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大韭菜坪與水晶寶塔
轎子山頂,夜郎王興即楚哪蒙國祖摩莫雅邪之子邪務,率領一支人馬在此駐紮。這支人馬與由翁指率領駐紮在大韭菜坪主峰的人馬相互呼應形成犄角之勢。
這天中午,可樂洛姆摩史的來訪令邪務深感意外。
摩史在轎子山山腰所遇的放羊小伙,其實是邪務人馬中的一個流動哨兵。哨兵得知摩史與邪務過從甚密,就興高采烈地帶摩史去見邪務,以期摩史在邪務大王面前美言幾句,從而得到邪務大王的提拔重用。
摩史走到邪務大王的營帳門前,午後的陽光正好把他的身影投射到營帳內。
摩史一眼就看見坐在青銅几案邊打盹的邪務大王。
摩史精瘦的蒼白面孔立即露出一絲自命不凡的神色,哈哈大笑,說,至尊的邪務大王,有如此待客之道么。
邪務驚醒過來,看清來人,笑道,摩史先生,你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摩史說,在下自然從可樂洛姆而來,專程到大韭菜坪,特來拜見大王。
邪務就面露悲傷之色,說,唉,吾父遭太守陳立暗算,此乃吾楚哪蒙不共戴天之仇。如今,吾等聚集二十二邑人馬,駐紮大韭菜坪,其意誓報父仇,誅滅陳立,光復楚哪蒙!到那時,吾等必在可樂洛姆,大張旗鼓,祭祀吾父!到那時,自然有勞摩史先生。
摩史說,大王,在下祝願,那一天,早日到來!
邪務說,請摩史先生相信,那一天,指日可待。不過,如今,這大韭菜坪山間,兵荒馬亂,摩史先生此行,其意不止是閑聊罷。
摩史看看左右按劍而立的侍衛,只是點頭,並不言語。
邪務會意,把手一揮,說,你們,退出去罷。
兩位侍衛退出營帳。
邪務說,摩史先生,有話請講。
摩史上前幾步,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說,不錯,大王,在下冒險前來,就是為了向大王通報一個秘密。
邪務看看左右,並無他人,就耳語似的說,倘若先生提供重要軍情,那麼,吾一定不會虧待先生。
摩史說,大王,此事,事關重大,在下在可樂洛姆,也是從非常之人那裡,得知一絲風聲。然後,在下立即前往大韭菜坪,以採藥為名,騙過山下駐紮的太守人馬,得以上山,來見大王。
邪務點點頭。
摩史說,大王,事情是這樣的。太守陳立在且同亭邀請先祖摩赴宴,其意暗藏殺機。此事,先祖摩和翁指大人了如指掌。但是,當時,為什麼,翁指大人不與先祖摩一起去且同亭城內赴宴呢?據知情人透露,這是因為,翁指大人實施借刀殺人之計!翁指大人借太守陳立之手,除掉先祖摩,其意,在於讓其子坐上楚哪蒙祖摩寶座。請大王想想,為什麼,現在,翁指大人自己駐紮在大韭菜坪主峰,而讓你駐紮在轎子山?這同樣也是借刀殺人!為什麼翁指不率領大軍衝殺下去,而讓太守大軍包圍大韭菜坪?翁指大人之險惡用心,就是借太守陳立之刀,除掉你呀。一言以蔽之,翁指大人,此乃大王真正不共戴天之仇敵。言盡於此,大王三思。
邪務聞言,半晌無語,站起身來,在營帳內,走來走去。
突然,邪務哈哈大笑,說,摩史先生,好,很好,非常好!先生所言,驚世駭俗,令吾聽后,醍醐灌頂茅塞頓開。
摩史說,大王,此事,如何處置,還請大王果斷。常言道,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言盡於此,大王三思。
邪務說,請摩史先生放心,翁指之事,吾自然會妥善處置。來人哪,酒席侍候!
