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冕之王
清風伴月,燈影斜照,被忽悠到公主寢殿正門口來跪著的柳煦兒都快睡著了。
她努力制止眼皮子打架,掙扎著想公主怎麼還不回來。
柳煦兒已經跪了很久,起初覺得公主不回來是好事,晚一點回來便晚一刻受罪。可她跪得實在煎熬,又覺得現在這樣也挺受罪,倒不如公主回來趕緊領罰,該怎樣是怎樣,早點罰完了反而沒那麼折磨。
可今夜是公主的接風宴,那麼多皇親貴戚、王公大臣都來了,還有住在宮裡的那麼多貴人,公主要敬酒、回酒,你一杯我一杯,繁文縟節特別多。宴上還有梨園編排的歌舞,一出接著又一出,去年中秋宴時柳煦兒就曾被點去上菜斟酒過,沒有一兩個時辰結束不了,好忙好忙的。
不到月上中天,公主約莫是回不來了。
柳煦兒仰觀檐上的白月光一點點偏移,心道公主一定喝醉了吧?要是公主醉得厲害,她就趁機哭著求原諒。說不定醉酒的公主一糊塗一心軟就答應了呢?
她倒是沒想過萬一隔天醒酒的公主反悔怎麼辦,要是公主壓根沒喝醉又怎麼辦。
身後的花圃動了一下,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柳煦兒背脊一綳,發現來人只是低階打扮的太監,沒見公主,心下一松,卻見那位公公一臉著急:「公主喝醉了,我正愁找不著人幫忙抬她回宮。你先別跪,快隨我去搭把手。」
對方催得急,柳煦兒哪裡還顧得上酸麻的腿,用力掐了幾把回過勁兒,立刻爬起來跟著去了。
明月正當空,晚風習習,一台鳳輦走過冗長蜿蜒的的宮道上。
過路的宮人見之無不跪地叩首,紛紛避讓,等到鳳輦乘風遠去,才從地上爬起來。聽說今夜是長公主的接風宴,宴開不過多時,怎的公主已經擺駕離席?
彼時宴上發生的鬧劇還未傳遍後宮,但要不了多久,宮裡宮外都會收到消息,巧偶公主輦轎的宮人也將對提前回宮的公主一行人見怪不怪。
她們根本不會發現原本隨行的侍官當中有人在回程途中不動聲色地消失,又趁著夜色悄無聲息地合流。
鳳輦落下,支頤假寐的安晟公主方掀起眼帘,她神態微醺,經人攙扶下輦,好似不勝酒力。在宮人簇擁攙扶之下,安晟公主緩緩走到中殿,忽而停下盯著過廊值勤的一名宮女。
與去時見過的不同,那是一張生面孔。
低眉垂首的宮女被盯得直冒冷汗,她壯著膽說:「公、公主殿下,柳煦兒已經在寢殿跪等您的責罰。」
「寢殿?」安晟啟唇,緩慢咀嚼著這兩個字:「誰說讓她去跪寢殿?」
那宮女總覺得公主的語氣不對,下意識隱去自己讓柳煦兒去跪寢殿的事實:「是、是她自作主張,說是這樣能博取公主您的善心與同情……」
「呵。」
一聲低笑凝起無形的肅殺之氣,令那名宮女將腦袋壓得更低。萬幸公主沒有遷怒,也不再佇足,昂首拂袖帶走令人窒息的壓力。
晚風吹散幾分酒氣,安晟眼底保留一片冷靜與清明。
這時的柳煦兒正兩眼摸黑,跟著那位公公的步伐倉促前行。
懂規矩的,都知道在宮裡當差,凡事得少說多做。柳煦兒雖不能說深諳此道,但她本不是個多嘴的人,別人吩咐什麼,乖乖照辦即是。
可不知是否在寢殿外吹了一宿的風,也可能是因為餓了肚子、腿腳不便,柳煦兒跟得力不從心,屢屢想要停下,又怕跟不上會遭人挨罵。
她分神想道,這條路好像不是去常樂宮。
念頭一經冒出,腳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地放緩下來。走在前面的人聽見她沒跟上,不耐煩地喝聲:「還不走快一點。」
借著月色,柳煦兒瞧清楚了領路太監扭過來的半張側臉,忽而想起她在哪兒見過這個人。
就在傍晚時分,是其中一個搬箱子的太監。
那個發出聲音的箱子。
