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一程,水一程。 第五章愧前閑坐
日月交替,年復一年,門前那棵老槐樹落了一茬接一茬,然後又一次次抽出嬌翠欲滴的嫩芽,可樹榦處卻比以前更加鋥亮了,而且慢慢往上移了許多,從原先的樹根處移到了樹腰。
「陳念呀,快出來,看看為師給你帶什麼好東西了。」
一個粗獷略顯滄桑的聲音在道館響起,身著道袍的陳致遠一進門便急嚷嚷的呼喊著陳念,手裡還提溜著一隻黃燦燦的燒雞。
「來了來了。」
相比陳致遠的粗獷嗓音,後者要顯的稚嫩許多,頗有點成熟的味道,不過大概是剛換音,還夾雜了一絲少年獨有的音色。
一身粗布麻衣的陳念從廳堂內出來,看到陳致遠提溜了一隻燒雞連忙跑過去伸手接過來,忍不住空咽了一口。
一晃四年過去了,之前那個黝黑瘦弱,只有一把骨頭的小陳念如今也長成一個大人了。
個頭高了許多,都已經齊平陳致遠了,也壯實了許多,不再像之前那樣皮連著骨頭了。
最重要的是白了些,不像之前那樣,好像從地里刨出來似的,虎頭虎腦的。
現在變英氣了。
便是那未曾逝世的年輕婦人,不看眉眼也很難認出來,這就是從前那個喜歡挨著自己瞌睡,滿身泥點子的小鬼頭了。
「師傅,今怎麼捨得買燒雞呀,咋了?發財了?」
陳致遠白了一眼手拿燒雞直流口水的陳念,一腳踢在了他屁股上。
「沒出息的樣子,師傅今天去南邊玉塘鎮斬殺了一隻妖獸,鎮上一家養雞的送給我的。」
「哇,什麼妖獸?開智境的還是通靈境的?」
「滾一邊去,還通靈境,你想盼著為師早點死?」
接著陳致遠又踢出一腳,不過被笑嘻嘻的陳念輕鬆躲開了。
「對了師傅,你什麼時候教我鍊氣呀?我這身皮肉功夫都練了好幾年了。」
「別急,還未到時候,先把根基穩固好,回來鍊氣便如魚得水,扶搖直上。」
「每次都這麼說。」
陳念嘟囔了一句,然後拉著陳致遠到廳堂把那隻燒雞撕巴撕巴。
「師傅,好不容易開一次葷,我想弄點你的珍藏品品。」
陳念把燒雞撕巴好,眼巴巴的望向陳致遠,手裡還拿著個大雞腿。
「小娃娃喝什麼酒。」
陳致遠拿起另一個雞腿啃了一口,隨即瞪了陳念一眼。
「什麼小娃娃,再過幾天我就是大人了,到時候你就得喊我大名了,不能再喊小名了。」
陳念不滿的開口,隨即又補充道。
「還有,你不是總教我『長劍一杯酒,男兒方寸心』,『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嘛。」
「我看你就是不舍的給我喝。」
「小兔崽子學了兩年書長本事了!」
看到陳致遠橫眉豎眼陳念識趣的不說話了,自顧自的啃著手中的雞腿,還不忘嗦巴嗦巴手指頭。
「對了,師傅明天去東南邊的深林,就不帶你了。」
「為什麼?」
陳念不解,眉頭微皺,陳致遠隨即解釋道。
「來的時候路過鎮子,剛好碰見街頭的劉二嫂來找我,前兩天林子里突然出現了一隻妖獸,鎮上那幾個結伴採藥的全被吃了,劉家小子也被吃了,只剩下劉二嫂孤苦一人,鎮上幾個鋪子老闆籌錢請了幾個築氣境的鍊氣者,想讓我過去壓壓場子,看看能不能把林子里那頭妖獸斬殺了。」
說到這陳致遠也嗦巴了一下手指,和陳念剛才如出一轍,比那親爺倆還像,隨後又解釋道。
「我看那隻妖獸不簡單,你那些拳腳功夫根本派不上用場,在道館好好待著吧,斬殺了那隻妖獸,明天再給你買一隻燒雞。」
少年聽后不滿的撇撇嘴,但他知道師傅是為了他好,便不在強求,解決掉最後一塊肉便起身去練劍了。
廳堂內的肉香慢慢消散,夜,悄無聲息的「偷渡」到天邊。
風緊皺的扯著,道館門口的老槐樹被吹得枝條搖曳,剛冒出的脆嫩葉子被係數洗禮,彷彿在迎接春天的到來。
一夜無話。
……
陳念天不亮便起來了,這是他那麼多年養成的習慣,先練了一個時辰扎馬步便起身去做早飯。
路過師傅房間的時候發現他已經走了,便少添了一瓢水。
吃完飯便練起了劍,還是如往常一樣,並未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基礎的劈刺撩掛。
輕喝聲,揮臂身,刺空聲持續在道館內,還如幾年前那樣,只不過劍挑高了些,刺遠了些。
中午吃完飯始終不見師傅回來,陳念在廳堂內來回渡步,按照平時,師傅都會在午飯前回來的呀,可現在都申時了還不見人影,陳念內心不自覺的急躁起來,彷彿有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咋回事呀,難不成師傅去趙寡婦家去了……」
正在陳念準備出門去鎮上詢問的時候,突然道館外傳來一聲聲呼喊。
「陳念~陳念~快出來,陳道長快不行了……陳念……」
「什麼!」
