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哥哥死了
哥哥死了!
百里玄策坐在疾馳的沙漠飛舟上,在夜色中的雲中大漠上狂飆,即便是迎著雲中大漠夜晚凜冽的寒風,依舊無法熄滅他心中的悲傷和怒火。
月光下,他的身後,長城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哥哥百里守約死了!
他聽到這個消息時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送信人帶來了百里守約的遺物,向他表明哥哥只怕真的死了!
玄策胸口劇烈起伏,他們兄弟倆命運多舛,幼年時沙盜屠村,他與哥哥守約分散。這次離別,便是十多年。
十多年來他流浪在雲中大漠中,在大漠中摸爬滾打,多少次險些喪命,終於遇到了老師。在老師的教導下,他成為一名出色獵人,狩獵沙盜和雲中的通緝犯。
這些年他在雲中大漠中東奔西走,不是為了賺更多的賞金,而是為了尋找哥哥。
直到前不久,玄策接到通緝花木蘭的活兒,前去擒拿花木蘭,卻被她擊敗,成為她的俘虜不得不跟著她來到長城,這才與哥哥守約重逢。
只是沒想到,這次重逢竟然如此短暫!
哥哥守約前不久離開長城,進入雲中大漠,難道這一去便是永別?
「哥哥決不會死!他那麼聰明那麼細心的人,怎麼會死?」玄策咽喉中發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
沙漠飛舟猛然提速,讓寒夜更涼。
直到月亮升起,百里玄策這才冷靜一些,沙漠飛舟的速度才稍稍放緩,夜晚沙漠行舟是件危險的事情,容易凍僵不說,還容易迷失方向,更為可怕的是夜間出沒的捕食者。
自己貿然離開長城,對守衛軍不告而別,的確亂了方寸。
「老師時常告誡我,遇事要冷靜,三思而後行。哥哥死在雲中大漠的消息只是一個陌生人帶給我的,未必就是真的。」
沙漠飛舟漸漸放緩,玄策找到一株枯死的老樹,把飛舟舶下,摘掉飛舟核心正在冒著騰騰熱氣的黑玉。
他的沙漠飛舟是改裝后黑晶砂飛舟,叫做飛魚。飛魚舟的前方是魚頭,紡錘形撞擊盾,兩側是流線型的舟身,像是魚兒的身子。
前端覆蓋了沙漠聖甲蟲的兩扇外翅,打開外翅,便是儲物格和飛舟核心。
飛魚舟的座位在魚尾巴前,共有兩個,前面是玄策的駕駛位,腳下的踏板像是魚翅。後面是犯人位,基本上只能放下一個屁股,坐著很不舒服。
現在他不做獵人了,於是犯人位便堆滿了食物和飲水。
黑晶砂是雲中的一種礦藏,與雲中大漠的黃沙相斥,可以浮在空中,因此人們用黑晶砂來打造龍骨,讓沙舟可以浮在空中兩三尺。商隊往往會在大型商船上布置船帆,藉助風力來使商隊前進,這種商船速度不會很快。
雲中的沙盜為了方便打劫,去掉了靠天吃飯的船帆,改裝飛舟核心,以黑玉催動船下的渦輪,向後噴射空氣,讓飛魚舟的速度大大提升。
玄策的飛魚舟是從沙盜手裡搶來的,經過他的改裝,速度更快。
玄策用飛鐮砍斷一些枯枝,生火點燃,火焰驅散了沙漠中的寒冷。
他靠著樹坐下,翻開哥哥的遺物,送信人送來的是一個簡單的包裹,裡面除了哥哥的衣物之外,還有一塊三寸長短的碎玉,一個筆記本。
玄策展開衣物,衣服上染著血跡,胸口和後背各有一個破開的洞口,像是被利劍刺穿了胸膛和后心。
玄策皺眉,伸出手指在衣服上的洞口處比劃了一下:「后心的傷口更長,前胸的傷口窄,說明利器是從后心刺入,前胸刺出。從背後暗算我哥哥……哥哥一向躲在草叢裡放冷槍,對戰場有著強大到無所不知的感知力,沒有任何人能夠摸到他的背後,更不可能在這麼近的距離暗算他……」
他想起百里守約的本事,搖了搖頭:「除了我,他絕不可能讓人走到這麼近的距離!沒有人可以從背後殺他!」
