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意外之喜
榮國府,東路院,賈赦書房。
「說說看,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賈赦從書案上取出一本小冊子,翻了兩頁,道:「一味的退讓只能助長對方的氣焰,這樣不行,要讓他們知道耍嘴皮子是要付出代價的。特別是那個叫什麼,對了,鄒元標,想辦法讓這個人閉嘴,你看看,他如今說閑話都不避人了,什麼曹賊、莽賊,更可惡的就是還將咱家比作是司馬氏這樣的卑劣家族。」
「等等。」
「怎麼說?」
「這些最多以僭越誹謗之罪打他四十板子,而且不能打得太重,否則失禮的就是賈家。」
賈赦起身背著手走了幾步,回頭說道:「這件事不能拖的太久,三人成虎,不得不防。」
賈琦卻搖了搖頭,「沒事,我清楚他們打的什麼主意,不過是為了給吉安上位做準備而已。」
這正是賈赦極為關心之事,什麼他都能忍,唯獨在軍權方面不能忍,連忙道:「一定要囑咐鄧彬掌握好手中的軍權,萬不可大意,這是咱們的立身之本。」
賈琦還是搖了搖頭,「赦叔放心,別說吉安僅僅是負責即將可能發生的戰爭,就是讓他任了京營節度使,他也不敢動鄧彬手下的兵馬。」
賈赦一顆心放了下來,便對賈琦說道:「你二叔性子太犟了,必須找個人放在他身邊,否則早晚出事。」
「赦叔有合適人選?」
賈赦輕捋鬍鬚,不慌不忙道:「我打算讓郭孝德棄武從文。」
「....」
賈琦一愣。
這時,賈琦忽然想起了當年京城勛貴中的笑話,虎父犬子,說的就是郭孝德,他沒有像他父親那樣進入軍中打磨,反而是進入國子監讀書,而且還考取了貢士,可惜,郭銓戰死在了陝西,之後為了重振襄城伯,他選擇了進入軍營打拚。
笑了笑便道:「赦叔這是心疼女婿了,如今郭孝德可是參將,職位上面可不怎麼好安排。」
賈赦一擺手,毫不客氣道:「這就不用你操心了。」
賈琦默默點頭,停一下又道:「我決定斬斷河南叛軍的糧草,他們崛起速度太快了,朝廷已經在河南處於了下風。」
賈赦點點頭,又翻開放在書案上的小冊子,沉思片刻,道:「卻是太快了,不過也在意料之中。」
說到這,忽然想起樁事情來,眉頭緊鎖,「怎麼聽說張文遠和李延武被調進了禁軍,張文遠一個武將也就算了,這個李延武怎麼也放走了。人才是不能放的,要麼就用他,要麼就廢了他,不然別人就會用他來對付你。」
說完,合上小冊子,擺手道:「天色不早了,我要歇息了。」
卧槽!
賈琦是個懂規矩的晚輩,立刻站起身走出了書房。
........
