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風雨之夜(4)
金氏是對面金家的大小姐,金家百年昌隆,底蘊深厚,再加上金氏這些年在蘇府中的籌謀,勢力不容小覷。
她在雨中藏了一會兒,看著那大漢一個個跳進水裡,又一個個上岸,也沒有從水中撈出什麼東西來。
蘇清玖這才沿著長廊摸回了凝翠館,入了垂花門,將院門掩上,小心地環顧一圈。
春兒還沒走,縮在台階下面的陰影里,整個人都蜷縮成一團。
她見蘇清玖回來了,站起身來,局促地絞著胸前的衣帶,愁眉不展地看著蘇清玖。
蘇清玖將門鎖好,三兩步走到階前,春兒連忙撲通跪了下去,「三姑娘,我母親說,像您這樣天仙似的人兒,都是菩薩下凡,求您發發善心,救救奴婢吧。」
春兒倒是一個機靈的可憐人,若是放在平日里,蘇清玖很樂意將她放在身邊。但現在,將她留在身邊,必定是有風險的。
若是叫老賊婆發現了,免不了要滅口。
春兒見她猶豫,死死拽住蘇清玖的衣裳,「三姑娘,您發發慈悲心吧,奴婢這輩子只求為您當牛做馬!」
春兒的眼神之中儘是哀求之意,但言語之中,又有幾分篤定。
蘇清玖暗自嘆氣,這丫頭難不成是猜到她最後一定會出手?
春兒雖是一塊燙手的山芋,但蘇清玖卻不能不救,因為她是目睹金氏將蘇崇文推進愛蓮池的唯一證人,她若想為祖父伸冤,就非救她不可。
蘇清玖皺眉思量了一瞬,算是默認下來,「跟我來!」
兩人拾階而上,沿著抄手游廊,一路往前走著。
凝翠館頗大,繞著那鬱鬱蔥蔥的林子走了小半晌,這才有瞧見三間正房。
蘇清玖領著她進了其中一側的耳房之中。
一入耳房,眼前昏暗一片,唯有側向擺放的一個書案上,點了一盞羊角燈,燈火如蒼白的豆點閃爍著,透過那蒼白豆點般的光芒,能看見一張蒼白的臉。
春兒嚇了一跳,但也只是遲疑了一小步,沒有表現出來,蘇清玖心下越發滿意起來。
兩人適應了房間中的昏暗,周圍的擺設慢慢在眼前清晰起來。
這是一間畫室,案上、地上、牆上,幾乎都堆滿了各色的畫軸,書案上,一幅白卷正半鋪著,那個有著蒼白色面容的中年人,正對著白色畫卷閉目凝神。
許是太過於專註了,連屋中進了人來,都未曾察覺。
「二老爺!」春兒小聲地喚了一下,恭敬地行禮。
那蒼白色面容的男子,緩緩地睜開眸子,是一雙與蘇清玖頗為相似的鳳眼,平靜幽深地看著兩人。
這是蘇家的二老爺,也是蘇清玖的親身父親——蘇瑞澤。
蘇瑞澤體弱,常年吃著昂貴的藥丸續命,雖生是男兒之身,卻有著一段柔弱憂鬱的風韻,只是一眼,就讓人從心底里生出幾分同情。
他看向蘇清玖的目光十分柔和,說話時中氣不是很足,弱弱地小聲道:「玖兒,你來了!」
「嗯,阿爹,你又在構思新畫作?」
「嗯!」蘇瑞澤微笑著應道。
每一年,他都會給蘇清玖畫一幅畫,作畫之前,他喜歡在案前閉目,坐上很久很久,在腦子裡,把畫面每一處細節都想得明明白白,然後下筆如有神,一揮而就。
「阿爹,今日怕是有事要勞煩您了。」蘇瑞澤笑得很溫和,小心地把畫卷給捲起來,動作雖很慢,但也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就把桌案給收拾地整整齊齊。
趁著這個空隙,蘇清玖也說明了自己的意圖,當然,怕父親擔憂,隱去了祖父落水的環節,只叫他給春兒做易容。
「這丫頭的身形,與你身邊的玉秋倒是很像,不過玉秋那丫頭性子活潑,行事也乖僻。」
春兒深怕被捨棄,哀求道:「我可以的,二老爺,三姑娘,求您給奴婢一個機會吧。」
「阿爹,還請您相助才是。」
蘇瑞澤身有殘缺,不愛出門,平日里便酷愛作畫,如痴如醉,順道還自己鑽研出一套易容的手藝,可謂是真假莫辨。
春兒是這件事唯一的目擊證人,蘇清玖不能直接把她送走,才想出這個易容留在自己身邊的主意。
蘇瑞澤平日里最擅觀察,從外形到個性都細緻入微,請他給春兒易容,再教她一些該說的和不該說的,應當能矇混過去。
蘇瑞澤寵溺地看著蘇清玖,自然是應下來了。
一番折騰之後,竟也到了二更天。
窗外,驟雨初歇,雷公電母一同歇下了,偌大的金陵城,除了雨打芭蕉的聲音,便只剩下青草池塘的處處蛙聲了。
忙活了半夜,大廚房總算是把明日要做的各色菜蔬都備齊了,把喜宴上要吃的壽桃、紅果子、青糰子……各色點心都一一做好了。
趕了許久的夜工,總算是能歇下了。
前廳里,大房正室夫人柳氏正對著下人說著話,「今日辛苦了大家一遭,我在這裡給大家賠罪,玖姐兒金貴,待遇自是不同,想當年,我家蓉姐兒及笄,也不過是擺了一桌家宴,忙到了一更天。玖姐兒,這般得老太爺器重,日後前途必定是不可估量。我這二弟妹也不是小氣的人,該犒賞的,該封紅包的,自然是一個也少不了你們的,大家且把心放在肚子里去吧。」
柳氏出身書香門第,父親在布政司衙門當值,是個有些權勢的官爺,商賈人家都得高看幾分。
她嫁與蘇家長房嫡子,從身份地位來說,算是低嫁了,入了蘇府之後,姿態一向擺得很高,就連婆婆金氏也不常放在眼中。
她說了這麼一長串話,無非就是酸兩句站在她身側唯唯諾諾的張氏。
張氏是蘇清玖的生母,母家是個落魄的讀書人家,後來破了產,賣到了蘇家,蘇崇文見張氏性格嫻靜,又通詩文,才貌俱佳,便許給了蘇瑞澤做正室,兩人婚後恩愛異常。
一個是名門小姐,一個是落魄奴婢,柳氏在張氏面前自然是頗有優越感,稍有不如意時,便要酸上幾句,叫張氏得一個沒臉。
想那張氏落魄至極,嫁入蘇家沒帶半分嫁妝,哪裡有錢給下人犒賞,不過是叫她難堪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