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年歲未宴,時尤未央 第一章 至親恩情
我叫裴航。1998年夏,我出生於南方一個臨海小城農村。
時值長江流域洪澇災害。軍民魚水萬眾一心眾志成城,在驚濤駭浪面前,士兵和勇士面不改色正氣凜然,奮不顧身跳進湍急河流中,抗洪救災,看到了中華民族團結一致的凝聚力和肝膽魄力。
那年我爺爺45歲在抗洪救災中犧牲了,他當時和士兵一起跳進河流充當人肉屏障,為救一個孩子,最後體力不支被沖刷進河流中,死亡后才漂浮,被打撈上來。他犧牲我們很悲痛,也為他感到自豪。遺體運送回來時,我奶奶老淚縱橫淚灑千里。兒女們也大放悲聲。親人已仙游,未呈兒孫福。遊魂於千里,如何度思量。我爺爺當時就被追尊為抗洪救災的烈士,村支書親自來我們家弔唁。
我奶奶一共三個兒子。80年代的時候就已分家。我家得了兩間瓦屋,一間廚房雜物間,一間卧榻間。廚房一到下雨天就經常漏水,地上坑坑窪窪,擺滿了鍋碗瓢盆用以接雨水,下雨特別濕滑,記得有一次差點摔倒。灶台是我爸用磚頭堆砌而成,還花了2塊錢買了二十斤水泥膩子塗上。灶台有風筒和火鉗,我媽炒菜我生火,我每次生火都會吹得一臉灰。灶台旁邊有一個木質櫥櫃,是我母親的陪嫁嫁妝,大多已經腐朽。
廚房中間是一張餐桌,上面滿是菜刀雕刻印和黑灰色的泥垢,不過擦拭得很乾凈。餐桌後面則有一個大水缸,用來蓄水,幾個小缸裡面有腌制的酸菜梅菜。旁邊還有個米斗車,用以淘谷剝米。門口旁牆壁上粘貼了偉大的東方紅,旁邊還有個掛歷,門上則是門神秦叔寶和尉遲恭的畫像。門旁邊則擺滿了我母親從山上背回來的木柴,還有一些農具鋤頭、斧子、鐵鍬。
我們每天吃的一般都是米飯和一盆生菜酸菜,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室,偶有鄰居親朋送的豬肉,但一般都是節假日或者過年才能吃上零丁豬肉。
每次我和姐姐從學校放學回家,我媽就煮了午飯,有幾年時間吃的就只有米飯和一盤生菜。我真的很討厭吃生菜,每每躲起來偷偷哭,為什麼別人家能吃肉丁,我們家買不起。
另外一間是卧室,一張木床,床沿圍繞,欄杆上粘有個碗用來燃放蠟燭,因為煤油燈有時候會枯竭。蚊帳是淡青色的,上面畫著鄭板橋的竹子,原來我童年一直凝視古代畫師大作入眠酣睡。
還有個衣櫃,也是我父母親新婚買的,上面雕刻著吉祥圖騰。衣櫃旁是縫紉機,是我母親上個世紀時的工作台,縫紉衣服賺錢養家糊口。我們家還有也另一項賺錢的工作就是糊紙傘,有錢人插在酒杯上裝飾的,糊一千把傘可以得3塊錢。
床前則是梳妝台,上面放了一個黑白電視機,節目不太記得了,只記得放過劉德華的歌曲。還有一個落地的風扇,開啟跟飛機起飛一樣噔噔噔噔的聲音。
梳妝台里還擺放了一個暖水瓶以及一本全唐詩。當時我媽正在看洛神賦,我就問全唐詩里的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是不是同一個人呀,我真聰明。
我家還分得一間豬棚和兩畝農田,一塊菜地,還有山上的一片果園。豬棚養了一頭豬,我母親每次都要割菜和煮豬食餵豬。
農田種的稻穀拿到市集去賣賺錢,我父母每到春秋兩季都會拉上我們去插秧,夏冬則割麥,這時候是我最快樂的日子,因為可以和好多好夥伴一起快樂玩耍,高高的谷堆旁邊,每當這時村裡就會有一個人推著炸爆米花的機器,吃著一毛錢的爆米花無憂無慮歡笑嬉鬧,天真爛漫的樣子被火堆映照,臉龐紅暈似天邊霓霞。
菜地種有生菜黃花菜,還有甘蔗香蕉。山上的果園則是一大片荔枝樹。陪伴童年的是碩果累累的荔枝龍眼,甘甜可口。