外面的人喊的聲音很大,陳念聽的真切,聞言后立刻奪門而出,看到來人是那街頭的李家二嬸,急忙追問。
「怎麼了?我師傅他怎麼了?」
李家二嬸喘著粗氣卻不敢有一絲喘息,捂著胸口連忙說道。
「快,,,去鎮上藥鋪,陳道長他快不行了。」
彷彿一道晴天霹靂直轟顱頂,陳念沒有絲毫停滯立刻直奔鎮上的藥鋪,留下李家二嬸在原地喘著粗氣。
「唉,多好的孩子呀,怎麼就這麼命苦。」
……
到鎮上不過幾里的路程,陳念從未感覺過如此漫長,內心從未有過的恐懼感布滿全身。
呼嘯而過的身影出現在鎮上藥鋪,藥鋪內已圍滿了人,大多都是小鎮上的人,都與陳念熟悉,見陳念來了便讓出一條小道來。
「陳念呀,去裡屋見見你師傅吧,唉,這老傢伙固執呀,不肯治療也不肯見我們大傢伙,就盼著你來呢。」
藥鋪老闆拍了拍陳念的肩膀,陳道長這麼多年來沒少幫襯鎮上的人,人緣頗為不錯,對於他的徒弟陳念,大家自然疼愛有加,前些日子還合計著把東頭李老漢的閨女介紹給他呢,誰料到出了這檔子事。
已經請了幾位築氣境的修士了,本來不想讓陳道長來的,可不知誰提了一句,非得請他來壓陣。
大傢伙也沒成想山上那隻妖獸那麼厲害,好幾位築氣境的修士都打不過,陳道長為了保護同行的一個人,替他挨了妖獸一下,奄奄一息。
陳念沒有言語,擠過人群來到裡屋,看到自己師傅有氣無力的躺在床上,臉色蒼白。
「師傅,你怎麼樣了?」
陳念來到陳致遠身前蹲了下來,握著他些許冰涼的手,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
「念生呀,你來了。」
「嗯嗯,,師傅,我們先去治療好不好,這點小傷很快就會好的。」
陳念語氣有些哽咽,望著師傅蒼白的臉內心絞痛。
「我自己的傷我清楚,治不好了,為師命不久矣,有些臨終遺言想親口告訴你。」
「為什麼?咋天還好好的,為什麼今天會變成這樣……」
「念生呀,師傅窩囊了一輩子,永遠都只是個築氣境,臨死之前殺了一隻通靈境的妖獸,也算是死而無憾。
為師死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根骨不錯,也有毅力,只可惜不是無垢之體無法鍊氣,師傅也無能,未能為你求得一枚無垢丹,原諒師傅。
廳堂的道匾上有幾樣東西,是你師祖傳下來的,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可為師清楚,你註定要走這條路。」
看著氣息微弱的陳致遠,陳念緊緊握住他的手。
幾曾何許,陳念早就把這個對自己疼愛有加的中年道人當成自己從素未謀面的父親。
可為何自己在意的人總會離自己而去。
「念生呀,師傅不求你修為有成,只求你平平安安,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變強大了,請記住你之前答應師傅的話。」
陳念望著眼前這個模糊的面孔,雙膝跪在地上,雙手在顫抖著,無法發出一點聲音。
茅屋外鋪滿瓊芳的泥地上,小鎮里夾雜著葯香的堂屋內,傷心的卻是同一個人。
「為師死後便在那棵老槐樹下面葬了吧,年輕時想丈劍江湖,快意恩仇。天地廣闊卻始終沒能走出那棵樹下。」
「念生呀,你記住,,不管以後遇到什麼事,,,都有師傅陪著你。」
曾經那個心懷天下的少年,到如今這個已為人師的蒼暮道人,拼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拿起旁邊陪伴自己半生的劍,之前是師傅傳給他,現在便再由他傳承下去。
「陳念生,吾輩鍊氣築道之人,不但要有一心求道,比肩仙人的凌雲之姿,還要有……」
陳念接過垂下的劍,喃喃開口,彷彿用盡了畢生所有的力氣。
「貧道陳念生在此立誓,吾輩鍊氣築道之人,不但要有一心求道,比肩仙人的凌雲之姿,還要有守護世俗,憐憫世人的俠義之心……」
不曾何時,少年想起了那晚自己與師傅的對話。
秉燈夜讀,少年一時興起,問起師傅。
「師傅,你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呀?」
燈光昏暗,半面滄桑的道人沉吟了許久,然後摸了摸少年的腦袋說道,
「師傅想成為坐在自家槐樹下喝茶觀景,河邊釣魚的閑人。」
少年聽后撇撇嘴,一臉不信的反駁道,
「不想成為那大劍仙?」
中年道人聽到哈哈大笑,只是那張滄桑的臉上更加滄桑。
我本是槐花院落閑散的人,滿襟酒氣。
小池塘邊跌坐看魚,眉挑煙火過一生。
師傅,珍重。
就讓弟子替你丈劍走一趟這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