不一會,青銅几案上,大缽小缽,大盤小盤,擺滿各種山珍野味。
邪務令幾位頭目陪酒,大家開懷暢飲。
酒席自然由邪務剪綵。
邪務舉杯,微笑著說,各位弟兄,今天,摩史先生從可樂洛姆而來,特來與吾敘舊,並非受那漢官太守陳立指使,前來實施反間之計,請各位弟兄陪好摩史先生。
邪務此言一出,摩史蒼白的面孔立即變得極其僵硬。脊背與額顱,汗珠直冒。
邪務假裝沒有看見摩史的臉色變化,繼續微笑著,說,今天,我們是在大韭菜坪山間,這就比不得在可樂洛姆宮殿之中,鐘鳴鼎食歌舞助興。不過,我想,要不了多久,我們就可以在可樂洛姆,大宴天下賓客!來來來,摩史先生,為了那一天的早日到來,我們共飲此杯。奪伙!
眾人舉杯,異口同聲,奪伙!
大家你敬一圈,我敬一圈,摩史早已有點不勝酒力,只是勉強撐著,不好意思退席,掃眾人雅興。
一個頭目說,摩史先生,軍中無以為樂,我來為大家舞一通劍,以助酒興。
邪務笑道,弟兄,你一個人舞劍,單調了些。依我看哪,請摩史先生與你共舞,那才精彩。
摩史有點為難地說,我這點三腳貓的功夫,不敢在大王與各位高手面前出醜哇。
那個頭目說,摩史先生,乃是文人,自然不屑與我等大老粗切磋。也罷,我先來舞幾招,以助酒興嘛。
說著,那個頭目拔劍在手,在營帳之內,青銅几案前,騰挪跳躍,把一柄青銅寶劍,直舞得呼呼呼呼,可見劍術不凡。
眾人大笑。
這個頭目漸漸逼近摩史,唰唰唰唰,劍鋒竟然直指摩史。摩史見狀,喝下肚子的酒,有一半都化作冷汗,冒將出來,硬著頭皮,如坐針氈。
這個頭目得寸進尺,劍鋒竟然越逼越近,向摩史頭部左右出招。
眾人大笑。
突然,唰!頭目一劍直刺而來,摩史大喝,不好!急忙將腦袋朝左邊一扭,以避其鋒。頭目之劍竟然嚯的一聲,將摩史的頭髮,齊右邊腦袋部分,削下一半。
摩史受此驚嚇,喝下肚的酒,全部化作冷汗,冒將出來。
這個頭目大大咧咧地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燒酒喝麻球了,手不聽使喚,嚇著摩史先生,該罰我一杯!
眾人大笑。
邪務說,摩史先生呀,我思量再三,覺得你今天所說之事,絕對是有小人在背後挑撥離間,或者,就是太守陳立居心叵測,放出的謠言。不過,無論怎樣,對於摩史先生前來,向我透露此事,我也要敬先生三杯!
摩史說,大王,好的說不壞,壞的說不好。在下認為,無風不起浪,既然在可樂洛姆,有非常之人,向在下提及此事,那就說明,它有一定的道理。
邪務大笑,說,純粹一派胡言亂語。不過,摩史先生,此事,我們不再管它。謠言,止於智者嘛。來來來,我敬先生三杯。
摩史說,大王,在下已不勝酒力,不勝酒力也。
邪務說,咦,這可不是摩史先生喝酒的風格呀。喝起喝起。
於是乎,從邪務開始,各位頭目,每人敬摩史三杯。摩史先生直醉得腹內翻江倒海,頭昏眼花。
酒席終於結束。
邪務帶摩史到營帳外,參觀兵士操練。只見一隊隊的兵士在草坡上列隊,不斷變換隊形,兵器齊整如森林,操練之際發出山鳴谷應的吶喊。邪務醉意十足地說,摩史先生,你看,吾之人馬,還算雄壯否。摩史說,真虎狼之師也。邪務又帶摩史參觀其糧草,只見糧草堆積如山,為了防雨霧,用牛皮蒙著,一堆又一堆,中看又中用。邪務醉意十足地說,摩史先生,你看,吾之糧草,還算充足否。摩史說,縱然太守陳立在山下包圍三年五載,也無憂矣。邪務大笑,笑聲在萬丈深淵之間回蕩。
翌日,摩史下山,徑到前營,會見都尉萬年,將山上情形,如此這般,告訴都尉。
