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一封寄不出的信
轉眼三年過去了,2005年3月的一天,王書記因為一次經驗交流會去到了四川成都。會後,他帶著身邊的秘書,又專程去了我的家鄉月灣村。他沒有直接去吳總正在建設的《月亮湖度假村》的項目工地,而是走向了那昔日的竹樓。
他到了竹樓,眼前的竹樓已經完全垮塌了,被厚厚的竹葉和折斷的竹桿壓著,早已沒有了昔日的影子。只有院前火紅火紅的茶花頑強地盛開著,像火炬一樣照亮著竹樓,照亮著美麗的山川。
院后的竹林生長得異常茂盛,已經可以用竹海來形容了。王書記看著竹林中那塊大石板,往昔的青春歲月又再一次回到了他的眼前。
竹樓坐落在這片竹林前面的緩坡地上,當時他們這些伐木工人去到的時候,竹樓已經沒有人住了,也不知是哪戶人家留下的,他們便作了臨時指揮部住了下來。竹樓共有兩層,樓前有個小院,有一道竹籬笆圍著,推開竹籬笆的門,小院左右兩側的屋子只有幾根粗壯的立柱支撐著。徑直走,可上樓梯到二樓。二樓一共有五間房,楊場長一個人住了最頭上的那一間,他是一位從戰場上下來的軍人,他旁邊的一間給了幾位女同志,第三間作了臨時會議室,用於辦公和開會,我在會議室的一角鋪了張床,就算是我的家了。其他兩間給了工友們。
有一天我和工友們從林場伐木回到竹樓時,看見院子里來了一位姑娘。姑娘身材高挑,儀態萬方,一顰一笑都很受人親近。楊場長後來跟我們說,姑娘叫王蓉,是一位農村姑娘,因被她爸爸媽媽逼婚,要她嫁給一位因功受傷,滿臉傷疤的外地來鄉青年,說是可以一輩子有飯吃有衣穿。姑娘不從,逃出來了,在走投無路時遇見了楊場長,於是楊場長就帶她回竹樓了。
從此,王蓉就成了我們竹樓里一道最美麗的風景。
王蓉很勤快,她很快就在小院外面的空地上開墾出了一片菜園子,種上了各種各樣的蔬菜,我們林場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新鮮的蔬菜。
每天清晨,我和工友們總會早早地起床,在二樓的走廊上估作閑怡地溜達,當王蓉穿著那件白底紅花的緊身旗袍,擺動著婀娜的身姿,從院子里走向菜園子的時候,我和工友的眼睛就像追光燈一樣,炙熱地照著她,一路追隨到菜園子。
菜園子里,一年四季都盛開著各種顏色的菜花,一簇簇,一叢叢,爭奇鬥豔,蜜蜂和小鳥自由地飛來,吃飽了又自由地飛走。她每天都會到菜園子幾趟,或摘菜,或施肥,或除草。
我和工友們進林場后,她便獨自在竹樓的二樓走廊上看書,她是一個最愛讀書的女孩兒,她的理想是當一名人民老師,教書育人。書讀累了,就下竹樓看看自己的菜園子,或到山上走走,採摘山上的野花,春天看菜園裡的蝴蝶飛舞,蜜蜂閃動,夏季看桃紅柳綠,聽清風鳴蟬,秋日立於菊花叢中賞菊,濃冬時節,則站在竹樓上,遙看銀白世界,蒼松翠柏。
吊樓不遠的小山澗有一個小石潭,是她最愛獨自去玩耍的地方。
有一個夏天的下午,我從山上的孔子廟看完書回竹樓,走過小石潭旁的小路時,聽見小石潭裡有水流攪動的聲音,便好奇地過去看,見王蓉正脫了衣服在小石潭中嬉戲,我便躲在草叢中偷看起來。清涼的水中,野花倒映在她身上,她清水作被,趴在鬆軟的沙子上,任憑小魚在她光滑的背上,高翹的臀部上,修長的腿上自由自在地游來游去。溫暖的陽光透過潭水,幻作無數的小精靈,與她心境交融著,她翻過身來,枕著一塊小石頭,仰卧在潭水中,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望著松柏間透過的斑斕的光,眼睛古靈精怪地閃著。高高的鼻樑下,紅潤的嘴唇一張一翕間,撩起萬種風情。細嫩的雙手閑散地擊打著水面,濺起晶瑩剔透的水花。雪白圓潤的雙腿在水中無拘無束地擺弄著,就像兩條快活的魚。享受了一場免費的日光浴后,她便坐在塘中酥酥的沙石上,欣賞著自己白皙圓潤的身體。
當她起身正欲穿戴時,我不小心踩滑一塊小石頭,擊打在了潭水中。
「王老師。」她發現了我,沖著我喊道。我沒有理會,徑直跑了。