三天後,大漢兩位皇帝的靈柩運出了乾清宮,大災之年一律從簡,隆治帝和隆武帝的棺槨被送到了皇陵地宮內停放,等到工部將兩位的陵墓建造好之後再移進去。
神京數十萬百姓夾道相送,整個京城慟哭聲響成一片,從東華門到神武門,在京官員無論官職大小都穿白袍跪伏在御道兩旁哭送,內閣首輔吳邦佐抱著嗣皇帝劉業一路哭泣步送,也虧得劉業年歲小,若是再大一點,估計吳邦佐都不一定能堅持到神武門。
隨著劉弘和劉胥靈柩送往皇陵地宮,六部各司衙門開始恢復了正常辦公,這時,六部中有一種說法開始流傳開來,內閣有意將遠在江南的定遠侯楊志請進京,將有楊志負責整編九邊大軍並指揮即將可能與韃靼人爆發的大戰,不過,隨即便被內閣給否定了這一說法。
相對於這件事情,空置的戶部尚書職位卻更加引人矚目,戶部如此重要,怎可能長期無做主之人,但此刻內閣卻陷入了兩難之境,原因很簡單,沒有人願意在如此艱難時刻出頭,再具體一點,沒有強有力的利益集團願意出頭。
一時間,皇城各衙門議論紛紛,儘管有許多中層的官員願意擔此職位搏上一搏,但此刻,無論是六部堂官侍郎,還是內閣諸位大學士都保持了沉默,或許他們心中早就有了人選,只是,一直在等待對方的自告奮勇。
午後,內閣中又有一種說法開始流傳開來,體仁閣大學士李守中提議原工部尚書、現工部右侍郎佟廷俊擔任新任戶部尚書,理由竟然是佟廷俊老成謀國,這一理由一經傳開,立刻招來百官的嘲笑,這就差直接說佟廷俊人老皮厚、攪屎棍了。
就在所有人都在等內閣出來闢謠之時,又有小道消息傳來,說,這個提議得到了內閣與六部衙門多位高官的支持,包括了內閣首輔吳邦佐、大學士孫玉麟、禮部尚書鄒元標等人的支持,不過又有人說,新任工部尚書賈政不贊同此事。
說到賈政,眾人不得不佩服,這個百官眼中賈家老太太的乖寶寶,前日文淵閣議政之時狠狠甩了文官集團一個大耳刮子,打的好些人至今還暈頭轉向,顏面掃地,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被人當眾戳穿謊言的。
當日文淵閣主殿內,賈政舌戰群儒,最終給已故戶部尚書宋溥爭得了『文正』的謚號,大漢朝開天闢地頭一次,要知道宋溥可不是正兒八經的科舉出身,他是被隆治帝趕鴨子上架提拔起來的。
賈政一句『沒有宋溥的嘔心瀝血,就沒有大漢如今的平緩局勢。』,這句話直接懟得眾人啞口無言,就連內閣幾位都保持了沉默,或許他們覺得賈政的話有些誇張了,但卻是事實,如此忠臣不該被如此對待,最終內閣全票通過了賈政關於宋溥的奏章。
這讓百官發現了賈政不同以往的一面,紛紛感慨虎父無犬子,終是以往看錯了賈政。
在一波又一波小道消息的傳播下,所有人都確定了此事的真實性,之後順天府尹賈蓉又遞來了報災的奏摺,看著被由在文淵閣當值戶部主事遞來的報災奏摺,佟廷俊終於沒能頂住壓力,在黃昏之前做出了表態,他表示自己願意擔起戶部大任。
一般而言,六部尚書的任命程序非常的複雜,不僅要有人推舉,還要半數以上的內閣大學士支持,最後就是要皇帝的親自問詢,方才能定下來。此次在佟廷俊表態不過一炷香的功夫,佟廷俊就收到了蓋有皇帝寶印和內閣大印的詔書,如此難看的吃相,著實將不少中立官員給噁心到了。
至於如此要職為何會落到佟廷俊的頭上,說到底,戶部這個爛攤子沒有哪個利益集團願意接手,那些有意以小博大的中層官員,內閣一是看不上,二是擔心他們將局勢攪和的更加複雜混亂。戶部左侍郎韓文祿倒是個合適的人選,不過誰叫他是勛貴一脈的人,好在有人想起了佟廷俊這個文官當中的異類,雖說大家都看不上他,但是能力還是有的,正好可以拿來頂缸。
佟廷俊無黨派靠山,一旦局勢穩定,隨時可以找個借口將他再次貶謫。
但此次文官集團似乎有些失策,黃昏之時,新任戶部尚書佟廷俊便出現在了寧榮街西梁王府府門前。
賈琦做夢也沒想到佟廷俊會在這個時候來拜訪他,佟廷俊何許人?