都尉萬年得知太守陳立的反間計又破產,心中十分惱火,對摩史說,有勞摩史先生。不過,此處乃戰爭重地,吾就不多留先生。端茶送客。
都尉萬年之所以如此乾脆利落地對摩史下逐客令,是因為萬年心中鬼火直冒,他必須立刻將這個文人打發走,然後,採取軍事行動。
都尉萬年的軍事行動就是點起人馬,大張旗鼓,正面強攻大韭菜坪,浩浩蕩蕩的隊伍,以一字長蛇之勢,擂鼓前進,兵鋒直指大韭菜坪主峰。
按照萬年的策略,就算翁指二十二邑人馬繼續游而不擊,他們總會一股一股出現,只要萬年的人馬保持整體作戰,就能夠以絕對優勢之兵力,一股一股地消滅翁指的人馬。都尉萬年之所以作出如此策略,而且敢於在沒有稟報太守陳立的情況下,就予以實施,是因為萬年覺得,太守陳立接連採取的兩次戰略決策,都毫無懸念地破產,可見陳立面對莽莽蒼蒼的大韭菜坪,也沒有什麼高招嘛。
山高坡陡,最宜步兵作戰。
當都尉萬年的隊伍進入大韭菜坪主峰之下的狹長深谷,大韭菜坪山上,依然像往常一樣寂靜。
萬年仰望高聳入雲的山峰,突然哈哈大笑,說,此深谷之中,倘若翁指在兩山高崖之上設伏,以石頭攻我,我將奈何哉。
萬年話音剛落,只見兩山高崖之上,突然冒出許多人頭。他們將大如磨盤水桶、小如南瓜包穀的石頭,雨點般地打將下來。一時之間,有如下著一場冰雹,將狹長深谷中的隊伍,砸得死傷慘重抱頭鼠躥。
萬年揮舞寶劍厲聲大喝,挺住,都挺住,向前沖啊!後退者,斬!
費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都尉萬年的隊伍,才衝出那道狹長深谷。
當隊伍來到一個極其陡峭的山坡,只見一條羊腸小道,蜿蜒而上,走在前面的人,似乎是踩著後面的人的腦袋在往上攀登。
萬年置身山腰,催促隊伍迅速行軍,大聲說,弟兄們,此處不可久留,大家趕緊登上山頂,方才安全。
萬年看著隊伍迅速向上移動,突然哈哈大笑,說,此陡坡之上,倘若翁指在山頂設伏,以滾木攻我,我將奈何哉。
萬年話音剛落,只見山頂之上,突然冒出許多人頭。他們將許多水桶般粗、水缸般粗的滾木,從山頂之上,順勢滾下。一時之間,有如萬馬奔騰,無數滾木,發出嗡嗡嗡嗡的吼叫,將陡峭山路上的隊伍,打得落花流水鬼哭狼嚎。
萬年看著許多弟兄與滾木一起掉下萬丈深淵,又怒又急,只得揮舞寶劍,叫道,弟兄們,加緊向上沖!越是後退,越被打死!
在付出慘重的代價之後,都尉萬年的隊伍終於登上山頂。憤怒至極的隊伍渴望登上山頂之後,立即與翁指的人馬展開近戰,為死亡的弟兄們報仇。可是,當他們登上山頂,山風勁刮,大霧瀰漫,深淵之上,白雲流轉,翁指的人馬,卻已無影無蹤。
都尉萬年的隊伍來到一片平坦草地。濃霧籠罩,視線非常有限,兩丈開外,不辨人馬。萬年催促隊伍加快速度,說,如此大霧,不可久留,弟兄們趕緊走。
隊伍在茫茫大霧中疾走。萬年突然哈哈大笑,說,如此霧鎖之地,倘若翁指在此設伏,以陷阱與弓弩攻我,我將奈何哉。
萬年話音剛落,突然,前面隊伍發出一陣接一陣的慘叫。原來,由於大霧籠罩,視線不清,隊伍接連掉入陷阱之中,陷阱之中,設木刀竹刀,也有青銅短刀,掉入陷阱者無不中刀,死傷者甚眾。正在亂時,四周嗖嗖嗖嗖,萬箭齊發。眾兵抬眼看時,只見飛箭如馬蜂一般射來,卻看不清放箭者在何處,無法還手。隊伍相互踐踏,亂成一鍋粥。不斷有人掉落陷阱,不斷有人中箭,一字長蛇陣潰不成軍。
萬年又急又怒,萬般無奈之下,只得下令,弟兄們,撒!原路返回,原路返回!
