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橋斷舟行綠水前
一直未說話的粗衣少年輕聲打斷道,「師弟。」
青衣少年郎回頭笑著說,「不打緊師兄,我們走吧。」
張記寬像是有什麼心事,也不再言語,兩人開始繼續前行。
桃期喊住了青衣少年,道,「你救了我,不送你點什麼東西我心裡過意不去,反正我回東海時也用不到它了,這片榆葉舟就送給你吧。」
雪白袍少年手心躺著一枚不過寸指長的嫩綠榆葉,嫩得能掐出水,好似鮮活物,靈氣充沛,又像極了價值連城的翡翠玉葉。
李安生剛想開口說些什麼,桃期搶先說道,「我會睡不著覺的。」
雪白袍少年還做了個委屈的樣子,李安生被桃期的模樣弄得有些忍俊不禁,道,「這隻榆葉舟有什麼用?」
雪白袍少年笑意吟吟,「也沒啥大用,逢河過河,遇江載江,和普通船隻一樣,不過要安全了許多。」
李安生眼睛一亮,「還有這種好東西?這麼小的一片葉子,能載人?」
桃期滿臉堆笑,有幾分自豪道,「那當然了,別說坐人了,在我們家鄉那邊,大些的榆葉舟,裝幾十棟木樓都不在話下的,嗯,不過我現在還沒那麼大的,那要不少白玉呢。」
李安生看向桃期,少年郎感到匪夷所思,「你的家鄉有很多這種小船?」
雪白袍少年一臉天真無邪,「對啊,有些大的比巴掌都要大,能裝下不少貨物呢,我曾經親眼見到過一隻巨型榆葉舟,那上面可是足足呈下了半座小鎮。」
李安生撓撓頭,「額,好吧,你真的要把這隻小榆葉舟送給我?不反悔?」
雪白袍少年大聲道,「不反悔。」
李安生咧開嘴,接過榆葉舟,放進了從嚴莫天身上得來的藏寶傘里,笑道,「好,那我就收下了,謝謝你桃期,我得走啦,後會有期。」
雪白袍少年眸中猶如私藏了大把春風,冰雪消融,笑吟吟道,「以後到我們家鄉那邊,我帶你去看大榆葉舟啊李安生,後會有期啊。」
雪白袍少年使勁揮手告別,將要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青衣少年郎嘴角微微上揚,他喜歡這個陽光爛漫的少年,就如同喜歡,嗯……春風一般?
………
李安生之所以沒和桃期介紹師兄,也沒問少年要去往何處,是不是同路,原因很簡單,前面是為了保護張記寬,後面則是為了那個身穿雪白袍的少年。
拋去這些念想,李安生收起了嚴肅臉,開心道,「師兄,我在嚴莫天的藏寶袋裡發現了好多銀票,足足有二十萬兩。」
張記寬卻是開心不起來,「師弟,我們能繞的過去糖柳林?」
李安生很乾脆道,「不能。」
粗衣少年氣呼呼,「不能你還想著錢,剛剛那大肚子老頭說的話你是沒聽見還是充耳不聞?」
青衣少年郎笑了,笑得很開心,眼睛瞪得很大,像是在仔細捕捉著半空中的大白雲朵,既天真,又爛漫愜意。
世事很玄。
倘若你命不該絕,就算腳下是萬丈懸崖也死不了,若命就該絕,走路也能被石頭絆死。
喝水也能被噎斷氣。
偏偏就某一天喝水被噎死了,就算說是嗆到了氣管,水液進了臟腑,引起某些頑固舊疾,偏偏就那天口渴,就那麼一會兒想喝水了,就喝了那麼多水,就那麼巧。
其實不是巧,沒那麼巧,如果一個人真能巧到這麼糟糕,根本活不到喝水被嗆死的那一天。
不管什麼原因,死就是死了,不會再喘氣。
所以少年其實很在意,又很不在意。
先前張嘴閉嘴都是「老子的」顏路說的話,少年放在了心上,只是李安生很納悶,一個素未謀面、更不相識的老頭,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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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知偏偏道自己要經過糖柳林?