玄策定了定神,放下衣物,檢查那塊碎玉。
只見碎玉呈現出迷人的海藍色,觸摸時有一種涼絲絲的感覺會順著皮膚鑽入骨頭,一點點往心窩爬。
玄策急忙把這塊碎玉放下,在火焰上烤了烤手,驚疑不定。
「雲中的玉石往往出產自玉城,那裡有礦脈。不過玉石我也見過幾塊,但都沒有這塊這麼詭異。這塊是什麼玉石?」
他又撿起哥哥的筆記,翻開第一頁,立刻跳起,從飛魚舟的小箱子里找出哥哥守約給自己寫的信。
這封信是他們重逢后哥哥親筆所寫。當時哥哥要求他加入長城守衛軍,他便加入了,但沒想到長城守衛軍這麼枯燥,這也不許干,那也不許干。他在雲中大漠逍遙自在慣了,被管得急了,便大發雷霆,準備離開長城回歸大漠。
哥哥守約於是便寫了這麼一封信,勸他留下,他雖然嘴上對哥哥的舉動嗤之以鼻,但對這封信卻很珍視,鄭重的收藏起來。
玄策展開信,借著火光對照筆記上的字跡。
突然,他雙鬢邊大大的獸耳撲閃了一下,雙肩輕輕一抖,兩口飛鐮帶著長達丈余的鎖鏈飛出,嗤嗤兩聲,一左一右插在大漠之中。
玄策繼續查看筆記上的字跡,而沙漠中卻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一群沙蟹被火光吸引,從沙漠下鑽了出來。
它們沙漠中的食腐者,長著磨盤大的青金外殼,以及巨大的鰲,像是巨型螃蟹,然而卻生活在雲中大漠。
它們會過濾沙土中的青金,把青金吃下,在背上生長出堅硬無比的青金外殼。有了這層外殼出來覓食,便不會被沙漠中其他猛獸輕易殺死。
不過這些危險的生物卻沒有靠近,而是在丈外便停下腳步,小眼睛望著火光,不敢接近。
插在它們面前的飛鐮泛著青色的光芒,通體都是由青金組成,把手處鑲嵌了指甲蓋大小的一塊碎玉。
這兩口飛鐮,便是用沙蟹背上的青金打造而成!
兩口飛鐮,與玄策的身體大小不成比例,需要耗費數以百計的沙蟹才能打造出這兩口兵刃!
「筆跡無誤,是哥哥的!」
玄策對比完畢,小心翼翼的收好信件,開始閱讀筆記中的內容。
「十六日,晴。星盤綠洲。
「星盤綠洲里的沙匪太討厭了,不過這裡的沙棘花卻是一種美妙的食材,弟弟很喜歡吃。沙棘花一把,焯水撈出,浸入冷水。攪揉去汁液,切碎,用鹽或糖調味……弟弟應該還是像小時候一樣喜歡吃糖吧?」
玄策切了一聲,有些不屑:「糖?大漠的漢子向來吃鹽吃沙子像喝水一樣,小孩子才吃糖!」
他抹去嘴角的口水,繼續讀下去,筆記的下一段還是沙棘花的吃法,用來炒蛋和涼調豆腐。
玄策沒有找到多少有用的信息,卻看得有些餓了。
這一頁的最後,守約提到自己是跟著商隊來到星盤綠洲落腳,在銷金坊遇到了盤踞此地的沙盜頭目沙陀。
他翻開第二頁,卻沒有找到後續。
真正的第二頁不知被誰撕掉,下一頁還是如何做菜,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看似無關緊要的信息。
「被撕掉的那一頁記錄的應該是哥哥跟著商隊進入星盤綠洲的目的,但是為何會被人撕掉?是哥哥撕掉的,還是其他人撕掉的?」
玄策仰頭,看著大漠中的星空,「明天早上,去星盤綠洲查一查就知道了。不知道沙陀是否還在那裡?」
第二日啟明星還未升起,玄策便已經起床,將黑玉安插在飛魚舟核心,啟動飛魚舟呼嘯而去,身後留下一道長長的塵埃帶。
太陽升起的時候,他來到星盤綠洲外。
飛魚舟停在高高的山丘上,玄策身子筆直站在飛魚舟上遙望星盤綠洲。
星盤綠洲是附近一片綠洲的統稱,星光河是地下的暗河,在這裡露出地表,斷斷續續,每一處露出地表的地方便是一處綠洲。
到了夜間站在高處看去,綠洲的水源映照著星光,星羅棋布,因此被稱作星盤。
這裡魚龍混雜,雖然也有行商的人,但也常有沙盜出沒。行商和沙盜往往居住在不同的綠洲中,互不侵犯,甚至行商還會與沙盜做生意,互通有無。