今夜起風了,吹得廊燈忽明忽暗,一前一後的兩道影子恍恍惚惚,柳煦兒停下腳步,前面的人也不急著走了:「怎麼了?」
「我走不動了。」柳煦兒咬著下唇,「我跪了一晚上……你看,兩邊膝蓋全是淤青。」
為了證實她沒有撒謊,柳煦兒不避嫌地把裙裾擼到小腿上,讓對方看清楚兩邊膝蓋確實因為長跪而起了淤青,纖細白皙的小腿不受控制地打著顫。
「能不能歇一會兒?一會兒就好。」柳煦兒愁眉苦臉,「我真走不動了。」
那名太監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勉強鬆口說:「那就歇一會吧。」
「你人真好。」柳煦兒感恩戴德,不忘眉開眼笑。
她生得不差,齒紅唇白,眉眼彎彎一笑,又甜又乖,看在那太監一愣一愣。大約是沒想到小施恩惠,竟能博得這麼一聲『好』,對方一時沉默,扭頭眺向昏黑的廊外。
柳煦兒彎身假裝去揉膝蓋,暗暗打量四周發現附近比想象中還要偏僻,心跳得又急又亂。她幾乎可以確定對方是個騙子,假如公主真是醉得等人去抬,那麼急的事是絕不會答應停下來浪費時間的。
奇怪的是對方不找別人,為什麼偏偏找上自己呢?
柳煦兒明明害怕得手腳發抖,卻發現此刻的內心出奇冷靜。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做到的,看準對方放鬆警惕的瞬間用力往他腳上一跺,然後趁他痛得來不及驚怒之時從背後猛地將人翻出廊外。
這條廊有三階高,那朱衣太監猝不及防摔了個倒栽蔥,反應過來之時柳煦兒已經扭頭往回跑了,氣得破口大罵:「快抓住她!」
柳煦兒心下咯噔,她只顧著應付那人,卻沒想到對方原來還藏有幫手,在同夥被撂倒時已經從黑暗中躥了出去追上她。
柳煦兒本就膝蓋受傷跑得不快,原想憑藉出奇不意製造逃跑機會,危亂之際根本沒想到對方還有同夥潛伏的可能,這時才終於明白對方根本不是好心給她歇息的機會,而是來到了四下無人的偏僻之地,已經準備不動聲色地收拾她。
不出意外,很快被追上的柳煦兒被人從後方拽住肩膀按在地上。她摔在地上匍匐悶哼,也不知是疼是怕,豆大的淚珠凝在眼眶,看見對方刺過來的那一劍時,剎那腦子炸開一道聲音,瞬息蓋過一切恐懼——
對方刺向她的動作微滯,在看清鋒刃被看似柔軟卻無比頑強的雙掌緊緊抵住那一瞬間閃露錯愕,當這一刻墜入一雙沉得發黑的雙瞳之中,那人沒來得及察覺風嘯瞬息自背後驚起。
執劍人的胸膛驟然一震,恐懼逐漸回攏柳煦兒的意識,她感受到身前止不住的顫意越演越烈,一具身軀砰聲倒下,手中長劍虛空滑落。
柳煦兒安然跌坐在地,定定望著被從背部一劍穿膛直接躺倒在血泊中的男人。
雙睫一點點顫動,柳煦兒那張蒼白的臉龐逐漸布上不解與迷茫,空洞的視線隨著偏移,順著染血的劍身一點點抬高。
如綢的鈴蘭色裙尾被血的顏色玷污了,流淌的血色觸目驚心,可裙裾的主人無驚無懼,她連眉也不抖一下。
月光流瀉,光影綽綽。
手執血劍的安晟公主立在柳煦兒眼前,瓷白的月色籠罩周身,忽略妝容刻意描摹的精緻,眉宇的矜貴透出掩飾不去的英氣,雙目清爍如這夜空朗星一般璀璨,令整個人顯得張揚,也顯得鮮活無比。
她就像不世出之戰神,非但不可怕,反而在這片夜月籠罩之下出奇的協調與自然。
宛若無冕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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煦兒豎姆指:公主美得發光!帥得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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