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帝神失約
她當然記得,臨死前的一念遺憾,今世時而想起的愧疚。
花帝神覓花,本體乃是波若山一朵普普通通吸納天地靈氣修練成精的婆羅花。幸得父帝神路過,心生憐憫將她帶回身邊滋養,后才位列雲海之主。
她的一生只陪伴一棵名為菩提的神樹,長居小宅院。從始至終,習慣了一人,她記得不自己活了多久,連兒時的記憶僅靠一絲模糊碎片。走時,也是在菩提神樹下的坐台上慢慢神形俱滅。
那天,面如死灰的她一襲白衣,和往常一樣站在菩提神樹下澆水,摸了摸神樹枝葉,發現黃粱一夢開了。
她數了數這金燦燦的瓣葉,不多不少,依舊三片。
可開出的黃粱一夢雖貴為神品,卻需要它的人少之又少。死者食之可回魂復生,代價卻是忘卻最珍貴的一段記憶。倘若記憶恢復,下場則是灰飛煙滅於天地。
一般她都是任憑凋謝,要麼挑片好看的附在衣袍上成為裝飾。畢竟,摘下后七日就會失去功效。她瞧了瞧一身的金色圖騰,已沒有位子放。
她搖了搖頭,打算上坐台靜等永眠。
「誒!」
忽的,悄無聲息的小宅院,四周都是茫茫雲海,卻響起了一聲不似這裡的孩童音。
莫不是,神將死,耳生幻?
「誒,喊你呢!女人。」這是個奶聲奶氣,極為囂張的孩童音。
花帝神轉頭一望,果真有個模樣約五六歲的男童。長相精緻可愛,黑髮紅瞳,身穿黑色錦衣。全身散發的魔氣和他這副傲氣凌人的模樣,讓她不得不走過來掐他的臉頰。
「唔!你幹什麼?疼疼疼。」小魔頭頭一次被一個陌生女人給捏臉了,氣得跳腳又無法掙脫。
這女人,太強了。
花帝神嘿嘿一笑,鬆了手,蹲在小魔頭面前拖著臉和氣道:「小奶娃,告訴姐姐,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是調皮搗蛋了?和家人走散了?」
小魔頭竟被人喊小奶娃,氣得跳腳要辯解,又不忘此行目的,索性裝傻。也不知為何,看著她的臉,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別過臉氣鼓鼓道:「才沒有!」
「既不是和家人走散,也不是迷路,那你來這裡做什麼呢?唔……我想想……」花帝神點了點唇瓣,嘴角微挑,斜眼看他這越發緊張的樣子,破涕而笑:「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瞧你這樣,是和家人吵架偷跑出來吧?」
小魔頭低頭不語,神色悲傷。
花帝神揉了揉他的頭,安慰:「告訴姐姐,誰欺負你?我去打他給你出氣,好嗎?」
小魔頭天生討厭和他人有肢體接觸,特別是陌生人。但花帝神的舉動不但沒讓他心生厭惡,反倒是很享受。瞧她不似個壞神,他誠實道出此行目的:「我母親生病了,我是來取葯救她的。」
取葯和求葯雖一字之差,能讓花帝神感受到這人做事的蠻橫霸道。
她瞧了瞧這裡一棵草藥都沒有,想著他必定是走錯地方了,耐著性子解釋:「小奶娃,你瞧姐姐這裡非常荒涼,只有一間院子,一棵神樹,其餘就我自己了,哪裡有你想要的呢?」
小魔頭看了看四周,果然如她所言,但指引他前來的玉佩已消散,地方沒錯才對。
花帝神瞧他失落的樣子,又為母求葯,如此至孝,怎能不幫:「你告訴姐姐,若我知道的,一定幫你,你看可好?」
小魔頭驚愕看她,明明一面之緣,她竟肯幫他:「你都不問我是誰,就亂幫的嗎?」
花帝神蹲累了,加上身體非常虛弱,直接坐在地上盤腿道:「只要心不壞,論是誰,我都會幫。更何況你救母心切,我怎可不幫?說來,你我也是有緣……」不然怎在我即將永眠時到來呢?
聞言,小魔頭低下頭不語。
瞧他這樣,花帝神很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準備讀心時,竟發現沒用。他,是誰?
「我要尋的,就是黃粱一夢。」
黃粱一夢?