但離開星盤綠洲,沙盜和行商便是不死不休的對頭。
綠洲中還有些當地人,有時候干著行商的買賣,有時候也充當沙盜,他們也會收沙盜搶來的東西,為沙盜銷贓,很沒有原則。
「哥哥在筆記中提到了他在銷金坊遇到一個名叫沙陀的沙盜頭目,說不定他此行的目的與沙陀有關。」
玄策居高臨下觀察星盤綠洲,只見大部分綠洲都很冷清,看不到商隊的商船,只有一個綠洲中可以看到沙盜獨有的沙舟。大部分沙舟都經過了改裝,速度要比商船快很多。
「沙陀應該就在那裡。」
玄策跳上飛魚舟,向那片綠洲駛去。
早晨的空氣中沒有一點點風,讓他有些不安,現在是雲中大漠的季風季節,往年這個時間狂風不斷,因此被稱作休商期。
這時候行商非常危險。
「只是今天居然沒有一點風,有些異常。」玄策看向遠處的天空,那裡黃橙橙的,印證了他的猜測。
這是沙暴將至的徵兆。
飛魚舟不緊不慢的接近那片綠洲,遠遠只見綠洲外圍擺放著多重拒馬樁,上滿綁滿了金屬線,很是結實。
這是用來防備沙暴的武器,沙暴中常有沙滾草來襲,用拒馬樁可以擋住,而金屬線則是為了導電,引導沙暴中的雷擊。
飛魚舟放緩速度駛入綠洲,微風吹來,拂動玄策毛茸茸的獸耳。
「起風了。」玄策心道。
他的耳朵高出腦袋五六厘米,絨毛細長,很容易便可以感知到空氣中的細微波動。
太陽雖是初初升起,卻已經有些炎熱,烤得視線有些扭曲。
「一個混血魔種的小鬼……」綠洲道路旁邊傳來一個煙嗓聲音,像是一個燃燒著的老煙槍在說話。
玄策依舊穩穩的坐在飛魚舟上,眼睛的餘光看到綠洲凌亂的街道一旁,只見一個叼著煙斗臉色曬得黑紅的中年男子正從屋子裡走出,敞著懷有些驚訝的看著他。
飛魚舟不緊不慢向前行駛,綠洲的中心有許多沙舟停靠在一個酒肆旁邊,這些沙舟都已經摘掉了核心中的黑玉,只是飄離地面。
街道兩旁,更多的原住民走了出來,有男有女,好奇的打量著玄策這個混血魔種少年。
玄策早就見怪不怪,他跟隨老師在雲中大漠做獵人時,早就習慣了人們異樣的眼光。他和哥哥百里守約的確不是純種的人類,而是魔族和人族混血。
雖然是清晨,前方的酒肆里卻已經傳來了喧嘩聲,一群沙盜在酒肆里觥籌交錯。
玄策在人們的注視下來到酒肆對面的粥鋪,將自己的飛魚舟停下,走入粥鋪中,觀察酒肆中的情形。
玄策選了一個靠窗的位子,點了一份涼拌沙棘花、半斤肉包子和一碗粥,吩咐店小二沙棘花要甜的。那店小二一臉古怪的看了看他,隨即去準備了。
他觀察四周,雲中大漠的人顯然早上不喜歡喝粥,而是喜歡喝酒,因此粥鋪中除了他只有一個客人。
這個客人用白巾蒙住口鼻,身上很是乾淨清爽,從他露在外面的皮膚來看,他不是星盤綠洲的當地人。當地人的皮膚粗糙乾燥,泛著黑紅色,而他的皮膚卻很是白凈。
他的年紀不大,注意到玄策的目光,於是含笑點頭示意。
他雖然蒙住口鼻,但眼中流露出的笑容卻很有感染力,玄策也忍不住輕輕點頭示意。
過了不久,飯菜送來,玄策率先品嘗沙棘花,臉色頓時一苦:「我小時候喜歡吃的就是這個?」
沙棘花有一股很沖的香氣兒,再加上糖,味道便更加難以下咽。
「哥哥總是把我當成小孩子,但我早已經長大了!」
他捏起一個包子,向對面的酒肆看去,仔細觀察:「酒肆中有二十三個沙盜,哪個才是頭目沙陀?」
只見許多沙盜都在向其中一個纏著白頭巾的漢子敬酒,玄策眼睛一亮,心中默默盤算:「看來白頭巾就是沙陀。但他的同黨這麼多,如何才能擒下沙陀,逼他說出哥哥來到這裡的目的和動向呢?」
他不禁陷入沉思,眼前又浮現出老師高瘦的身影和堅毅的臉龐。
老師總是告訴他要謀定而後動。
老師在行動之前總是閉目凝神,很是嚴肅的思考自己的每一步行動,應變每一種可能,甚至計算好自己每一個動作造成的後果。
因此這位年輕的老師才能戰無不勝!