於是乎,每個人都只恨爹媽少生一隻腳,爭先恐後朝後潰逃。
這時,青銅鼓響,震天動地。
翁指二十二邑人馬,全體出動,對太尉萬年的隊伍進行追擊。
太尉萬年的隊伍陣腳大亂,根本不是翁指大軍的對手,且戰且逃,一直向大韭菜坪山下潰逃而去。
翁指大軍居高臨下,直衝而來,一鼓作氣,佔領了太尉萬年以為固若磐石的前營。
狼狽不堪的太尉萬年,只得與敗軍一起逃往太守的后營。
幸好,太守陳立率領大軍,與翁指的人馬對陣,展開激戰,翁指的人馬漸漸招架不住,於是發一聲喊,旋風一般,撤回大韭菜坪山上去也。
太守陳立看著戰戰兢兢前來請罪的太尉萬年,怒不可遏地說,你不按照既定軍事部署,而擅自行動,損兵折將,以軍法論,罪責當死。哼,你還萬年呢,半年也難活。
太尉萬年沮喪地說,請太守高抬貴手,放在下一馬,在下一定重振旗鼓,將功贖罪!
太守陳立沉吟半晌,說,也罷,當今乃用人之際,吾就給你一個將功贖罪機會。請你好自為之,下不為例。
太尉萬年泣不成聲,說,謝謝太守再造之恩……
按照太守陳立的軍事部署,大韭菜坪山下,太尉萬年的前營與太守陳立的后營格局重新恢復。
太尉萬年再也不敢輕舉妄動。他按照太守的命令,將大韭菜坪山上可能使用懸梯下山的懸崖絕壁與溶洞暗道之出口,全部排查清楚,派重兵把守。各哨點之間,哨馬晝夜往來不息,互通音訊,一旦發現有偷偷下山者,立即群起而攻之,絕對不能出現一個漏網之魚。
太守陳立每天必到前營巡視,還到各哨點巡視,仍然執行嚴格的禁酒令。
季節已到初冬。
大韭菜坪山上,九十九股泉水全部乾涸。
翁指二十二邑人馬,駐紮在大韭菜坪山上,雖是初冬,但是,山間之夜晚,寒風刺骨,奇寒無比,眾兵沒有禦寒衣物,經夜晚風寒凍病者劇增。而且,更加嚴重的是,由於下山通道全部被太守人馬切斷,不要說吃糧吃肉,就連吃水,也逐漸成為一個棘手的問題。老天爺一連幾十天不下雨,大韭菜坪山上,二十二邑人馬就再也撐不住也。
這樣,翁指二十二邑人馬在大韭菜坪山上就完全支持不住了。眾小頭目相互串連,進行緊鑼密鼓的暗中活動。最後,眾小頭目達成一個共識,其主旨是,與其在大韭菜坪山上給翁指賣命被凍餓而死,不如共斬翁指持首出降,還能活命!
這一次,太守陳立圍而不擊的戰略取得完全勝利。連老天爺也幫陳立很大一個忙,大韭菜坪一帶,從秋到冬,硬是沒有下過一滴雨水。
按照太守陳立的預料,翁指二十二邑人馬在山上缺糧缺水缺禦寒衣物的結果,就是翁指帶領全體人馬,孤注一擲衝殺下來。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
當眾多小頭目共斬翁指持首出降,太守陳立竟然不費一兵一卒,就收編翁指二十二邑人馬,除邪務等極少數頑固者趁亂潰逃。這個戰果,確實輝煌。陳立當仁不讓火速將這一戰果稟報朝廷。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且說太守陳立以重兵對大韭菜坪翁指二十二邑人馬圍而不擊時,有一天,鄂靡摩叩鄂伙嘎,取絲綢絲線,裝了十二馱,扮成生意人,壯馬十二匹,做一幫趕著,旱路九十天,做九天趕到,水路六十天,做六天趕到。
鄂伙嘎先到益那地方,一邊趕路,一邊擺攤,沿路叫賣,來到卧甸,打聽之後,得知邪苴隆、迷喜菇、瑪依魯已經到楚哪蒙國都城可樂洛姆暫住,原因是邪苴隆與阿梅妮在可樂洛姆成婚。
鄂伙嘎就輾轉來到可樂洛姆,找一家客棧安頓下來。
第二天一早,鄂伙嘎取一些絲綢和絲線,做一擔挑著,在可樂洛姆大街上,邊走邊叫賣,父老鄉親們,趕快來看呀,正宗的能沽洛姆絲綢!正宗的能沽洛姆絲線!大削價呀大削價。錯過好機會,價錢翻一倍!
