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願意。」她想也不想地拒絕。要她屈尊與佛門禿驢同行?他想得倒美!
「那請施主先行一步。」他很有禮貌地禮讓。
「我不!」憑什麼他說什麼就是什麼。
「那貧僧先行一步。」
「不行!」她擋住他,佛門禿驢憑什麼走在她前面,讓她在後面跟著?!
「施主既不願先行,也不願意讓貧僧先行。那還是與貧僧同行吧。」他熱心地提議道。
「呵!你有何資格與我並肩而行?你只配跟在我後面……」
話剛說出口,斷香突然反應過來,他出言與她同行不過是為了幫身後那隻瑟瑟發抖的人類解圍。
他竟然用如此拙劣的話術算計她,最重要的是她還中計了!
「真是個奸詐的禿驢!」佛門都沒好貨!
面對斷香的「讚美」,無憐臉色未變,甚至連眉毛都不曾動一下,雙手合十,謙恭道:「既然施主想要走在前面,那請施主先行。」
仍是清雅動聽的嗓音,但此刻斷香卻覺得刺耳極了!
「呸,狡猾的禿驢!」
她恨恨地啐了他一句,用她烏黑如墨的眼眸緊盯著他,企圖用眼神殺死他。
面對她憤恨的眼神,他恍若未覺,面色淡淡:「施主,請。」
「哼。」她神情倨傲地看了他一眼,徑自甩袖而去。
無憐看著她的背影,面露沉思。
相較於禪與寺時,她身上的戾氣似乎更重了,行事更加任意妄為。
他無聲嘆息了一聲,伸出修長的雙手,轉身將侍從扶起,溫聲道:「沒事了,起來吧。」
侍從站起身,偷偷瞄了一眼漸行漸遠的斷香,渾身一顫,不著痕迹地將自己掩藏在無憐身後。
無憐很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恐懼,回頭看著他,眉眼柔和,清聖的嗓音裡帶著一絲安撫,「走吧。」
侍從點點頭,沖著他感激一笑,緊緊跟在他身後。
「國師到——」
「禪與高僧到——」
隨著侍衛的朗聲通報,斷香和無憐一前一後走入大殿。
跳舞的美人,奏樂的樂師,談笑的朝臣全都停下了,齊齊將視線落在二人身上。
斷香看也不看周圍的人,直接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她這般我行我素的舉動完全沒將昭辰帝放在眼中,讓昭辰帝的臉有一瞬間扭曲,隨即很快恢復如常,沖著無憐招呼道:「大師,快快請坐。」
說著,朝身邊的侍從使了個眼色。
侍從會意,領著無憐在昭辰帝下首的位置坐下,正好與斷香的位置相對。
「這位是禪與高僧,也是昭月公主的救命恩人,無憐大師。」昭辰帝沖著宴會上的眾人介紹道。
無憐?雖然昭辰上下皆不信佛不信神,但因與禪與相鄰,所以對於無憐的事情還是有所耳聞的。
傳聞,他是在佛偈經文聲中出生,生來便有佛光籠罩,三歲能誦經;五歲解其意;八歲剃度削髮,受具足戒。此後,一心修習佛門論典,參究佛理。
因長期閉門參悟,慢慢的,民間就甚少有關於他的傳說出現了。
直至十年後,禪與國國君為弘揚佛法,下旨舉行佛門盛會,廣邀研修大乘佛教、小乘佛教的各門各派僧人前往釋佛解理,辯論禪機。
他一人便將所有參加盛會的僧人辯倒,加上他論述的佛理深入淺出,簡單易懂,連大字不識的樵夫都能聽懂領會佛理,因此,相較於其他僧人,他更受百姓的歡迎。
禪與國君這才得知在禪與境內竟有如此高僧,頓時欣喜不已,親自邀他談論佛道,辯論禪機,期間收穫良多,對他深感敬佩,奉他為「禪與第一高僧」,封禪與寺為「禪與第一寺」。