「老師還總是很憂鬱。」
玄策努力做出憂鬱的神態,閉上眼睛,思考怎麼才能在二十三個刀頭舔血的盜匪中成功擒拿沙陀。
他越想越是心煩,突然端起粥,仰頭呼嚕嚕喝得一乾二淨,隨即把包子揣在懷中,粥錢放在桌子上,翻身跳出粥鋪,從自己的飛魚舟上抽下兩口飛鐮。
他一邊向對面的酒肆走去,一邊把飛廉的鎖鏈環套在手腕上。兩口青金飛鐮合併在一起像是青色的蝴蝶。
「我的計劃就是……隨機應變!」
他抖動肩頭,鎖鏈嘩啦啦作響,邁步走入酒肆,直直的向那個白頭巾漢子走去。
酒肆中突然間便安靜下來,一雙雙目光落在玄策的身上。
有的沙盜立刻去抄桌底的武器,有的則站起身來。
「小鬼,這裡不是你來的地方!」一個鐵塔般魁梧的大漢站起身,比玄策高出半個身子,探手抓向玄策的肩頭。
就在此時,玄策身形猛地一沉,雙肩抖動,只一瞬間一股難以想象的力量從體內爆發,整個酒肆的地面晃抖了一下!
他的雙肩帶動兩口飛鐮舞動,那魁梧大漢立刻收手後退,探手向身後的大刀抓去,卻見玄策一口飛鐮呼嘯飛出,唰的一聲將那白頭巾漢子捆住!
酒肆中頓時傳來倉琅琅的武器出鞘聲,一個個沙盜縱身躍起,揮起兵器。
閃動的身影和揮舞的兵刃之間,玄策身形如鬼魅般閃過,避開一個個沙盜,險之又險的從他們的兵刃下穿過!
一口利劍甚至掠過他的髮絲,有幾根髮絲飄落下來。
那些躍起的沙盜只能看到一道殘影從自己眼前滑過,等到殘影消失,便見玄策出現在那白頭巾男子的面前。
那白頭巾男子驚駭的噗通一聲坐在椅子上,眼睛里滿是驚慌,被玄策一腳踩在胸口上。
絕技,瞬鐮閃!
玄策跟隨老師修行多年,從老師的身法中參悟出自己的絕技,他的飛廉鎖鏈飛出,鎖住獵物,飛廉鎖鏈便如同牽引線,順著這根牽引線,他的速度可以達到肉眼無法捕捉的程度!
玄策抬起左手飛廉,抵住白衣男子的咽喉,喝道:「都住手!誰敢上前,我便殺了他!」
一個個手持武器衝來的沙盜急忙頓住身形,紛紛叫道:「不要殺他,有話好好說!」
玄策飛廉依舊壓在白頭巾男子的脖子上,殺氣騰騰:「沙陀,我不是來獵殺你,而是向你打聽一個人,百里守約。他五天前應該來過這裡。」
那白頭巾男子面色慘白,顫抖著說不出話來。
這時,玄策身後傳來一個聲音:「百里守約?五天前他的確來過這裡,當時一起來過這裡的還有一支海外來的商隊。不過百里守約和那支商隊很快就離開了,按照那支商隊的路線來看,他們應該是前往玉城。而通往玉城,須得走小樓蘭路線。現在是季風季節,他們應該會在小樓蘭落腳。」
玄策循聲看去,只見一個敞著懷的大漢坐在酒肆的牆角里,面目被陰影擋住。
那大漢身軀高大,身上穿著破舊的苦行僧衣裳,光著腦袋,頭頂還有戒疤,不緊不慢道:「另外,獵人玄策,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情。」
他的面孔緩緩從陰影中顯露出來,露出一張剛毅的面孔,左眼角還有一道刀疤,咧嘴一笑,露出滿嘴煙草熏黑的爛牙:「你抓錯人了。你抓的這個人,是我們綁架的商公子。我,才是沙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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