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男兒膝下有黃金
沈元,永樂三年中的舉人,後來屢試不第,於是便絕了那登科入仕的念頭,在這臨淮縣做起了逍遙的富家翁。
不知為何,從洪武年一直到如今,沈家也是經歷了五朝,但是卻楞沒有出過一個進士。舉人倒是不少,但是舉人再多又怎能比得了一個進士。
這沈家大院十分的大,百十號人都聚在這裡。不說像沈祥母子這樣來尋求庇護的沈家族人,僅僅是沈元一家便有數十口人。
今日沈元閑來無事,便在這院中散步,不知不覺卻是走到了這裡,正好看到眼前這一幕。
沈元也是讀了一輩子的書,儒家思想深入腦中。看著眼前的情景,不由得皺起眉頭。
「成何體統!」沈元畢竟是一族之長,在家族中素有威嚴。沈元一露面,那些看熱鬧的族人頓時便安靜了下來。
「怎麼回事?」沈元的臉拉得老長,現場的氣氛在沈元來了之後便徹底的壓抑起來。
「族長啊,這小子打我。」那叫桂花的婦人見到沈元出現,立馬便哭哭啼啼的上前訴苦。
對於桂花平日里的一些為人,沈元還是有所耳聞的。但是只要沒鬧出大事來,沈元也一般懶得去管。大事化了,小事化無,家和萬事興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如今看到這桂花出來訴苦,憑藉著平日里對她的印象,沈元先入為主的便認為有可能是這桂花在挑事。不過看這桂花髮髻散亂,衣衫上儘是灰塵,左臉脹得通紅,顯然其中還是有事情發生的。
桂花添油加醋的把事情向著沈元說了一通,桂花家的那口子也是在一旁連連訴苦,說什麼自己剛過來,便看到了自家婆娘被人虐打。
沈元越聽眉毛皺的越是厲害,這成何體統,一個婦人如此作為,再加上那個打人的少年目無尊長,這家教也委實太差了。這讓一向以嚴治家的沈元頓時怒了起來。
不過沈元畢竟是讀書人,年歲也大了,還是能夠控制的住自己的,也沒有發作,而是將目光投向了場中的少年。
對於沈祥一家,沈元還是有些印象的。沈祥的爺爺和沈祥乃是堂兄弟,對於沈祥的父親,沈元也是十分熟悉的。沈祥的父親年少時,沈元還曾指點過他做學問。沈元腦中還記得當年的情景,沈父也是族內的天才了,更何況還是舉人身份。
一年前胡氏從漳州府趕來投靠,沈元得知了沈父去世的消息,心中還是十分悲痛的。看著這母子三人可憐,沈元便收留了他們,更是為這一家三口安排了一個好的住處,要不然僅是那胡氏拿出的十兩銀子,又怎麼能弄來這麼幾間房子呢?去年沈元見到眼前這個小子的時候,還曾問起這孩子書讀的如何,當聽到沈祥因為身體緣故未曾入蒙學的時候,心中還是一陣嘆息呢!
一年前的記憶從沈元的腦中閃過,看著眼前這個相貌清秀的少年,再想起他打人的惡習,沈元不由得為之深深嘆息。
「你,給我過來。」沈元指著沈祥,怒氣沖沖的說道。
「祥兒……」胡氏憂心忡忡的叫道。
沈祥扭過身來對著胡氏一笑,給了她一個安慰的表情,隨後便昂首挺胸的向著沈元走去。
「跪下!」沈元對著沈祥厲聲喝道。
沈祥巋然不動,目不轉睛的盯著沈元。
「畜生,果真沒有教養,連長輩都敢打。」見到沈祥這個模樣,沈元怒火中燒。不過好在沈元年紀大了,又是讀書人,自認為動手有辱斯文,並沒有動手。
沈元被氣得不輕,好多年都沒有見過如此桀驁不馴的後輩了。心中為文傑惋惜,怎會生出這樣一個兒子。文傑便是沈祥父親的表字,這個表字還是沈元給取的。
看到老族長氣成這個模樣,沈祥覺得有些好笑。這老頭果然迂腐,竟然讓自己下跪。自己跪天跪地跪父母,雖說這老頭從輩分上算也是自己的長輩,但是自己卻不能跪他。眼見這老頭子快要發作了,沈祥只得身體微躬,行禮道:「見過老族長,不過男兒膝下有黃金,這跪卻是跪不得。」
沈祥的話一說,便讓沈元愣住了。「男兒膝下有黃金?這是何歪理,自己怎會不知?不過這話似是有些道理。」
男兒膝下有黃金一語,出自明代文學家凌濛初的《初刻拍案驚奇》中,此時距離那凌濛初出生還有一百多年呢。
「哼,男兒膝下有黃金,這歪理你從哪聽的,從小不讀書,儘是聽這些個流言俗語。」沈元怒道。
「稟族長,昨日晚輩偶然看《列女傳》,這話是從《列女傳》中知曉的。」沈祥恭敬的回答道。
「《列女傳》?《列女傳》我也讀過,我怎不知列女傳中有這樣一句?」沈元疑惑的問道。
《列女傳》是西漢大儒劉向編寫的,沈元通讀儒家著作,這《列女傳》怎會沒有看過。
「《列女傳》中哪裡有載這一句?」此時,沈元卻是問起了這『男兒膝下有黃金』一語的來歷,不得不說他還真是一個有些迂腐了的老儒。
對於這句話,沈祥以前曾專門查過,於是開口便道:「出自《列女傳》中的《魯秋潔婦》一文。」
沈元仔細回想,將這一文從頭到尾想了一遍卻沒有找到『男兒膝下有黃金』一句。
「胡說八道,這《魯秋潔婦》一文,我也讀過,怎不知這一句?」沈元說道。
「《魯秋潔婦》中所載的事情無非便是秋胡戲妻,春秋時人秋胡外出十年,在魯國為大夫,回鄉探親時同妻子羅梅英在桑園中相遇,然已互不相識。秋胡於園中調戲其妻而被痛罵,及至家,真相大白,妻憤而欲絕。秋母責令秋胡與妻下跪賠罪,秋胡不願,遂說『男兒膝下有黃金,豈肯低頭跪婦人。」沈祥正兒八經的說道。「這話在《魯秋潔婦》中雖未記載,但是在前朝的書中卻是有記載的。」
對於秋胡戲妻這個故事,沈元自然也是知道的。前朝的石君寶便有一篇雜劇叫做《魯大夫秋胡戲妻》,不過對於雜居那些東西,沈元自認為難登大雅之堂,所以是不會看的,只是略有耳聞罷了。
『男兒膝下有黃金』一句話就此揭過,但是『豈肯低頭跪婦人』一句卻是又將沈元給氣著了。這娃子豈不是在變相罵自己是一個婦人嗎?沈元覺得自己的肺都快要炸了。
可嘆孺子,真是朽木不可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