這時,鄂伙嘎對面,走來三個瑪以。
鄂伙嘎就笑臉相迎,開口問道,三位瑪以阿哥呀,你們高貴的眼睛,可曾見到益那的花王,你們月亮般的兩耳,可曾聽說迷喜菇,益那的千金,她住在哪裡?
三位瑪以說,君臣的距離,天隔地樣遠,君長的千金,我們不曾目睹她的芳容,也不知她住在哪裡。畢竟,我們是地位低下的走卒嘛。打酒要找提壺人,請你向尊貴的上層人物打聽吧。
鄂伙嘎一笑,繼續往前走。
只見母女三人,迎面而來。
鄂伙嘎滿臉堆笑,開口問道,請問你們金玉般的眼睛,可曾見到益那的花王,高貴的兩耳,可曾聽說迷喜菇,益那的花王,她住在哪裡?
母女三人說,鳳凰與烏鴉,本來不同枝。老虎和小貓,坐不到一處。迷喜菇尊容,還不曾目睹。君長的千金,不知住哪裡。畢竟,我們是地位低下的貧民嘛。打酒要找提壺人,請你向尊貴的上層人物打聽吧。
熊死牙不死,蜂死毒針在。鄂伙嘎並不死心,繼續向前走。
可樂洛姆的初冬,陽光晴好,是宜人的小陽春天氣。
不一會兒,迎面走來三個女奴,背著三筐臟衣服。
鄂伙嘎未開口先笑臉,說,三位好阿姐喲,你們一定是神女下凡,世上人間哪,才會有你們如此出眾的美貌。月亮般的臉蛋,星星般的眼睛。不過,請倒掉你們的臟衣服,裝上我的綢緞。鮮花靠的是綠葉,月亮靠的是梭羅,美貌靠的是妝扮。三位好阿姐喲,請換下你們的麻布衣,穿上我的綢緞裳,它使你們更美麗,會讓你們更青春!
這三個女奴,受這番恭維,憑空得到豐厚的禮物,樂得像吃蜜,腳像生了根,舌像棉樣軟,說,你是哪裡飛來的喜鵲,要落在哪家的庭院。生意人阿哥,像蛇尾鷹羽,你可有吩咐。跑慣的雙腿,不跑就發癢,忙慣的雙手,不動不自在。
生意人不緊不慢地說,好像蛇尾和鷹羽,沒有啥吩咐,只想看稀奇,做點小生意,請你們引見。聽說益那的千金,美女迷喜菇,是神女下凡。她白日出門,有九千蜜蜂,和九櫃蝴蝶,團團圍她轉。她夜間出門,月亮藏山後,不敢露出臉。我這個小小的生意人,想聽她玉音,耳朵發了癢。想睹她芳容,眼睛發了癢。不知我的耳朵,有沒有福氣,不知我的眼睛,有沒有福氣,請你們相告!
三個女奴說,這個生意人,能說又會道,嘴巴像蜜甜。實話對你說,我家的主人,益那迷喜菇,吃的是五穀,喝的是泉水,與常人無異。我們三姐妹,常常服侍她。你想見到她,就隨我們走!
鄂家鄂伙嘎,見到迷喜菇,用甜言蜜語,恭維迷喜菇,說,你月亮般的容貌,星星般的眼睛,馬桑條的身材,雲雀般的聲音,使我污濁的眼睛發亮,遲鈍的耳朵也復聰。唉,可惜呀可惜,我生錯身子,不能作為奴,來侍奉你呀。像蠢牛劣馬,願為你效勞,可儘管吩咐!
迷喜菇見這個生意人伶俐可愛,開心地笑起來。
鄂伙嘎繼續說,益那的花王,假若你的玉體,穿上我的綢緞,神女也會妒忌,你那靈巧的玉手,用我的絲線繡花,蜜蜂和蝴蝶,也准能騙過!