大漢朝文官中的異類、奇葩,但是,他確是官場中的一顆常青樹,從太康朝一直到現在,穩穩噹噹地在六部衙門中任職,職位最低的就是前不久的工部右侍郎,六部之中除了兵部和刑部,其餘四部都有他的身影存在過,什麼禮部左侍郎、吏部右侍郎,甚至暫代理過禮部尚書的職銜,此人無黨無派卻能歷任要職就能證明他的能力,至於被李守中拿住把柄彈劾貶為工部右侍郎,很大可能是他察覺出了朝局的變化想要脫身,可惜,宋溥突然暴斃將他又拉進了旋渦之中。
如此謹慎之人居然在這個最微妙的時候來拜訪自己,肯定不是簡單的拜訪,立刻下令開大門迎接佟廷俊的到來。
正如賈琦所想,佟廷俊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走出這一步,自從隆武帝劉胥開始對宗室勛貴動手之後,他就在尋求退身的時機,之後高巍、蔣凡之死更是堅定了心中的想法,緊接著兩位皇帝離奇死亡,更是讓他心驚,雖說內閣隱瞞了真相,但是他還是從蛛絲馬跡之中得到了部分真相,明白以後的權利爭鬥會更加的頻繁和殘酷,他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否則也不會遊離在利益集團之外。
可惜天不遂人願,文官集團又將他給逼上了絕路,戶部不是工部,一個不慎就可能犯下大錯,沒有靠山的他,很容易成為權力傾軋的犧牲品,要想保住性命,只能尋找一個靠山。
這個時候,他想起了當日在文淵閣內舌戰群儒的工部尚書賈政,這讓他看到了希望,文官的涼薄他早就看清楚了,也許賈家會給他帶來不一樣的感覺。
這時,佟廷俊鼻尖一涼,他仰起頭,下雪了,潔白的雪花紛紛揚揚,他一邊伸出一隻手掌接著紛紛飄下的雪花,兩眼閃著光,「天不佑大漢!又下雪了。」
與此同時,賈琦快步從大門中走出,看著出神的佟廷俊愣了一下,上前笑道:「佟尚書,真是貴客啊!」
佟廷俊沒想到賈琦會親自前來迎接自己,這是給了天大的面子,臉上熱情的笑容幾乎要將賈琦給溶化了,深深一揖,感慨道:「鐘鳴鼎食之家非是一般人家可以比擬的。初次登門拜訪,能得王爺親自迎接,此生無憾了。」
賈琦大喜,他明白了佟廷俊話中的意思,也不多說,手一擺,「外面天冷,裡面請!」
佟廷俊衷心地感謝道:「王爺客氣了,請!」
賈琦親自領著佟廷俊來到了武威堂,二人進屋坐下,賈琦又命婆子上了兩碗好茶,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笑道:「佟尚書這一來,不出半個時辰,整個神京都要風傳佟尚書加入賈家一脈了,估摸著,本王又要被清流彈劾了。」
佟廷俊笑著端起茶碗,「有得必有失,再說了,王爺還差這一點彈劾么。」
他喝了一口茶又道:「今天我來是有件事情請教王爺。」
賈琦點了點頭,道:「不知是何事情?」
佟廷俊欠了欠身道:「不知王爺對於現如今的朝局有何看法?」
「朝堂黨派林立,內閣一盤散沙。」
「是啊,一盤散沙。」
佟廷俊點了點頭,「吳邦佐是個孤臣、直臣,他無法和楊漣相比,無論是對各種複雜局面的掌控能力,還是對朝中各黨派勢力的調和,他都沒這個能力,他鎮不住的。」
說到這,嘆息一聲,緩緩道:「大漢將進入一個不穩定的時代,除非再出現一個掌握絕對實力之人鎮壓住這些。」
說著,定定地望著賈琦,一字一句道:「王爺就是這個人。」
「為何?」
賈琦不露聲色地反問道。