自此,無憐法號傳遍天下。
不過,傳得神乎其說的,實際上看著和其他和尚沒什麼區別啊,佛光什麼的更是看不見。
朝臣不著痕迹地打量著他,開始有些懷疑他是不是空有虛名了。
個性剛直外加有點善妒的御史在看清楚他的相貌后,更是把方臉拉成馬臉。他相貌不佳便討厭容貌上乘的人,更何況這僧人看起來如此年輕,學識見識定然有限,如何能撐得起高僧這一名頭,想來是靠著一副好皮相迷惑世人,而不是以佛理服人。
只不過來者是客,他又自詡禮數周全,不好直接沖無憐發火,轉而將滿腔妒火噴向昭辰帝,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陛下,您之前沉迷於術數,這才短短几日,您難道就轉移了目標,準備開始信奉佛法了嗎?」
他原本就對昭辰帝冊封一個小姑娘為國師這事有所不滿,如今又見昭辰帝舉行隆重宮宴,只為宴請一個整日敲鐘念佛的俊俏和尚,他的不滿瞬間達到了頂端,直接開口質問。
「陛下,您整日沉迷於這些虛無縹緲的荒唐事里,只顧玩樂,將江山社稷置於何地呢?您這樣對得起天下百姓嗎?」
虛無縹緲?
昭辰帝就不明白了,他之所以將斷香奉為國師,是因為他春日狩獵的時候,不小心迷路誤入了狼群地界,被狼群包圍時,國師出手救了他。
當然,因為迷路這件事太過丟臉,他沒法向任何人提起,只好說出去遊玩遇到高人,法術精妙無比,這才將她奉為國師,暫留宮中,以期能為朝廷效力。此場面話雖假,但他切切實實親眼見識過國師的法術,只不過輕輕一彈指,手腕翻轉間就將十幾頭惡狼變成灰燼,怎麼就是虛無的事情呢?
至於吃喝玩樂?
宴請無憐,是因為還有用得到他的地方。昭辰近年來看似平靜,但在邊遠地區尚殘存著多股反抗勢力。為了征服邊遠,收取民心,昭辰帝準備參考禪與國君,寄希望於佛教,憑藉它的慈悲福果,化誘諸藩,以免再動干戈。加上三百年前那個傳說,無論從哪方面看,這件事都是可行的,怎麼就不務正業了呢?
無憐精通佛法,斷香法術通天,一文一武,此二人不正是派去邊境宣說佛法的最好人選嗎?
遇願意歸降者,佛法渡之;不願意歸降者,法術處之。一句話,要麼被渡,要麼超度。
僅用兩個人去換回邊境的安穩,對昭辰而言不就是一筆百利而無一害的大買賣嗎?
他容忍斷香,討好無憐,不就是希望將二人留下,穩定邊境嗎?只有這樣,他才能騰出手將鄰近小國吞噬殆盡,讓所有人都俯首稱臣於他之下,才能不斷壯大昭辰!
御史生氣,昭辰帝還覺得委屈呢。
他皺眉看向御史,面上帶著明顯的不悅:「愛卿這是何意?」
可惜御史一點不怵,他巴不得昭辰帝打他一頓,成全他剛正不阿為國為民不畏生死的美名呢,當下冷哼一聲,拱手道:「既然陛下開口,那臣就如實說了。」
他看了眼面色平和的無憐,又瞅了瞅漫不經心的斷香,率先將炮口對準弔兒郎當的某人,滿臉痛惜道:「陛下近來的行為實在是太讓微臣失望了!像她,不過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大字不識,朝政不懂,神通什麼的更是不見,明擺著就是江湖騙子!恕微臣直言,這種人連三歲小兒都不信她,陛下竟然深信不疑,將一個黃毛丫頭奉為國師,難道不荒唐嗎?」
「江湖騙子?黃毛丫頭?」斷香咀嚼著這兩個詞語,忽而一笑,看來是身為魔神的她太過和善了。否則,這小小螻蟻怎敢在她面前放肆,跳著腳罵她呢?
