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林羨魚,當斬
幼恩沒想到,江允南這麼一個平日里對什麼事情看似都不怎麼在乎的人,會對林羨魚這般上心。
他對林羨魚,似是動了真情。
她好不容易才把江允南帶回家,可自他回家之後,便一直失魂落魄的,整個人都像丟了魂一樣。
幼恩想去勸他,卻不知該勸些什麼。
她曾試想過,今日若是蘇硯出了這樣的事情,她會如何?
是拚死一戰,隨他一同赴死。
還是就此放手,強迫自己忘記他曾存在。
她似乎都做不到。
她想,江允南應是與她一樣。
很快,林羨魚被定下死刑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蘇州。
林復大義滅親之舉被人們口口相傳,百姓無一不稱讚林復辦案公正,是個好官。
無人關心林羨魚的感受,他們只道林羨魚是罪有應得。
他們罵她不守女德,罵她不知廉恥。
罵她身為一個女子,卻女扮男裝混入書院。
罵她身為一個學子,卻干出謀殺同窗這樣的混賬事兒。
她被押送至斷頭台的那條路上,有許多陌生人朝她丟爛白菜,臭雞蛋。
她被人指指點點,被人唾棄指責,卻始終保持從容,她冷靜得讓人害怕。
本就是從容赴死,又何故懼怕旁人目光。
反正,再有一會兒,就再有一會兒,她就能徹底解脫,徹底離開。
終是一死,只是一死。
江允南坐在桂花樹下,一遍又一遍地呢喃:「按大明律,凡謀殺人,造意者,斬。
凡謀殺人,造意者,斬......」
林羨魚,當斬。
她的處刑之日,就在今日黃昏之時。
那個曾與他有過婚約的女子,將死於今日黃昏。
可他只能坐在桂花樹下,一遍又一遍地背著律法。
他什麼都做不了。
他似是在等待些什麼,等待意外發生,還是等待她的死訊?
他有所期盼,可他也足夠清醒。
他知意外不可能會發生,知她的死訊一定會到來。
他只是,只是最後再欺騙一下自己。
或許,或許她能活下來。
——
宣吾在離開蘇州之前,去了一趟江家。
他要去和阿姐宣樂告別。
宣樂對他與李照鄰的事情並不知情,故而在聽到陛下賜婚給宣吾之時,還很高興。
她不想宣吾再為了她而一直被困在蘇州,她以為,這道聖旨能帶他離開蘇州,帶他扶搖直上九萬里。
她以為,是雄鷹,就該展翅翱翔,直衝雲霄。
她根本就不知道宣吾的心思。
宣吾也沒同她講起,他只是對她說了婚期,要她一個人在蘇州珍重。
不,不對,她不是一個人。
他將五萬宣家軍和李照鄰一起留在蘇州,繼續護著她。
除此之外,她還有江家。
一個人的,從始至終都只有他自己。
宣吾離開蘇州的那一天,李照鄰沒去送他。
她不敢去。
在戰場上天不怕地不怕的那位女將軍,終是沒勇氣去面對離別。
又或者,她怕的不是離別。
她怕的,是自己的心會難以克制,是自己會忍不住想留下他。
清醒不允許她這樣做。
她連去送他離開的勇氣都沒有。
那一日,她一個人在軍營內,從早到晚練了一天的劍,一刻都不曾停歇。
宣吾的馬車離開蘇州城之時,亦是一刻未停。
他連回頭望一眼這蘇州城都不曾。
——
江允南終是等來了林羨魚的死訊。
行刑的過程很順利,沒發生任何意外。
沒人去救她,也沒人去看她。
林家林羨魚,就這樣離開了人世,沒帶一絲挂念。
幼恩準備了好幾壇酒,本是打算和江允南再敞開喝上一次。
她想,等他喝醉了,應是就能忘記林羨魚之死。
可江允南卻一口都沒喝。
他只是一個人坐在樹下,始終發愣。