益那迷喜菇抓一把碎銀和兩把碎金,說,生意人阿哥,緞子十二色,色色要買齊,絲線十二色,色色要買夠。就這些銀錢,你給我安排。
鄂伙嘎把腦袋一偏,裝得很吝嗇,說,姑娘,擔子里這些,都只是樣品,緞子賣一色,絲線賣一樣,因手邊沒貨,改天再帶來。
這樣一來,鄂伙嘎巧妙地把十二色綢緞,做十二次賣,送貨十二天,十二色絲線,做十二次賣,也送十二天。他時而裝作吝嗇,時而裝作大方,進出迷喜菇家,方便勝過客棧。
有一天,鄂伙嘎帶著一隻號角,來見迷喜菇。他裝模作樣神色鄭重小心冀冀,把包裹打開,十二層綢緞,一層又一層,慢慢地打開,終於,裡面的寶物,顯露其真容。
一隻金號角!
角上鑲珍珠,金線和銀線,十二色絲線,強如繡花包,綉了十二道。其圖案美倫美奐,包羅萬象妙不可言。玄烏和玉兔,把日月掌管,日月明晃晃。白鶴空中唳,杜鵑枝頭鳴,天上的景象,地上的萬物,沒缺少一樣。這一隻金角,角上的珍珠,閃閃放光芒,房間的四壁,都被它照亮。從遠處看它,很像是彩虹。
面對這金角,益那迷喜菇,看得驚呆了,走神又失態,拿在手中玩,捨不得放下。
鄂伙嘎見狀,暗暗得意,趁機開口說,我這隻金角,只能飽眼福,飽不了口福。要是你能買,我也割愛了。姑娘呀,你用寶物來換我這個寶物,也是可以的。賣成錢嘛,也是可以的。不過,論價錢的話,那就必須是:用銀鑄成馬,九十九匹馬,用金鑄成牛,九十九頭牛,用銅鑄成羊,百二十隻羊,只要你出這個價錢,我也就割愛!
迷喜菇吐吐可愛的小舌頭,驚呼道,策舉祖啊,銀子不比泥土,金子不是石頭,高高的蒼天,比不得高山,一爬就上去,遙遠的大地,心想都走遍,雙腳辦不到,發癢的嗓子,用手撓不著!
鄂伙嘎說,美麗迷喜菇,實話對你說,我這隻金角,本來不想賣,金子都嫌黃!假若用寶換,那還可商量。
迷喜菇沉吟著說,用寶換么,我家沒寶物,有斯去一隻,同你的金角相比,就像蕎飯比米飯。兩隻角放在一起,就像砂子和珍珠。
迷喜菇覺得很尷尬,遮遮又掩掩,臉忽青忽紅,取出了斯去,一隻黑乎乎毫無裝飾粗糙簡陋的號角!
鄂伙嘎一見斯去神角,眼睛中頓時射出貪婪的亮光。不過,這只是極短極短的一瞬。他馬上裝做很為難,攤開兩手,說,美麗迷喜菇,你既然拿出你的號角,我也就難以拒絕神女般的你!常言說的好,鳳凰棲的是金枝,烏鴉棲的是枯樹。高貴的英雄,給配備駿馬,低賤的小人,只能騎劣馬。精美的金角,本該屬於美麗的神女,醜陋的斯去,與我這樣低賤的小人,也剛好相配!
鄂伙嘎把黑乎乎的斯去拿在手中,翻來覆去看,嘆息一陣,接著說,算我不走運,金角換斯去,你若補點錢,算我成全你!
迷喜菇又驚又喜,樂得像吃蜜,臉像馬櫻花,飛快回裡屋,取九壇銀子,加六壇金錢,補三壇銅子,就這個樣子,美麗的姑娘,鄂家鄂伙嘎,做成了交易!
後世布摩敘史時扼腕嘆息,說,毫無用處的金角,被她留下了,神通廣大的斯去,讓人騙走了。
鄂伙嘎強忍心中的狂喜,一路嘆息,走出迷喜菇居住的華屋。
鄂伙嘎一來到車水馬龍的可樂洛姆大街上,那真是好比綿羊牽上市,沒有被賣掉,像虎口的豬,撿回了性命。他借夜幕掩護,連夜奔出可樂洛姆,回鄂靡都城。
而可樂洛姆,高堂華屋,寬闊廣場,益那邪苴隆與阿梅妮婚慶的酒席,還沒有撤下,祭祖的儀式,還沒舉行完,祖宗的靈魂,沒請進竹筒,歌舞的篝火,還沒有燃盡,火把如群星,也沒有熄滅……
當此之時矣,洶湧的洪水,向益那淹來,兇猛的野獸,向益那襲來,熊熊的大火,向益那燒來,鄂靡的大軍,向益那殺來。
鄂靡前三軍、中三軍與后三軍,共九支大軍,像霧靄,瀰漫益那境,像大雨,傾到益那境。很快,益那家九城,就只剩下一座孤城,益那九大山,就只剩下一座大山,益那九片地,就只剩下一片地。
緊急軍情,十分火急,傳到可樂洛姆。
邪苴隆還以為雞蛋,仍然放在雞窩中,還認為火鉗,仍然放在火塘邊,不知有變故,依舊像往常,一聲聲叫喚,叫來迷喜菇,說,阿妹喲阿妹,快取斯去來!
