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卷 第四回 禁城春色曉蒼蒼3
我剛走到殿門外,那個試針的小內侍就湊了過來,眯著笑眼崇拜地說:「姑娘,你可太有膽識了。扎針的時候,竟然氣不喘、面不紅。我是尚藥局負責煎藥的常九,你喚我阿九好了。此次蒙姑娘關照,今後你有任何吩咐只管來找我便是。」
我聽他說得好笑,擺手道:「嗨,偌大的天下,相識是緣分。我是掖庭宮的杜筱天,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朋友之間沒所謂誰吩咐誰的,互相照應便是。」
他一聽來了精神,杜姑娘前、杜姑娘后地跟我拉起了家常。
過了沒多久,殿內傳來一陣歡呼聲。我和阿九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驚喜和希望。
接著,守門的侍衛接到指令,傳喚我們入殿覲見。
進到內殿,曲屏已經撤去。跪了一地的內侍宮婢紛紛站起身來退到兩邊,露出一張華麗的羅漢床,兩旁精緻華貴的三足銅爐里飄出裊裊的香煙。
坐榻上並沒有周衡,想是診治結束到裡面休息去了,端坐其上的正是當朝皇后——文日昭。
我和阿九再次向她行跪拜大禮。沒有得到指示,我們不敢起來。
這時崔掌事發話了:「你二人試針有功,皇後娘娘有重賞,回頭跟著林公公去內府局領賞便是。好了,你們退下吧。」
我和阿九欣喜謝恩,正要起身離去,又聽她說道:「娘娘有命,宮婢留下。」我略一錯愕,但想到難得見到文後,就這麼回去也太可惜了,便滿心歡喜地留在原地等待下文。
文後屏退了左右,只剩崔掌事一人留在身邊。她依舊是一張面無表情的雕塑臉,聲音平淡卻自帶威嚴:「你喚何名?」
我施禮朗聲道:「回稟娘娘,奴婢名喚杜筱天。」
文後聞言目光一凜,面露異色道:「什麼?杜筱天!你祖父是何人?」
想到自己這個在大盛的爺爺,我不禁緊張了起來,局促地回答:「奴、奴婢祖父乃罪臣杜文嵐。」我說著下意識地伸手去撓頭。
「不許動!來人,快來人吶!」崔掌事突然大喊起來,我不知道她為何這麼說,莫名其妙地環顧四周。
殿門轟然打開,十多名御前侍衛火速沖了進來,倉啷啷刀劍出鞘,寒光閃閃的劍鋒竟然一一對準了我。
我嚇得本能地攤開雙手,做出投降的姿勢,驚訝莫名地問:「怎、怎麼了?」
沒有人回答我,我只好強自鎮定,努力思考起來。我不過是說出了自己的身份,如果他們要斬草除根,當初就不會留下我們母女的性命。難道他們以為我要報仇?我現在不過是一個跪在地上、手無寸鐵的弱女子,我要怎麼報仇?
這時,我又覺得頭皮發癢,下意識地要去抓,這才發現手是舉在空中的。難道崔掌事以為我要從髮髻中拔出暗器刺殺文後?
是了,我是杜文嵐的孫女,而這杜文嵐是因為支持周衡廢后而得罪了文後,被文後以謀反的罪名處死的。我在鳳駕前這一撓頭,護主心切的崔掌事以為我要替至親報仇也是有可能的。
想通這一層,我反而冷靜了下來。我放下手,定定地看著文後道:「啟稟皇後娘娘,奴婢並無謀害娘娘之心,且奴婢並不以為祖父是死在娘娘手中,請娘娘明鑒。」
文後揚一揚手,淡然道:「退下。」侍衛們立即收起兵器,退到兩側。她柳眉一挑,目光炯炯地看著我問:「那你以為,你的祖父是如何死的?」
我知道當下是我為自己解圍的好機會,也是在文後面前展現自己、給她留下好印象的機會,所以務必要好好回答這個問題。
我略一思忖,不卑不亢地說:「奴婢以為,祖父大人是死於政治。這是一個選擇從政的人不得不面對的職業風險。就好比一個、一個馴獸師,他從一開始便要面對命喪虎口的風險一樣。」我說完,忐忑地看著文後。
她面上表情複雜,眸中光芒閃爍。但那只是一瞬間,馬上又恢復了雕塑臉。
她略一頷首道:「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有如此見地。方才范老施針前,你為何要求先試,且很鎮定,你不擔心嗎?」
我胸有成足地回答:「回娘娘,奴婢不擔心,擔心就不會自告奮勇試針了。奴婢以為,既是能為陛下診治的名醫,便不可能是等閑之輩。他主動提出用針刺腧穴之法,定是有十足把握的。否則就是拿自己、乃至族人的身家性命當兒戲了。」
我頓了頓,見她面露欣賞之色,又賣弄道:「奴婢聽聞人體的腧穴對應體內各個經絡和腑臟,用針刺腧穴,便能刺激到相應的經絡和腑臟。所謂『痛則不通、通則不痛』,只要找到病痛對應的腧穴,應該就能減輕病症了。是以奴婢相信此法是可行的,因而主動試針。能為陛下試針,是奴婢的無上榮光。」
「好,好一個杜筱天!」文後面帶笑意,朗聲道:「賞,本宮要額外賞你。你說,要何賞賜?」
我心中一陣狂喜,吁了口氣,謙卑地說道:「回稟娘娘,奴婢在宮中有吃有穿,不求別的賞賜。奴婢想學更多的知識,奴婢在內文學館有學習禮儀和文化,然我大盛文化博大精深、聲名遠播,奴婢想學得更深、更廣,請皇後娘娘成全。」
文後聞言沒有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看得我芒刺在背、如坐針氈。
半晌,她才徐徐頷首道:「好,不愧是杜文嵐的孫女!本宮成全你,讓你接受大盛最上乘的教育。常樂身邊正缺一個可心的侍讀,便是你了。」
她略一側頭,喚道:「阿清。」崔掌事聞喚走近一步,俯身恭聽文後的吩咐。
而此時的我,欣喜激動不已,哪兒有心思聽她跟崔掌事說些什麼!常樂?帝后的掌上明珠、他們唯一的女兒——常樂公主?我要去做她的侍讀了?這、這也太容易了!就這麼扎了幾針的事兒,竟然不用考什麼經史子集、詩詞歌賦?真是不可思議!
我正自顧自地樂呵著,但聞崔掌事一聲低喝:「美得連謝恩都忘了嗎?」
我這才醒過神兒,跪下磕頭謝恩,然後跟著崔掌事退出了啟日殿。
來到殿外,崔掌事和氣地說:「小娘子的賞賜,老身回頭遣人送過去,你先回去歇著吧。」
我謙恭地說:「怎好勞煩嬤嬤,奴婢自己去一趟便是。」
她淺笑道:「娘娘除了你的奴籍,你今後就勿要自稱奴婢了。賞賜的東西你一個人拿不了的,老身自會遣人送去掖庭。」
我瞪大了眼珠問:「您說什麼,娘娘廢除了我的奴籍?」
她點頭道:「是啊,娘娘求賢若渴,最是善待人才了。至於這懿旨,得要隔日再宣了,你且先回去吧。」
我對身份這東西倒怎麼不上心,只是覺得阿娘她們知道了,定會很高興。謝過了崔掌事,我便沿著原路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