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夢想
「明天真的要送生伢子去隆場嗎?」李桂英的聲音有幾許嘶啞而顫抖。
「何天嚴已經說過了,我們孫家灣小學統計下來今年只有四個學生,其他的都不讀或者轉到隆場去了,生伢子要繼續讀書只有到隆場!」孫富榮重重抽了一口旱煙,音嗓同樣頗為嘶啞並有幾許惱火,接著又吧嗒吧嗒咂吧起煙桿,只是煙桿中的旱煙不知何時早已燃盡。
「生伢,要不也和你哥姐一樣,這書我們不讀了,雖然你現在還小,過幾年不就大了!去外面打工不比讀這書好嗎?有掙不完的錢,你看你二哥,出去不到兩三年已經將大平房都起起來了!」李桂英轉首看著坐在小凳子上一臉期盼的兒子。
「媽!我還是想去讀書!何老師說過了,隆場小學的學費也不比孫家灣小學貴多少!還說即便打工讀完初中也比小學都沒有畢業的人要強很多,並且乾的活還不累!」小凳上的小生強倔強地說道。
小生強是他的乳名,他大名叫孫天志,是孫富榮和李桂英最小的兒子,今年十歲,在孫家灣小學已經完成小學五年級的學業。
孫家灣這個地方是延仁縣、章安縣和天隆縣的交界之地,土地貧瘠非常,並且全是陡坡,一年之中,就算全家人在地里刨也刨不出幾個錢。
曾經這裡的男青年討老婆都難上加難,只要一提到孫家灣這個地方,鄰近村寨沒有不搖頭的,都知道自家姑娘嫁到這個地方怕是連米飯都吃不上。即便小伙長的撐展,一樣討不到老婆,只能熬成二般老者光棍著。
後來打工浪潮興起,孫家灣才終於改變了曾經的模樣,這裡的二般老者終於減少。外出打工的小伙些也因為吃苦耐勞的秉性逐漸受到別地小姑娘青睞。雖然被帶回孫家灣之時,對於這裡的環境一樣不滿意,但夫妻總還可以外出打工,只要掙足夠多的錢,生活一樣過的紅火。
孫天志的二哥就是這樣和他二嫂認識並組建了家庭,如今侄兒都已經有了兩個。
這也正是李桂英勸說小兒子孫天志不要讀書的原因,她沒有讀過書,但卻知道讀書帶不來媳婦,如果以自家的家庭條件,小兒子如果不早些外出打工,討老婆也將成為一種奢望,自己這小兒子沒有他二哥長得受看,連他二哥在沒有外出打工之前都找不到老婆,更何況是他。
誰知道小兒子孫天志不知道哪根筋出錯,一直都要讀書,這對於本就貧窮的家庭而言無異雪上加霜。
之前在孫家灣小學讀書還好,至少放學之後還能幫助家中放牛、打豬草什麼的。如今要到隆場去讀,非但幫不了家中絲毫,還要不斷從家拿錢。這完全就是一樁非常賠本的買賣。
即便按照小兒子所言讀完初中,那也還需要讀四年,四年少說也要花上三四千塊錢,這得花掉自己多少豬兒錢。如果有這麼一筆錢,說不定他不出去打工也有討到老婆的可能。
孫天志對於讀書這般熱衷,是在讀小學的時候,一次一個鄰鎮遠方親戚從家門口走過到何老師家,初時他沒有覺得什麼,只發覺那人走步比較講究,面上的笑容很隨意,看著讓人很舒服。
當時他父親孫富榮木訥的臉上露出一絲極為羨慕的笑容,「生伢子,這叔叔可是隆場鎮遠近聞名的大學生,你好好讀書,爭取以後考上一個這樣的大學!」
其時孫天志才擁有大名,只有五歲,心中不知道怎麼回事,便在心中想著遙不可及的大學來。他已經有了奮鬥的夢想,那就是考上大學。
要說是為什麼要考上大學,他並沒有非常明確的想法。大學之後能夠做什麼?是不是能夠掙錢?這些他並沒有任何概念,他只知道,至少要成為像那個遠方叔叔一樣的人,至少給人看著時感覺舒坦。
孫富榮此時已經再一次捲起了一桿旱煙,將之裝到那煙油染黑的煙桿中,正啪嗒啪嗒打著那不知是沒有汽油還是沒有火石的火機。
「你就知道抽那死傷,你倒是說句話啊!難道你就看著他這樣胡來,再讀四年書,哪裡來的錢?不在家幹活,以後出去打工哪裡有力氣幹活,我看到時候去哪討老婆?難道還有像我這樣瞎眼的人像看上你一樣看上他?」
李桂英見和兒子說不通,瞬間火起,又見男人孫富榮一句話不說只是抽煙,氣自然發到男人身上。
「讀書嘛……這是好事!生伢子不是說了嗎?讀書之後再外出打工,那掙錢都比別人多!討老婆嘛……如今還早嘛!他讀了書,找得到找不到也是他的事了!我們操得了這樣的心!」孫富榮一邊砸吧著煙桿,一邊磕磕絆絆說出反駁的話,卻不知道自己的煙根本就沒有點著。
「好!好!你要慣著他,那我不管了!」
李桂英氣憤非常都走進籬笆攔隔的裡屋,坐在衣服被褥裹成一團的床上,臉上淚水大滴湧出。
「生伢子,你去睡吧!我會和你媽說清楚,這個豬兒錢我們再想辦法掙,明天我送你去隆場讀書!」孫富榮繼續砸吧著他那沒有點著的煙。
孫天志看著父親那滿是皺紋的臉,眼中一片茫然,拿家中買豬兒的錢去讀書真的對嗎?讀書真的如何老師說的那樣有用嗎?囁喏著想要說什麼,可乾燥的嘴巴張了張終於沒有說話。
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堂屋中,轉頭看向啪嗒啪嗒打著火機的父親,「爸爸!那我睡覺去了!」
這才邁步登上搭在樓竹上樓梯,走向月光通過破瓦片縫隙灑下的樓上,借著月光來到用木板搭起的床上,聽著母親的抽泣聲,倒在床上看著那透過破碎瓦片射入的月亮光束獃獃出神。
「他媽!伢子要讀就讓他讀吧!我送伢子回來就去萬山煤窯看看,聽說他們那裡還要人!家中的活可以讓多艷丫頭過來幫一下嘛?」
聽著已經走進裡屋和母親說話的父親,孫天志終於忍不住落下淚水,「媽!我不讀了!我明天和你去薅苞谷。」
聲音彷彿是吼出來一般,可是卻顯得微弱不堪,他實在不想放棄那個讀書的夢想。
「伢子,你睡吧!我明天送你到隆場!」
孫天志終於落下淚來,他沒有再說話,擔心帶著哭腔的聲音讓父母聽到。
許是擔心兒子聽到他們商量的聲音,接下來孫富榮說話的聲音已經變得難以聽聞。
明天是不是要到隆場,孫天志並不知道,但他已經傾向於不再繼續讀書,讀書的夢想畢竟抵不過家中窘迫的境況。
淚水劃過臉龐落到蕎皮縫裝的枕頭頗為冰涼。孫天志放了一天的牛,還背回兩背牛草,早已疲憊不堪,在聽不到父母的聲音之後終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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