糖柳林是李安生南下必經之路,從糖柳林到夜遊嶺,再到銀穗山脈,當歸湖,只有一條山跡可走,其他野徑均未開闢,荒無人煙,妖獸經常出沒,兇險異常。
所以糖柳林李安生肯定會去,而顏路之前的警告,少年不妨可以先拋在腦後。
路,總是會往前走的。
張記寬搖搖頭,失落神色溢於言表,「好吧,另闢艱徑就另闢艱徑吧。」
李安生走上前拍了拍張記寬的肩膀,放心安慰道,「不用繞道,繞不開,我相信姓顏的老頭還到不了那般不講理的地步。」
張記寬一瞪眼,「你怎麼就敢打包票,萬一呢?」
少年郎聳了聳肩道,「我們大千修士,修的不就是那個「萬一」當中的「一」字嗎?」
張記寬沒好氣道,「你是修士,我可不是。」
李安生又重重拍了幾下張記寬肩膀,「安啦安啦,世間萬物,紅塵輪迴,無一不是在修己,無一不是在修道啊。」
李安生伸出三根手指,正義凜然道,「你讀書,作畫,難道追求的不是畫之道嗎?」
張記寬恍惚間深以為然,「也罷也罷,也沒什麼好辦法,就聽你的吧,可是你下次出手前一定要先經過我同意。」
李安生笑著滿口答應,大步流星,身後竟有微微綠芒逸出,少年並不自知,少年的師兄卻是將這一幕盡數攬入眼底,追上去驚訝道,「師弟,你腳下有綠光。」
李安生得意昂然,眯眼道,「我走的還比你快呢,想不想學啊?」
粗衣少年滿臉希冀,推心置腹道,「想。」
李安生嘿嘿笑道,「可以啊,喊我一聲師兄,我就教你怎麼樣。」
張記寬氣不打一處來,「大逆不道者下月必受天罰。」
李安生還未開口,張記寬大袖一摔,冷哼一聲趕超了青衣少年郎,李安生有些幽怨地嘀咕道,「不是我不願意教你啊,老苦頭說過的,這輩子都不能讓你近天地道。」
粗衣少年已是越過一塊大石,快要消失不見。
李安生頭疼道,「師兄你等等我啊,這山中有妖獸的,你當心被它們吃了。」
粗衣少年腳下反而更快,獵獵生風。
李安生無奈,索性喚醒腦海中的畫面練起綠瑩步來。
說來也稀怪,上次老苦頭給少年的那本簿冊自從化成那位玉樹臨風的綠衣男子,男子離開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一個名為「綠瑩」的功法卻是深深烙在了李安生的意識之海里。
李安生當然就此事問過李苦,老人吧嗒吧嗒抽著旱煙,只說了一句話,「滾遠點,別擋著我看煙鍋里的火星。」
李安生愈發相信,老苦頭肯定知道那本書的因緣際會,只不過出於某些原因不想告訴自己罷了,可是後來少年覺得自己是咸吃蘿蔔,淡操心,沒事好好練功就是了,管它什麼因緣?
那位玉樹臨風的俊朗男子本名軟玉,據《山海志》記載,軟玉,東方木神句芒幼子,生平喜遊歷,好結善緣,仙人境,兼管異地。
那本《山海志》李安生翻過了不下五十次,可惜少年還是未能從俊朗男子口中得到一個字,即使心中雲雨萬番,也只能悻悻然作罷。
除去年幼時那一劍,李安生對於神仙的了解是零,少年覺得能一劍劈山河,一刀斬日月的就是神仙,不然是什麼?