幼恩坐在他身旁,對他道:「方才軍營那邊送來了消息,說是宣將軍已經離開蘇州了。
此行,他是自己一個人去的,他將照鄰將軍和五萬宣家軍留在了蘇州。」
江允南沒應答,只是點了點頭。
幼恩又道:「想來應有五六日,他就能到順天府了。宣家對朝廷已是盡心儘力,只希望陛下能別再懷疑宣家了。
要不然,還真是要讓忠臣寒心.......」
她一個人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不知過了多久,江允南終於開口:
「我想回去了。」
「回哪裡?」
「回到我們那個世界。」
回到那個人人平等,他們都能好好活下去的世界。
「起碼,在那裡,女子讀書不會被人責罵,女子也受律法保護,她也不至於會被逼到那種絕境。
幼恩,你說,她那樣的人,那時候是有多無奈,才會對陸璟下死手啊。」
幼恩輕嘆口氣,「當初若是陸璟不死,死的人怕就是她了。」
原本他們便有謀害林羨魚的心思,還計謀了那一切,只是沒得手罷了。
江允南低聲道:「若她生在現代,應也能快快樂樂活完一輩子。」
幼恩道:「若你在現代再與她相遇,可一定,一定要好好抓住她。」
一定要早一些,再早一些對她好。
別讓她對這世界絕望,別讓她失去所有活下去的希望。
蘇硯坐在門口的小杌上,望著幼恩和江允南發愣。
不知是從什麼時候起,他忽然開始有些害怕。
他好怕她和江允南會在下一刻便從他眼前消失,他好怕她會忽然間回到屬於她的那個世界,而他繼續做這本書里的一個紙片人。
他好怕再睜開眼時,一切都只是黃粱一夢,一切都從未發生過。
他好怕自己會失去她。
可這一切,他都不敢與她講。
他只能藏在心底,自己勸解自己。
而此時的幼恩,只顧著陪在江允南身旁安慰著他,卻不曾顧及到蘇硯的情緒。
蘇漾辦完書院的事情回到家中,注意到蘇硯情緒低落,這才過去問他:
「怎麼了?可是因為今日發生的這些事情?」
蘇硯搖了搖頭,「只是忽然覺得,這一切變得太快,我們都沒法預知到下一刻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在我們身上。」
他不知下一刻她會不會消失,也不知道這一生他們二人能否一直走下去。
他覺得真的好難。
「別擔心了。」蘇漾拍了拍他的肩,隨後又道:「對了,我剛剛在書院時,同祝淮書說過了,以後我就不回懷書書院了。
我和鶴齋打算留在斜塘鎮好好做生意,總要養活我們這個家。」
「鶴齋先生也不回書院了?」
蘇漾點頭。
這決定,是他們二人一同做的。
「這樣也好,有鶴齋先生在斜塘鎮陪著你就好。」
「我在城南給你和幼恩置辦了個新宅子,不過裡面還沒布置過。幼恩主意多,等到時候看她想如何布置吧。這宅子,畢竟是你們兩個人住的。」
聞言,蘇硯沉默片刻,才問:「大哥是想以後都和我們分開住?那叔父和蓁蓁呢?」
蘇漾答:「叔父同我說過這事,他和蓁蓁想留在咱們這老宅子里,這件事情你就莫要擔心了。」
所以,以後這一家子,有人在蘇州,有人在斜塘鎮。
有人在城東,有人在城南。
蘇家還是蘇家,只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蘇漾看向此時正在江允南身邊喝酒的幼恩,低聲道:「婚事將近,幼恩那邊,你還是要多勸一勸。」
蘇硯隨著他的目光望去,聲音亦是很低很低:「我應是勸不動她。」
這世間種種事情,誰又能勸得住誰?
——
順天府,皇城。
殿內,寧和跪在地上,帶著哭腔開口:「何故如此?何故如此?