我爺爺抗洪英年早逝,所以我一出生就沒見過。我奶奶瘦骨嶙峋,步履蹣跚,在我印象里一直佝僂著腰椎。
她體弱多病,常年以醫藥為伴,她的房間都是醫藥和風油精的味道。即便如此,她也是需要長年累月的幹活,洗衣做飯拖地種菜。因為中青年都去廣東打工了,只剩老人和小孩在家。
我奶奶年輕時在房子後面空地種了一棵桂花樹,有次被掉落的樹杈戳壞腰椎,從此落下毛病。但她依舊很喜歡這顆桂花樹,每到夏天都會打落桂花,製作香甜可口的桂花糕和冰鮮清爽桂花茶,色味俱佳,唇齒留香。
「奶奶,你為什麼喜歡這棵樹,每年都做桂花糕呀。」我當時好奇,就問。
「這是我當初和你爺爺一起親手種植的,你爺爺說我喜歡桂花十里飄香。」
原來是奶奶想爺爺了。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夜來風葉已鳴廊。睹物思人,這棵桂花樹掉落的每一朵桂花,鋪滿了四周草地,落葉滿空山,無處尋當年蹤跡。
奶奶的櫥櫃里還有一些糖果餅乾,都是她在宴席后,用她的麻包裝回來,自己捨不得吃,然後給我們吃。還有她糊紙傘的錢,幾毛幾毛的,每次作為獎勵都會給我們一次一毛錢,去買吃的。
我父親在我奶奶三個兒子中,排行老二。我從小就對他的感情淡薄,並不深厚。因為他總是不苟言笑,而且比較喜歡我的二姐,獨寵她。逢年過節幾乎不會給我零花錢,也從未關心我的學習和生活,甚至在家沉默寡言,更別說和我交流談心。
最重要的是,每次吃飯都會被他斥責言行無狀,沒上沒下。雖然他性格循規蹈矩,但還是恪盡父親之責。有一年我調皮貪玩,摔下峭壁然後耳朵被割裂了,當時真的是痛不欲生,他嚇得魂飛魄散,恐慌萬狀,叫我叔伯把我載去急救中心。
我父親不會騎車,所以他一直都是步行去鎮上的醫院看我。我出院後續還要打點滴和換藥,他就背著我,一腳一步,跋山涉水,步履維艱。
我才懂得,有些愛是無法用語言表達的,只會實踐到行動。像朱自清的父親給他買橘子的背影,當他父親艱難的爬上月台柵欄的那一刻,真的就是讓人動容的父愛如山,磅礴偉岸,萬籟俱寂。
我的母親就恰似相反,她的母愛流瀉語言中,蘊藏照顧里。渴了餓了無微不至,感冒發燒打個噴嚏她就會話語關心,體貼入微。含辛茹苦撫養幾個孩子,實屬不易。
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我的衣服都是她買的,熨燙,裂了壞了就縫紉縫補。她是別人眼中的市儈婦人,買個榨菜還要跟商販討價還價,擔心不夠稱回家還要再稱一遍。搭一塊錢的公交車還要把我塞到竹籃里逃票。
母親在家時每天都要上山砍柴,一個擔子擔柴,一個擔子擔我。我二姐四年級時在學校偷了一個同學的自行車,然後她就狠狠打我二姐,用鞭子拚命地抽,但我都知道,她心裡比誰都難受,打在孩身,痛在娘心,她只希望孩子能夠成人成才。而我二姐也是嘴硬的鴨子,也不承認錯誤。
「你改不改!你改不改!」母親邊哭邊打。
二姐一言不發。
每次我去上學她都會提前起床給我播放動畫片,然後去煮早餐,吃完早餐后再騎車把我送去學校。她在家時,中午還來學校給我送午餐。待我到遠方上大學時,方才懂得,搴帷拜母河梁去,白髮愁看淚眼枯,是何種辛酸滋味。
「去到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天冷記得穿衣服,別凍著了。要是沒有錢了就打電話回家。晚上別睡太晚了。」
「好我記住了。」
兒行千里母擔憂。我知道她有好多話要叮囑,我知道她害怕我不會照顧自己,遠航的雛鷹總要學會翱翔藍天。漂泊在外求學工作的遠遊人要堅強,唯有家鄉親人無限的牽挂。