她冷眼看著御史,明明坐著不動,比站在大殿上的御史矮了一大截,但周身的氣勢卻緊緊壓迫著他,「你好像對我有很大的意見?」
「沒錯!」御史很是硬氣地訓斥她,「一個小丫頭做什麼不好,偏偏不學好,學人家做騙子,成何體統!今日,我務必替陛下好好教訓教訓你!」
話音剛落,就聽到斷香輕笑一聲,沒人看清她是如何移動的,也沒人看清她是如何出手的,等眾人反應過來時,就見到御史「咚」地一聲跪倒在大理石地板上。
聲音之大,讓眾人的牙齒一陣發酸,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來。
再看向斷香,眾人又是齊齊倒吸了一口冷氣。只見她如墨的長發張狂飛舞,衣袖隨著看不見的激流翻揚,御史的額頭被她以食指抵著,一股強大的氣流由她泛著光暈的指尖前擴散開來。
她面色冰冷,睥睨著他,宛如看一隻螻蟻。
「教訓我?憑你?」
「你、你……」御史吃驚地看著她,膝蓋上劇烈的疼痛,讓他明白這是踢到鐵板了。
他是想要個好名聲沒錯,但是不代表他真能拿命去換啊!
他惹怒昭辰帝,昭辰帝再怎麼憤怒都只會小小懲戒他一番,否則就坐實了昏君的頭銜,但是,斷香不一樣啊,他看著面無表情的斷香,心頭一跳,似感應到她的殺機,害怕求饒道:「國,國師饒命……」
現在求饒?晚了!
殿內的氣流開始急速旋轉起來,在她周身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指尖光芒大盛,濃厚的殺機鋪天蓋地將眾人包圍起來。
恐慌、驚嚇以及令人窒息的氣氛,極大刺激著朝臣神經,有膽小體弱者更是被嚇得兩眼一黑,直接暈倒過去。
這一刻,被嚇得面白如紙的昭辰帝竟然有些羨慕暈倒的官員。
「陛下,救命……」御史跪在地上,不斷的掙扎想要逃跑,膝蓋卻像是生了根一樣,根本動彈不得,環顧四周,同僚暈倒的暈倒,發抖的發抖,竟是沒一個出來幫忙的,無奈之下,他只好向昭辰帝求助。
昭辰帝循聲望去,視線對上滿臉求救之色的御史。他囁嚅著雙唇,想要開口喝止斷香的舉動,但是喉嚨卻彷彿被什麼卡住了一般。饒是他在心裡呼喊了幾百遍「住手!」,他的嗓子都發不出一點聲音,只能眼睜睜看著御史的臉慢慢變得灰敗……
「國師大人,手下留情。」
「施主,請住手!」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一道素色的身影出現在斷香身邊。灰色衣袖輕揚,攔住了她,面容平和冷靜。戴著黑色指環的手緊緊扣著她的手腕,制止了她接下去的動作。
斷香的視線在指環上定了定,順著他的手,視線慢慢上移。首先落入眼中的是緊抿的薄唇,往上是清澈的澄眸以及微微蹙緊的眉頭。
「禿驢,你又想管閑事?」
方才攔著她不讓她懲罰侍從,她已是一肚子火氣了。現在,他又想攔她?他真當她沒脾氣不成!
她看著他,眼中殺意迸現,大有他一點頭,她就立馬將他殺掉的意思。
「這不是閑事。」他眉宇間都是慈悲,看著她說道:「貧僧只是不希望施主再造殺孽。」
「呵。」斷香冷笑,手腕一翻,反手抓住無憐的手,既然他想死,那她就成全他!
一旁,穿相服的老者匆匆上前,面帶焦急道:「國師大人,請先息怒,切勿中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