陛下,您明知寧和已有意中人,又為何非要將臣女許配給宣將軍。」
「宣將軍掌管五萬宣家軍,宣家又是官宦世家。寧和,朕將你許配與他,又有何不可?」
說這話時,明憲宗不敢看寧和的眼睛。
他怕從寧和的眼裡看到怨恨與無盡的悲傷。
就在這時,李昭和走了進來。
他瞧見寧和在殿內后本想避開,但卻被明憲宗叫住。
「有些話,總得同她說個清楚,李昭和,這本就是你該面對的事情。朕就先回去了,這裡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陛下......」李昭和很明顯不想和寧和待在一處,但明憲宗卻執意如此。
他拍了拍李昭和的肩膀,剛想再說些什麼,便聽到寧和開口:「縱使宣將軍再好,臣女也不願嫁。臣女只願陛下能夠看在父王的面子上,收回成命,賜給臣女一個自由。」
「朕還有事要忙,這件事情由不得你,你和宣將軍的婚事,如今算是已經定下來了。你如今說什麼,都是無用的。
況且,你與宣將軍也應是般配,如今將你許配給他,也算是成就了一樁良緣。」
寧和抬眸,望向立於明憲宗身側的李昭和,沉聲開口:「李昭和,你也這樣以為,是嗎?」
李昭和神情淡漠,解釋道:「這是郡主的婚事,與臣無關。況且,臣曾與郡主說過,一切當以國事為重。」
他說這話時的冷漠,與從前的他判若兩人。
明憲宗見寧和終於把注意力放到了李昭和身上,連忙往後退了幾步,去了里殿。
他一向不喜歡面對這種事情,他相信,李昭和能解決好這一切。
「你從前日日來見我,日日給我送東西時,可不是這樣說的!李昭和啊李昭和,你從前怎麼不說本郡主的事情與你無關了?
你從前怎麼不說要本郡主以國事為重了?你等我對你起了心思,對你日思夜想,喜歡上你的時候,你才對我說這些,又是為何?
你對我,就真這麼狠心?你到底拿我當什麼?」
李昭和恭聲道:「郡主,從前臣只是為了查案,若是讓郡主誤會了,是我的錯。但臣還是要說,此時郡主當以國事為重。」
「現在在這皇宮裡,你便知道對本郡主恭恭敬敬了?李昭和,你敢說,你從前做的那一切,都只是為了查案?」
「郡主想要臣說些什麼?臣如今的態度已經很明顯了,還請郡主好自為之。」
「好自為之?你要我好自為之?」
寧和苦笑:「李昭和啊李昭和,你原是這樣的人。終究是本郡主從前瞎了眼,還以為你是以真心待我。
可你呢?你這人不僅不可信,嘴裡沒一句實話,還玩弄我的感情,踐踏我的真心。」
她到底,也是一個郡主。
雖是親王之女,可她也有尊嚴。
她的感情也容不得他人踐踏。
李昭和今日如此,已是觸及她的底線。
她寧和,雖是皇室中人,但也是個敢愛敢恨的女子。
她曾能對李昭和付出真心,不顧及身份與外人閑言碎語,對他以真心相待。
如今親耳聽他說出這些話,也算是看清楚了他原本面目。
她不是一個會讓自己耗死在一棵樹上的人,既是看透了他,便不必再執著。
她曾經能去真心喜歡,如今她也能洒脫放手。
李昭和卻依舊裝出一副整件事情與他無關的模樣,「郡主說得不對,臣方才都說過了,臣當初,並無他意,是郡主誤會了。」
「那我問你,當初是誰主動牽上我的手,是誰不守禮法從身後抱住我,是誰向我承諾以後要好好待我。
李昭和,當初說要向陛下求娶我的人是你,如今說當初對我並無他意的人也是你。
你這人,還真是讓人噁心。」
她現在只覺得他噁心。
她想不通,自己當初怎麼就瞎了眼,看上這樣一個人。
「郡主想要如何想,那便如何想吧。但這樁婚事,你不得不應。寧和,這是聖旨,是陛下的意思,這一次,你只能嫁。」
「本郡主如今嫁與誰,已經與你李昭和無關。李昭和,你給我記住了,從現在開始,你我一刀兩斷。
這次不是你拋棄我,是我寧和不要你了。
你這樣的,本就不配與我有什麼。如今再讓我想起那些過往,我都只覺得噁心。」
「郡主能這樣想最好,就按你剛剛說得,以後你我,恩斷義絕,從此以後你是郡主,是將軍夫人,是與我無關之人。
你老老實實成婚,我好好做官,為朝廷為陛下效力。你我從前的事情,都已經過去了,郡主莫要再提。
你我都別再耽擱對方的生活,各自好好生活吧。」
話音方落,寧和只覺得他好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