爺爺不會喜歡的,也不適合、保護不了你。」
「我一不殺人放火,二不惹是生非,不用他保護我。」顧檬不大樂意地說:「如果回家和他起衝突,我也可以不回去,爺爺不喜歡,我就不讓他們見面。」
「如果有一天,你喜歡的人,爺爺也不喜歡,你會放棄嗎?」
「不會。」
「你看你自己也說了不會,幹嘛要求我。」顧檬:「哥,你就相信我一次我的眼光好不好?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很好的人?
也許曾經是吧。
顧聞蕭看著她提起那人眼底簇起的光,將到嘴讓她清醒的話吞了回去。
到鑫源小區,天已經徹底暗了。
顧檬揮別車子,轉身強撐著的表情就垮了,掏出手機給沈嘉禾打電話,機械的女聲回答電話在通話中。
嘆了口氣,將電話掛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