其實少年郎只猜對了一半,能劍劈山河氣吞日月的有可能是仙,但不是神,而能稱之為神的則一定是仙,前者幾百年難修成後者,後者碌碌無作為就已是前者。
傳說星塵境之上便是仙人境,世間修士有著眾口相傳的一句金科玉律,叫「破開星塵,方為永生。」
而在仙人境之上,又只有某些因緣巧合破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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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方天地禁制,或是被一些天外神相中的薪火苗子,才有可能躋身為神君。
而軟玉,則是為了收尋一位衣缽弟子才來這方天地的金神。
軟玉雖然貴為木神獨子,然而天地有矩,在道家老祖和各方聖人的約制下,軟玉不能與過多人有交往,最多三人。
也就是說這位高高在上的木神嫡子,要麼只能從他見過的三人中選擇一人作為他的弟子,要麼不選。
軟玉遇到的第一個人是毫不講理的一個老頭,二話不說就靠著霸氣至極的靈氣將他這位神之驕子給封進了一本書里,軟玉險些神心不穩就要大開殺戒,只是很難想象,地神境的軟玉,確實打不過那個霸氣如斯、穿著給死人送葬用的孝衣的佝僂老頭。
後來這本書不知道怎麼顛沛流離就到了一位少年的手裡,所以軟玉遇到的第二個人是李安生。
這位地神境的強者雖然很想一巴掌就覆滅了整座山脈,但轉念一想不對,「這個虎頭虎腦的青衣少年有可能就是我軟玉的大弟子嗯?」
不能殺不能殺,所以軟玉強行控制住體內猶如天雷滾滾的靈氣,笑著傳予給李安生綠瑩功法,之所以軟玉又有了後來神采非凡地離開,是因為這位年輕且赫赫有名的尊神壓根就沒看上李安生。
可惜這位自我安慰著「不要緊不要緊,還有一個人可見」的翩翩公子軟玉眼力太好,才剛推開房門,就看到了蹲在牆根訕笑的李苦。
…………
黑鐵城北邊,一個瘦高老頭硬是把堵得水泄不通的集市給開闢出來了一條道路,其困難程度,不亞於盤古開天地。
老人頭髮上扎滿了褐黃色雞毛,白布圍裙上凈是雞屎,臉型瘦削,簡直就是瘦到皮包骨頭,一雙老眼卻是赫赫有神,喊起話來也是老當益壯,毫不含糊,「阿蘭,快別跑了阿蘭,我不賣你了還不行嗎?」
離老人不遠處,一隻足有八九斤重的花母雞咯咯噠呵呵噠亂叫著,扇著被老人薅掉毛的雞翅膀胡亂飛鉆,這隻雞聰明的很,專揀人多的地方跑,橫衝直撞,肆無忌憚,一頭就扎進了一位提著兩尾草魚的老人襠下,回過頭看看追得滿頭大汗的老主人,哼哧哼哧停了下來。
抓雞的瘦老頭終於攆了上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鶴木頭,把雞給我!」
掂著魚的老頭面目慈善,矮矮胖胖,粗眉大眼,聽到瘦高老人的話后低下頭看了看,確認了下似乎確實藏著只雞,這才不緊不慢地抱怨道,「俺是人,不是木頭,都這麼大年紀的一把人啦,葛小子,你咋還喊俺外號,要是讓俺家娘子知道了,不還得笑話俺。」
瘦高個老人用大拇指抹了把酒塌鼻子道,「嗤,別說廢話鶴木頭,趕緊把雞還給我!」
被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喊出綽號的胖老人嘆了口氣,把魚放在地上,抱起了半點都沒反抗的花母雞,「俺都跟你說了好多次了,跑快點跑快點,你咋就是不聽捏?唉,又被逮住了吧。」
瘦高個老人野狗捕食般跳起來,嗖地一下子就搶過了胖老人手中的母雞,「拿來吧你老木頭疙瘩!想吃雞自己買去啊,四十個銅板,少一個子都不中!」
憨厚老人臉色通紅,憋了半天才道,「俺不是木頭疙瘩。」
瘦高老頭嘴巴唰地一下子揚上了天,「中中中,鶴未換,鶴老大爺行了吧。」
被稱為鶴老大爺的老人有些委屈,自知說不過面前老頭,這樣被他欺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拎起魚擠開人群走了出去,有認識的人紛紛安慰上幾句,老人的寬厚眉毛也是緊緊皺著,笑不出來。
而瘦高個老人,則像戰勝了的公雞,趾高氣昂,哼著小曲就把手插到了背後--這一插手,雞就是又飛了出去,老人慌忙大呼小叫著去逮,一地雞毛亂舞。
好不瀟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