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一眾兵士往西北跑,亂得如同流寇。拾得悄悄拽了拽展霖衣角,閃身躲進巷子里,專挑小道,往東南行。
展霖不由蹙眉回望一眼,他大概明白拾得意圖。
藏身暗處,靜等黑影掠過,拾得小心翼翼探出頭,得見四處無人,帶他們藏進村中祠堂。
祠堂高牆大院,十分堅固,可是四面楚歌,哪能稱得上安全呢?
拾得不由看向展霖,他來救人必定提前有所安排。
將幾個蒲團摞一起,扶著九皇子坐下。拾得見供桌上有糕點,咽了下口水,端來奉上。九皇子搖搖手,聲氣虛弱:「多謝」
看他面色青白,嘴唇乾裂,拾得心中瞭然,里裡外外巡了一圈,只供桌上有碗水,上面浮著一層塵。拾得咬咬牙,端了過去:「您將就一下」
怕引來人,拾得聲音壓得很低。
九皇子祁顯又道了聲謝,接過碗,確實口渴,也知道眼下不是講究的時候,但這......抿抿嘴,面露愁色。拾得恰時上前,手裡拿著個乾草葉,在水面上輕輕一撥,再一挑,就在祁顯眼皮子底下,他嘴角也跟著草葉撥挑漸漸翹起。
雖然還是有點膈應,但也只能將就了。剛要將碗端近嘴邊,忽而想到這院里還有一人,端碗過去彬彬有禮道:「展元帥先請」
展霖抱拳行禮,輕聲道:「多謝殿下!殿下請!」
這話回的可真是簡練,倘若多說幾句客套話,即顯得九殿下禮賢下士,又顯得自己忠心耿耿,多好?!拾得腹誹,轉過身去大口塞糕點。
乾巴巴幾小碟兒離吃飽喝足還差的遠,光吃乾的有些噎,從台階上捧了把雪,一口一口含化了咽下。
自知身份懸殊,一個勁往跟前湊反而讓人瞧不起。該做的都做了,莫不如離遠點,還能讓人念點恩。
找了個旮旯蹲下,心中盤算其他。
不知援兵什麼時候到?想問一問,可又覺問多了會讓人生厭。再者自己乾的那點破事兒自己心裡清楚,肯定是不招人待見。現在只要跟緊,不怕逃不出。但逃出去之呢?會不會抓著自己書算后賬?
一陣嘈雜打亂思緒
不由抬頭看了眼站在院中沉靜如水的男人。眉頭漸漸蹙起,有種不太好的直覺湧上心頭。
果真,展霖打開門,讓幾個逃竄的小兵躲進來。
拾得急忙奔過去利索地將門栓好,祁顯正閉目養神,眼睫動了動。
方才還想要殺了展霖領功之人,這會兒像是看見救星,竟『噗咚』一下跪在地上:「展元帥救我們啊!」
拾得心中暗罵了句『好不要臉!』,嘴上卻道:「那廝黑心黑肺,必然要將我等趕盡殺絕才肯罷休!」
這一連串人務必會引來追兵,瞧他們慌裡慌張已然沒了主意,提議道:「大家分散來逃,這樣他們追擊的目標大些,興許能逃掉!」
展霖蹙緊眉頭,唇線繃緊。拾得看出他生氣了,怪自己讓他們做餌。心中不免生出幾分怨憤,這些人擺明了就是累贅,生死關頭,誰不是為自己想?倘若真是菩薩心腸,大可豁出自己將外面『劊子手』引開,留給他們這群小渣子一條活路,哼,假仁假......
「展某出去將他們引開,你們暫且找個地方藏好,千萬別被發現!」他這樣說,語氣不急不躁,似山澗清泉,凈澈、溫潤、清冽,將人們那顆慌亂的心引入平靜。
拾得垂下頭,不知為何,隱隱覺得心裡有些...有些...自己也說不出的滋味。
他當真出去了。
孑身一人,月色之下,輕功施展開來,別樣飄逸與雋雅。
引得一陣人聲鼎沸,漸漸愈遠。
拾得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那股異樣。待看向人時又是以往人畜無害的良善的模樣。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引著人往裡走,卻自顧自言道:「大家先藏好,等展元帥回來在做安排!千萬莫要放鬆警惕,援軍不知何時才能到呢?」
頓了頓,停下腳步,望著門外略顯凝重:「外面形勢緊迫,得要把守望風。我先去,但我一人顧及不暇。最少兩人,誰能同我一起?」
其中一人遲疑抬了下手:「我......」
「好!」拾得看向另外幾人:「其餘人分作兩班,一個時辰輪換一次,諸位可有意見?」
還能有什麼意見?都是為了活命。
幾人點頭稱是。
拾得剛轉身要出去,忽而似是想起什麼:「你們之前可做過偵查?」
自然是沒做過。
他們是附近守備軍,還未來得及上戰場。被調來這個地方,軍官說什麼是什麼。年輕的臉上滿是茫然和怔忪,雙眼直愣愣像極了黃板坡上被拾得忽悠上戰場的『烈士』。
「那不行啊!」拾得嘆了口氣,頗為無奈道:「我看這樣吧,待會你們兩人為一組,東南西北四個角,都睜大眼睛盯死了,不許說話,不能瞌睡,相互看著!一旦發現有動靜,千萬別慌,一個繼續盯著,另一個傳話。都聽懂了嗎?」
「聽懂了!」
聽這話語氣...幾人對視一眼,都覺眼前這人不太一般,與展元帥必定相熟。沒準是他親隨?