花帝神驚訝,雖是神葯,但也只有神族才知曉,外界壓根不知黃粱一夢的用處。到底是誰告訴了他,讓他來取,還趕上黃粱一夢剛開的時候。
「你知道在哪裡是不是?快告訴我。」小魔頭看出她的猶豫,欣喜若狂問。
「有是有,但不能給你。」花帝神面容嚴肅地站起。
「為何?你方才不是答應我,要幫我的嗎?怎可食言?」小魔頭又歡喜又氣憤追上花帝神的步伐,他想了想神族不愧是偽君子,定是想要什麼才這樣吱吱唔唔。他冷笑:「哼,你要什麼來交換?」
花帝神走到坐台旁拂袖坐下,面色更加蒼白,額上遍布汗水,但依舊鎮定自若,語氣輕飄:「我不要交換,告訴我,是誰讓你來取黃粱一夢的?我可不想你遺憾終生。」
「哼!你不給我才會讓我遺憾終生。既然你什麼都不要,又不給我,我只好動手!」小魔頭很著急又很生氣。
「張口閉口的打架,很不可愛哦。」她捻起胸前一縷青發,淡淡道:「你可知黃粱一夢的用處?」
小魔頭懶得去理會,他觀望四周,兩臂展開,五指微收間掌心燃起一團熊熊燃燒的紫火,就連紅色眼瞳裂開一條金線。正當他準備施展時,一道神光打入體內,讓他動彈不得,也熄滅了掌心的紫色火焰。
好強!這世間能阻止他滅掉焚天紫火的,也就眼前這個神秘的白衣女神。難怪,她這麼淡定自如。
「小奶娃,玩火可是不對的哦。」花帝神溫柔呵斥。
小魔頭在她這裡討不到任何好處,氣得咬牙切齒:「你要是給我,我怎會如此?」
瞧他執著的模樣,自己又將永眠,就不和他兜圈子:「你可知黃粱一夢的用處?」
「知道!」小魔頭攥緊拳頭,低眉垂眼:「服用者可回生,但會忘記前塵往事,若記起便會湮滅。」
「既然你知道,為何要你母親服用?六界之大,起死回生之術不止一種,你為何偏偏選擇如此冒險的?」
小魔頭冷笑:「忘了最好,她痛苦一世,此生歸宿不是心之所向。我願等她清醒過來,以命守她後世無憂無慮。」
這些話,著實不像一個五六歲的孩童講出的。
人世間七情六慾,而魔族卻是六界最為直率痴情的。他們的恩恩怨怨如這掌中命盤,終將要回歸原點。既然這小魔頭知道了弊端,她還是要說一說的。
「若有朝一日,她記起,你又如何?別說是我,哪怕父帝神在世,也無法留住一魂一魄。到時,你能承得起?」
「我……」一想到母親會消散,小魔頭難受的喘不上氣來,但他絕不放棄此行目的:「我只要她活著,誰都不許讓她記起!」
花帝神嘆氣:「既然你意已決,我就贈你一葉。」
她抬起纖纖細手,風吹雲動,一片藏匿於菩提神樹枝葉的金色葉子脫離,泛著金光輕盈飄落在她掌心。
小魔頭望得眼睛差點掉下,掌心已是瘙癢難耐。
「你可想好了?」花帝神拖著一葉黃粱一夢。
「嗯!」小魔頭堅定點頭,目不轉睛地盯著黃粱一夢。
「接著吧。」花帝神拖著黃粱一夢,輕輕一吹,任它飄到小魔頭面前。小魔頭如獲珍寶似的輕輕捧住,最終收起,露出安心地笑。
「黃粱一夢有枯萎期,七日之內必須服下,你快走吧。」花帝神叮囑。
「好!」小魔頭興奮點頭,拔腿就跑,跑了沒多久,他卻停下來回過頭。
「怎麼了?」此時的花帝神,是在硬撐。
小魔頭跑來,臉上紅彤彤的。他板著臉孔,很是嚴肅道:「我是魔界太子,微涼。」
「微涼?這名字不錯。」花帝神摸摸下巴。
「你這女人很奇怪……可我喜歡。」
花帝神愣了,頭一次有人敢當面和她表白,還是個乳臭未乾的奶娃子。
小魔頭宣誓主權:「你在此等我,等我修得真身,就來娶你,把你從這冷冷清清的破地方帶走。」
花帝神破涕而笑:「你怎知我住在這裡冷冷清清了?」
但小魔頭的話卻讓她笑容僵硬:「我知道,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就知道。」
幾十萬年來,她都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卻從未想過這是一種永恆的孤寂。
「這個送你!」一朵山茶花塞入她手裡,小魔頭得意洋洋道:「你穿的太素了,就讓它替我陪你,請記得,我會回來娶你的……」
花帝神沒聽他後面說的話,只是望著這朵山茶花發獃。曾經也有一個這樣的人送給她花,但……
望著小魔頭越跑越遠的身影,心裡竟有了一絲期望。
花雖好看,卻已到了凋謝的時候。它捻於指尖,片片脫落,所落之瓣,化為灰燼。
「吧嗒——」
幾滴熱血落在手背濺開,染紅了白如雪的衣袍。
花帝神垂眸,神識虛弱。她擦掉嘴角的殘血,慢慢閉上眼。自她閉眼那刻,神界萬花凋謝,連陪伴多年的菩提神樹也是葉落不開。一股強大的神殞之力自她盪開,一波又一波,和苦海的山海**鳴。
她看到眾神皆跪在四周,也瞧見徒兒攜帶戀人奔來。最終她叮囑兩人幾句,便身輕如燕,身體隨風而去。
只是,在離去之時,想起小魔頭的小臉,心中虧欠。
她,失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