她是我在竹樓里認的唯一一位學生,由於她好學,常扭著我教她學習。因為竹樓里工友較多,吵鬧得厲害,我一有空,便帶她到山上的一座孔子廟看書。她還沒來的時候,我更多的時間是在孔子廟裡過的,我自己制了一張簡易的床,帶了床被子就在孔子廟過夜。
後來有一次,楊場長見我跟王蓉走得太親近,擔心出亂子,便狠狠批評了我一頓。從此我和王蓉的交往就避開了楊場長的視野。
有一天,我們在林場伐木時,一棵大樹砍倒后卡在了石縫裡,繩索不夠用,大樹拖不出來。我便回來拿繩索。見她在後面竹林里撿竹菌,我跟她打招呼,她卻叫我過去。我繞到竹樓的後院,攀著石頭爬到了竹林里。她背靠著一塊大石頭,兩手撐在石頭上,微斜著身,默默地看著我。我上前一下抱著她,她兩手捂著胸,轉過身去,心情美美地趴在那大石頭上。我們的快樂還沒有結束,就被楊場長發現了。
王蓉嚇得裹著衣服就鑽進了竹林深處,我自知罪責難逃,便整理好衣服,回竹樓接受楊場長的批評教育。讓我意外的是,楊場長只是狠狠地瞪了我幾眼,並沒有多說什麼,我便拿了繩索又去林場了。
收工回到竹樓的時候,我沒有見到王蓉,又不敢問,就只好忍著。晚上吃飯的時候,工友們沒見到王蓉,便問楊場長。楊場長說,王蓉已經離開竹樓了,去了哪兒,他也不知道。
王蓉走後的日子裡,我像丟了靈似的,每日茶不甘飯不香,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我們林場轉場離開竹樓。
王書記在火紅的茶花樹前,從腰包里取出了一封信。那是1988年的一個冬天,王書記已經結束了伐木生活,回到廣川市工作。他故地重遊,又來到了這個留住他青春和愛情的竹樓。眼前的竹樓已經被大雪壓斷的竹子,一層疊一層地地壓在竹樓上,白茫茫的院子里只有火紅火紅的茶花頑強地盛開著。這是他和王蓉親手栽種的茶花樹,象徵著他倆甜蜜的愛情與火熱的生活。他見茶花樹下已經有人培過土,便踩著積雪上了竹樓,他先到了王蓉曾經住過的房間,房間里已經布滿了蜘蛛網,他用手撂開,來到了王蓉的床前。床上的被子和枕頭還保持著原樣,只是早已被蟲咬,破爛不堪,他輕輕掀開被子和枕頭,在枕頭下面他看到了一面小鏡子。於是輕輕撿了起來看,鏡子的背面還夾有一張王蓉當年的照片,他把這面鏡子小心翼翼地放進自己的衣兜里,然後又去到那間會議室的牆角,看到自己曾經睡過的床上放著一封信。信封上已布滿灰塵。
他拿著床上的那封信回到院子里,急急地拆開信來看,信是王蓉寫給他的。
親愛的王老師:
你好!
我想你了!當我再一次來看你的時候,已不見你的身影,所有的親人和朋友都不在這裡了。漫山遍野,白雪皚皚,昔日喧鬧的竹樓,如今孤零零地屹立在竹林中,只有竹子頂著白雪,低著頭,在呵護著它,相依相伴。院前你和我一起種下的幾棵茶花樹,正開著火紅的茶花,在茫茫白雪中,顯得特別的美麗!我又給它培了土。我去看了小石潭,小石潭水冰清玉潔,流水潺潺,發出叮咚叮咚的流水聲,很好聽!
你現在在哪兒,過得怎麼樣?楊場長身體還好嗎?工友們都怎麼樣了?
我現在在四川南粵的一個小鎮上工作,我們的兒子已經三歲半了,長得像你,虎頭虎腦的,非常帥氣。鎮里沒有幼兒園,我自己在教他讀書識字。我一定要好好教育他,希望兒子長大了能像你一樣有有出息。如果有緣你還能收到這封信,希望能見到你。
祝你永遠幸福平安!
終身愛你的學生:王蓉。
我們的兒子:王竹義
1986年1月3日
王書記當年拿著這封信,歸心似箭地去到了四川省南粵縣,他幾乎找遍了南粵縣的所有鄉鎮,都沒能見到王蓉的身影,他後來在南粵縣一個叫觀音寨的小鄉里,通過一位老人打聽到了王蓉的消息。老人告訴他說,幾年前供銷社有一位叫王蓉的姑娘,帶著一個大約三歲的兒子,跟他描述的有些相像,但後來不知什麼原因離開了觀音寨。他大失所望后又回到那竹樓,給王蓉寫了一封回信,放到了王蓉的枕頭上。
1993年的一天,他出差到成都,又去了那竹樓,竹樓已經要垮掉了。他小心翼翼地上到二樓王蓉的房間,看到自己寫給王蓉的回信還在枕頭上,已被蟲蝕得破爛不堪了,當他伸手去撿到時,已經拾不起來了,他從包里取出一張紙來,從那信的下面將那封信輕輕鏟起,然後將紙折上,把那封信保護了起來。
成了一封寄不出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