美麗迷喜菇,一時著了慌,嚇得靈魂出竅,花容失色,忙取出金角,交給邪苴隆。
邪苴隆慌忙之中,來不及細看,把那隻金角,放到嘴邊吹。
此前,為了壯大婚慶隊伍,邪苴隆吹奏斯去,念頌招兵術,請來九支天兵。如今,九支天兵,駐紮姆射野。
為什麼駐紮姆射野?
這是因為,邪苴隆接到翁指大人的密信,要他把九支天兵駐紮在距離大韭菜坪不遠的姆射野,即俗稱小韭菜坪主峰之下,一望無際的高山草坡中。如此布置,九支天兵在太守陳立的后營之後,如果時機成熟,翁指二十二邑人馬,從大韭菜坪山上衝殺下來,邪苴隆九支天兵,從小韭菜坪山上衝殺下來,則太守陳立的人馬腹背受敵,必敗無疑。
假若大韭菜坪山上,翁指二十二邑人馬不發生嘩變,假若翁指人馬眾多小頭目,不共斬翁指持首出降,那麼,翁指與邪苴隆同時從前後兩個方向,發起衝鋒,太守陳立焉能不敗。
然而,人生雖如戲,卻無法綵排。
邪苴隆一如既往吹奏號角,頌念神咒,九支天兵,罵色九百九,瑪以九千九,兵馬九萬九,不見一絲動。
這時,邪苴隆才發覺,此號角根本就吹不響,它不是斯去神角!
邪苴隆怒火中燒,說,雀子叫得凶,身上不長肉,哪來的金角,中看不中用。
迷喜菇兩眼淚汪汪,將前因後果,從開頭說起,全部坦白了。
晴天霹靂!
邪苴隆突然覺得全身癱軟無力,冷汗直冒,無奈地說,迷喜菇啊迷喜菇,好壞你不分,真假你不辨,為貪圖便宜,讓敵人誘騙。漂亮的外殼,沒包著內核,從小遷就你,不想到如今,大家同受害,怪你少心眼,益那的家業,祖宗的大業,毀在你手裡,斷送我手中!唉呀,妹妹,我的妹妹,你我死之後,無顏見祖宗,祖宗定不饒我們啊。現在而今,你壞了大事,難得好下場,我也不會有好日子,將要受盡人間的苦難,將要淪落天涯,在今生今世,無出頭之日!
話還沒有說完,急火攻心,邪苴隆竟然昏迷在地。
當他醒來,無奈地取出《恆投罵孜數》,從頭念到尾,要調動天兵,天兵動不了。他採取應急措施,割馬耳九千九,牛耳九千九,再念《恆投罵孜數》,指望遣送天兵,但是天兵還是動不了。
與此同時,鄂靡大軍的殺聲,漸漸逼近姆射野。
為什麼鄂靡大軍前來姆射野?