我大姐92年出生比我大6歲,長姐如母,我父母去廣東打工的時候,都是她在照顧我們。帶我們上學,幫奶奶為我們一起洗衣做飯。在學校的時候,幼兒園放學比較早,我常常跑去小學等她,一來二去他們班都知道有個弟弟是我,我為此還沾沾自喜。
有一次是一節美術課,亂鬨哄的,我就跑進他們教室去玩,然後被一群比我大好多歲的大哥哥大姐姐圍繞。
「這是誰家孩子呀,好可愛。」
「是小婷的弟弟。」
「我捏一下。」
不知為何,特別喜歡這種眾星捧月得感覺。然後就跑去姐姐那裡看她寫一些我看不懂的作業。
我們放學路上有個農田在培育西瓜苗,臨時招童工,用袋子裝土,裝夠100個就能得一塊錢。我姐每次就特別拚命干,放學一個下午就能裝300袋,而我則在她旁邊等她,裝個一兩袋。她開心的帶著我們拿著三塊錢去小賣部買吃的,她的好閨蜜說她真的是一個好姐姐。
我4歲那年,有一次我們吵架,用一個小凳子砸了我姐姐的腹部,真的好後悔好後悔,我那麼好的姐姐,溫柔善良,責任擔當,她有啥吃的都給我留著,睡前給我講故事。
我二姐比我大四歲,她小時候屬於比較刁蠻任性,但也很疼我。小時候我們放學回來的午餐只有一盆青菜和一個雞蛋,她就把雞蛋讓給我。
「我也有雞蛋呢,我剛吃過了哦。」
「好」
其實我都知道她一直都在假裝,只是不拆穿。現在想想就想哭,她也還是個孩子,在家懂事的讓人心疼。
小學不知道什麼是早戀,但二姐長得亭亭玉立,有好多混世魔王喜歡她,經常在走廊堵截她然後起鬨,有一個性格乖張小男孩在追她,就跟那幾個混世魔王大打出手,上演一出青梅竹馬的感人橋段。大人眼裡只是孩子之間的玩鬧,他們卻形影不離,從此我又多了一個姐夫疼我。
我弟比我小三歲,卻很早懂事,沒想到任性妄為的只有我。他從小乖巧可愛,十幾歲還稚氣未脫,臉龐細膩光滑。有一次,我晚上睡不著,就和他一起在樓頂看星星。他問我,「哥哥,要是有一天,爸爸媽媽不在了怎麼辦?」,我真不知道怎麼回答。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以後的事情誰能預料,我抱了抱他,「別擔心,爸媽長命百歲呢。」
我弟從小被父母帶到廣東讀書,等他回家鄉讀初中時,我又上了高中。只是偶爾記得料峭春寒、冬風凜冽的日子裡,他會早起來接我回家,他不會騎電動車,所以是走路接的,雖然糊塗呆傻卻難得可貴。星辰寥落、晨光熹微的早上,等待你的只有你的親人,每每放假回家看到他在村口等我,總會讓我感到心安幸福。
流年似水。這個小村莊一朝一夕,年復一年,生活有時候很捉襟見肘,因為肉丁是吃不到的,有時候安貧樂道其樂融融。最快樂莫過於過年了,春節是每一個孩子最期待的。
春節從臘月開始預熱,臘八粥,請灶神,大掃除,貼春聯,然後從除夕就開始張燈結綵鑼鼓喧天。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必是要放鞭炮的。
這時候終於能吃上肉了,宰割雞鴨魚肉,祭拜祖先,在設宴慶祝。除夕夜則是放煙花,每一個煙花咻的一聲飛上夜空,聲音震耳欲聾響徹天際,色彩斑斕,五光十色,它承載著快樂劃破雲霄,綻放出皆大歡喜。
入夜父母就會給我們塞一個紅包用來守歲。徹夜亮著的燈則給老鼠嫁娶,驅趕年獸。
十二點將至。
「10,9,8,7,6,5,4,3,2,1」
「新年快樂!」
正月初一早早的起床挨個敲門拜年,要紅包,恭賀新禧。每個紅包一塊,五塊。每次都會拿著好多錢,去買零食和玩具槍。
正月初十是村裡男孩在祖社架花燈的日子,並擺放宴席吃喝。女孩是不能去的。吃完飯後領一些粉色紙包裝的狀元餅收入囊中,然後就樂呵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