「現在先休息,保持安靜,否則會引來人,各自去吧!」拾得一臉嚴肅,聲音雖輕,卻是命令的口吻。對他們尤其管用。
一旁靜坐的祁顯不由得多看了幾眼這個自方才就格外引人注目之人。
如此,甚好。拾得轉身大步走出去。
趴在牆角上,這一個時辰一如想象中安靜。因為人都被展霖引過去了。應該去了挺遠吧?估摸著再過會兒就該回來了。
那幾人十分聽話,非常安靜,到了時辰就來換班。
先前跟拾得一同把守望風的那人被指使在門口,等候展霖回來。
拾得站在祠堂門口,平生第一次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是該投靠眼前這位皇室貴胄,還是應當跪求展霖。
前者,對,則一飛衝天,榮華富貴;錯,則一敗塗地,性命堪憂。必然時時提心弔膽,小心謹慎。呵呵,說來說去,這條小命幾乎是交到了別人手上。
而後者......
想不出當會如何?
若無之前種種,大概能好好站在他面前,直直正正,哪怕是裝的,最起碼還能裝。
如今這般......哎!長長嘆了口氣。
拾得篤定,他會給自己一條活路。這種自信自己也不知源於哪。可之後呢?他能給這樣的人一個機會么?如若不能呢?接著埋身市井,做這塵世里一粒沙土,隨便誰輕輕一口氣就能吹散?
想活著,想活得好一些,最起碼這條命不是任誰想要拿去便就拿了去。再也不要做他人眼中魚肉,再也不要光是為了活著都費盡心機!
可是,目光落在腳下的影子,默問:生來這般,你要如何?
似乎有另一股力在心裡較勁兒。
另一個聲音指著村口屍坑,問:所以,甘心最後成了他們那樣嗎?
千思萬緒亂成一團,理不清,解不開。
正惆悵,一人翻牆而入,正是展霖。
他還帶來了援軍。
拾得如此好的脾性都怒了。真不知他是過於自負,還是根本拿著九皇子的命不當回事?
豫王府兵加虎狼衛將近五萬人馬,方圓十里圍的密不透風,堪堪十個人,是來勤王救駕?
不知若此時將九皇子殿下賣給祁鈺可還能換回條命來?
不過這想法只是氣急了苦中作樂想想罷了。已然身在此間,雖不說同生共死,但好歹是同在一條船上。
真若那麼辦祁鈺也瞧不上,而且......看了眼展霖。
拾得皺了下眉頭,微不可見。而後去將這『好消息』告訴九皇子殿下。
祁顯迎出來,待看清院中這幾人也是一怔,但很快恢復如常,拱手行禮:「捨命相救之恩無以為報,受我一拜!」
這一拜只是躬了下手,被展霖托住臂彎:「殿下,這使不得!我等忠君為國,這本就是我等分內之事!」
頓了下,又說道:「前線戰況吃緊,調動大量軍隊勢必會引起北蠻注意。而且這種境況,援軍即使來了,顧及九殿下安危也不敢貿然進攻。所以......」
「展帥不必多言,吾都明白!」祁顯回攏衣袖,舉手投足間矜貴溫雅,定定看著一個人時,會讓人覺得情真意重,微微帶有一絲壓迫感。
展霖提前計劃周詳,雖然險,但他有把握。
院里其他人都在計劃之外,他略微思忖,祁顯恰時開口:「他們都是受那亂臣賊子蠱惑,還請展帥實施援手,一併就出去罷!」
拾得抬眼看向這位九殿下,目光里多了幾分深究。
展霖頷首,點兵布陣如行雲流水,從容,沉穩,眾人望向展霖,除了崇敬還是崇敬,他在即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