這是太守陳立的計謀。太守密信致已經臣服漢朝廷的鄂靡祖摩鄂阿那,讓其率領鄂靡大軍前來姆射野,以牽制邪苴隆駐紮在此的九支天兵。
鄂靡大軍像冰雹襲擊,如猛虎下山,沖向小韭菜坪的天兵。而那些成千上萬的天兵,竟然全部變成石頭。變成石頭之後,仍然排著隊形,個個都怒視前方,有如劍拔弩張,就要衝鋒向前。
從此,小韭菜坪主峰之下,一望無際的石頭森林,就叫作洛布惹。其意即石頭森林。
鄂靡大軍面對如此石頭天兵陣營,竟被嚇破膽。等他們清醒過來,就惱羞成怒,銀錘九千九,金錘八萬八,銅錘六萬六,用來敲石頭。高山上的柴,九千九百堆,平壩里的柴,八千八百堆,架起燒石頭。又敲又焚燒,以泄心頭怒。
正在這時候,明明是白天,天狗把日食,一陣狂風起,一陣驟雨來,一陣驚雷鳴,刮散鄂靡大軍,嚇跑鄂靡大軍。
面對如此異象,鄂靡祖摩鄂阿那不敢再妄為,害怕觸怒蒼天。常言道,獲罪於天,不可禱也。於是,鄂阿那從姆射野撤走兵馬,原路返回。
當天昏地暗電閃雷鳴暴雨傾盆之際,鄂靡大軍全體看見,在姆射野主峰之下,萬千天兵變成的石頭森林上空,突然出現一隻金光閃閃的巨大白麒麟。
白麒麟背上,赫然有四人。
鄂靡大軍憑藉不斷閃射的霹靂之光,可以看見,那四個人,是邪苴隆、瑪依魯、阿梅妮和迷喜菇。
鄂靡大軍看見,那隻巨大白麒麟彷彿向萬千天兵化作的石頭森林告別似的,在半空之中懸浮良久,君臨天下,超然物外,寧靜,莊嚴,聖潔。
然而,當白光一閃,巨大白麒麟瞬間來到罵谷蓮花廠山內洞天。
邪苴隆、瑪依魯、阿梅妮和迷喜菇看見,像玉米林一樣,眼前布滿許多五彩繽紛的石柱石箏,形狀千姿百態,造化鬼斧神工。有的一人多高,有的幾人高,或粗或細,絲縷相連,精妙無比。泉水滴落之聲不斷響起,如編鐘銅鼓之妙曲。
在這石柱石箏群中,鶴立雞群般高高聳立的,竟然是一座七層水晶寶塔。
水晶寶塔通體如白玉般晶瑩,散發著柔和的光芒,而且,奇妙的是,它看起來完全渾然天成,毫無人工斧鑿痕迹。
寶塔的基座是用黑白兩色玉石鑲嵌而成的一個巨大輸必孜圖案。水晶寶塔就建立在輸必孜圖案的中心。
玉石基座設九級台階。雕欄玉砌,各種神獸仙卉也非凡塵中物。
邪苴隆等四人登上台階,從半圓形的大門進入水晶寶塔。門廳一側,安然卧著那隻巨大白麒麟。
寶塔內空空如也,纖塵不染,水晶牆體吞吐著柔和的光芒。七彩光芒在空中組合出萬千奇妙的風景,瞬息萬變,妙不可言。
邪苴隆等四人來到塔頂。
塔頂也有七彩光芒在空中組合出各種奇妙風景,不過,白雲般的玉石地面上,正中,有一個圓形墨玉台。
墨玉台上,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盤膝而坐。
整個塔內瀰漫著一種冰寒之氣,如三九隆冬。
老人聲如洪鐘地說,孩子,冰雪未融化,春天未來臨,播種季節還沒到,為哪般匆忙。
老人話音剛落,全身金光大熾,變成一個英俊青年。從英俊青年的眉心,射出一道柔和金光,在邪苴隆和阿梅妮兩人眉心一閃。
英俊青年說,恢復吧,記憶。
邪苴隆和阿梅妮眼睛一亮,齊聲說,你好,倥!
倥笑著說,我說過,我們還會見面。
邪苴隆和阿梅妮說,金星人老哥哥,原來,那個布吉突老爺爺,竟然是你呀。這怎麼回事。
倥說,這是因為,苴隆,梅妮,以及我,我們都是來自金星的智慧生命。我之所以在罵谷蓮花廠山內洞天,在任洪魯天池水下宮殿,與你們見面,這是為了幫助你們完成生命的成長演進。換言之,你們必須在紅塵之中,完成不可跳躍而過的生命成長階段。
邪苴隆和阿梅妮說,美麗的傯,美麗的火星人妹妹,她倆在哪裡。
倥說,正在成長中。
邪苴隆和阿梅妮說,我們可以見她倆嗎。
倥說,完全可見到,不久的將來。
邪苴隆和阿梅妮說,為什麼。
倥說,因為,現在,你們必須先回到紅塵,完成必須的生命歷程。在人世漫長艱險苦難之中,打磨屬於你們的短暫幸福。
(全書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