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教堂里
古老的教堂,黃昏的日光從窗戶外照射進來,灰塵在空中盤旋。
年老的神父一隻手拖著油燈,另一隻手護住微弱的火苗緩緩走進教堂中廳。
這裡是禮拜活動時容納信徒的場所,老神父固執的認為他心中的神明不喜黑暗,所以這裡一年四季都必須擁有光亮,無論何時,哪怕只有一縷。
將油燈輕輕放在祭壇旁邊的講台上,老神父抬頭望著牆面上的彩窗玻璃。
昏暗的夕陽照射下,彩窗玻璃反射的光芒是那麼神秘而優雅,光線配合著玻璃上的神明圖案顯得熠熠生輝。
老神父雙膝跪地,手掌合十抵住額頭,神色虔誠。
他輕聲呢喃:
「神啊,我渴慕你,如鹿渴慕溪水。」
「你的神是什麼樣子的?」
有人出聲詢問。
老神父猛的抬起頭,扭頭看向旁邊的教堂長椅那裡。
原本除了他空無一人的教堂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老神父眯著眼睛。
從體型上來看是個男人。
男人坐在右側第二排的長椅那,姿態隨意又顯得有點慵懶,雙條腿搭在前面長椅的靠背上,雙手枕在腦後。
從窗戶外投射進來的光線只能照在他的前胸,他的臉隱藏在黑暗裡。
「告訴我,你的神是什麼樣子的?」
男人又重複一遍。
「凡人不可直視神明,只能窺探祂的背影,祂的光輝璀璨奪目,祂的思想與人同行,我們相信,祂拯救苦難,幫助弱者。祂是純凈、是偉大、是神聖、是無所不能。」老神父回答道。
男人隱藏在黑暗中的面容似乎輕聲笑了一下,充滿了譏諷。
「你是誰?」老神父神色警惕,最近小鎮附近並不太平,因為這裡多了很多外鄉人。
「不用擔心。」男人輕聲道:「我來這裡是來尋找一位老朋友。」
「這裡一直只有神明的僕役,沒有你的朋友。」
「他很快就要來了,我們約定在這裡見面,他很遵守承諾,所以從來不會遲到。」
「在此之前,我想跟你聊一聊。」
男人詢問:「在你眼中,神明無所不能嗎?」
「當然!」
男人搖頭,說道:「在很久很久以前,神明只是弱者與失敗者們報團取暖時遐想出來的產物,他們的思想被領導者強行捏合在一起,縫縫補補,只為了拼出一個符合他們口味的……『縫合怪』。」
「縫合怪你懂什麼意思嗎?」男人解釋道:「你玩過遊戲嗎?」
老神父手指顫顫巍巍的指著眼前這個大逆不道的男人,滿臉驚恐,他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人怎麼可以在神聖的教堂如此出言不遜,他難道不害怕神明降下裁決的雷霆嗎?