佟廷俊沉吟片刻道:「不說王爺的身份和賈家的權勢,單說王爺在軍中的聲威,就足以了。北方大災已成定局,中原又陷入了戰亂,江浙尚未恢復,可以說大漢已經陷入了內憂外患之中。這還算好了,有一年,連草根的日子都沒有,不得不防啊。」
頓了頓,又道:「還有草原,王爺年歲小,未經歷過太康朝的那次大戰,寒潮席捲草原,大雪一連下了兩三個月,草原上牛羊凍死無數,韃靼人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家園,開春后便舉族南下扣關入侵,那都是數十萬人馬在一起廝殺,最終大漢依靠著強大的財力物力才勉強贏得那場大戰,當初太康朝名將如雲,可不是現如今青黃不接的軍方可以比擬的。我很擔心年後的大戰會將大漢拖入深淵,一個不慎,嗨!!」
說到這,看了賈琦一眼,「當年的皇權紛爭,使得軍方元氣大傷,更是斷送了勛貴一脈培養了近二十年的接班人,王爺的父親就是其中之一。」
賈琦的眼睛不由眯了起來,軍方青黃不接的惡果已經逐漸顯露了出來,隨著老一輩的逐漸逝去,這種情況會越來越嚴重,最終會使得朝廷面臨缺少統籌全局的帥才,廣開武舉只能補充良將。
停一下,佟廷俊又道:「內閣只注重眼前的利益,卻沒有看到以後的危機。他們為了可能出現的外戚權臣而不顧一切的打壓王爺,比如前漢王莽。在我看來,這不過是文官集團為了他們能夠獲取更多的權利而找的借口。」
賈琦點了點頭,笑道:「雖是借口,卻也是陽謀。」
佟廷俊卻搖搖頭,「雖是陽謀,卻也是陰謀。是陰謀就有破綻,王爺以為是陰謀管用還是兵權管用?」
「這話怎麼說?」
賈琦好奇地問道。
佟廷俊見賈琦不肯跟自己的思路答應,心中不免有些失望,不過心中明白,這種事情不可操之過急,他今天只是來摸摸門路,至於最終是否會真正投入賈家的勢力陣營,還要視情況而定。
想到這,他尷尬地笑了一聲,「如今朝中黨派林立,到處都在結黨營私,只有軍方才能穩固朝局,王爺作為軍方的代表,是該拿出一些手段來,讓這些心懷不軌的文官集團收斂一下心思才好。」
說到這,瞥了一眼面色平靜的賈琦,接著道:「新任禮部尚書鄒元標是太康朝恩科進士,此人言行不一,滿口節儉,但事實上他的私生活極其奢侈,不僅收受賄賂,更是在府中蓄養了許多絕色佳人,這其中可是有著強搶而來的良家。另外,鄒元標的父親在隆治元年去世,按規定,時任四川按察使的他應當停職,回原籍守制,然而卻在清流集團的操縱之下將這件事情給隱瞞了過去。」
說著,他從袖中取出一本已經發黃的奏摺,低聲道:「當年我在通政司輪值,正巧碰見了這本被人故意遺落在籮筐之中的奏章。這份奏章便是當時鄒元標老家學正寫來的彈劾奏章,說是,鄒元標父親去世,一直未見其回家奔喪,更未聽說朝廷有奪情。」
佟廷俊又從奏章中取出一張發黃的紙,道:「這是那位學正請當地幾位頗具名望的鄉老具名書寫的證明,言道,鄒元標父親確實去世,且未見他回鄉奔喪。」
賈琦眼睛一亮,這個新任禮部尚書可是李守中等清流扶持起來的新秀,若是能一舉折斷他,不僅能折了清流的一支臂膀,更是能將整個文官集團的臉面踩在地上狠狠摩擦。
佟廷俊見賈琦心領神會,便接著道:「禮部右侍郎高士衡多次關照王爺內侄,除了年齡是短板,能力還是不錯的,況且,觀文殿大學士徐乾學與他有半師之情分。」
「佟尚書不愧是老成謀國。」
兩人對望一眼,皆一齊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