「哈哈哈,不用擔心,祂不會聽到的。」男人似乎察覺到了老神父的畏懼,笑道:「祂現在什麼都聽不到,就算聽到了也做不了什麼。」
「你究竟是誰?」老神父低聲喝道。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誰?」
男人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捕捉照射在自己胸膛前的細碎陽光,緩緩說道:「我們每個人都無法正確認識自己,每個人都被一隻名叫命運的無形的手所掌控。」
「比如你,神父先生。」
「你自認為是神明的奴僕,將神明的思想傳播在人間這件事奉為一生的職責,你渴望世人皆知祂的慈悲,皆知祂的神聖。」
「難道不對嗎?」老神父有些憤怒。
男人沒有急著回答,他的目光在昏暗的教堂里穿梭遊盪,似乎在尋找著老神父平日里的痕迹,一雙眼睛熠熠生輝。
「你的本名不可再提,你的一生並無多少精彩,但你並不孤獨,因為你有一位孿生兄弟,他與你同在。」
「他是你的兄長,你的一生都被他所掌控……」
話音未落,原本精神緊繃如臨大敵的老神父突然渾身抽搐了一下,腦袋往後一仰,隨即恢復正常。
原本驚恐的眼神瞬間變得幽暗,他開口說話,但嗓音已經變了。
「來自『惡人磨』的獵人啊,勸你最好不要多事,小心我撕爛你的嘴。」
男人似乎並沒有多少驚訝,扭頭看了看窗外,此時黃昏消隱,夜幕降臨。
「你總是很準時啊。」男人笑道。
「哼。」『老神父』冷哼一聲,隨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這次把我叫出來又是幹嘛?自從那次『黃昏』之後,我就已經說過不和你們獵人打交道了。」
「為什麼?」男人有些好奇。
「怕死。」
「因為『潘神』?」
『老神父』似乎有些心虛的四周張望,男人好心提醒道:「我設下了『境界』,他聽不到的。」
『老神父』這才破口大罵:「天殺的黑山羊,挨千刀的周友瑞,那件事與我何干?他堂堂第一獵隊的隊長,世界上位列前茅的大獵人,居然沖著我一個糟老頭子發脾氣!」
「是!那隻聻人是我給他指點的道路,可我哪裡知道它居然是位階3的聻人,一身腐肉味半點不剩,又是個會說話的主,在我看來不是活脫脫跟常人無異嗎?再說了老子就只是個神父,又不是你們這群污穢者!」
「那隻聻人製造了『黃昏』,你周友瑞沒本事找到他,你沖我發什麼脾氣?要把我禁錮在這裡?」
「五十年啊!五十年!我要在這種破爛地方待上五十年!你知不知道!」
男人有些不忍,瞅了瞅旁邊落淚的老朋友。
『老神父』突然站起身,一隻手狠狠抓住男人的手臂。
「你是來幫助我解脫的嗎?」
男人搖搖頭。
『潘神』設下的禁錮令,沒有那麼容易解除,哪怕是自己也沒有辦法。除非潘神本人點頭,或者是那位出手。
不過怎麼可能呢?那位可是潘神的老師。
「我來這裡只是為了見你一面,不要多想,只是順路而已。」
「我要去慈市,有隻聻人從獵人監獄裡面越獄出來了,雖然不清楚有沒有內奸,或者內奸是不是我們『惡人磨』裡面的人,但作為三大獵隊之一,還是要去看看。」
「『愚人眾』和『黑山羊』的人已經到慈市了,所以我要快點了,不能遲到太久。」
男人似乎想起來,說道:「『潘神』就在慈市。」
「什麼?!」
『老神父』驚疑,「那隻越獄的聻人是位階3的大聻人?」
男人搖頭說道:「根據資料,應該是位階6。」
『老神父』明顯不怎麼相信,一隻位階6的小蝦米至於讓他周友瑞親自出馬?
「行了,既然不是放我出來的那你還待在這幹嘛?滾滾滾,看見你們獵人就心煩。」
『老神父』毫不客氣,說道:「還有以後白天別出現在『我』面前,要有什麼事,等晚上再說。」
男人點點頭。
過了一會,教堂又安靜了下來。
老神父又是一陣抽搐,突然蹲下身嘔吐起來。
男人只是靜靜的看著,眼神越來越幽暗。
這位神明的代言人跪在地上,一股濃濃的酸味瀰漫整個教堂。
但他的語氣依舊低沉,他的額頭抵在地上,眼神堅毅:「神明不是叫人混亂,而是叫人清醒。」
此間一片沉默,黑暗中只有那縷燭火搖曳生姿。
黑暗中,老神父大汗淋漓,死亡只會在一瞬間降臨。
但是。
「你必見神的榮美,必見遼闊之地。」
男人抬起手,按在老神父的頭頂。
他語氣輕柔:
「凡是有的,還要給他,使他富足;但凡沒有的,連他所有的,也要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