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權臣
那個南塘的權臣死了,傾慕他容顏的姑娘們心尖顫了顫,被他壓制多年的臣子們鬆了一口氣,黎民們看了看熱鬧就各操各事去了,同時又不免搖頭嘆息,朝堂又該風起雲湧了。
這個人叫扶荷,南塘左丞嫡子,後來他搜集證據、揭發自己父親貪污謀反,反篡其位,自己成了左丞,一襲白衣班斧弄權,世人迫於他的淫威無不敬他是個「能屈能伸的君子」。
此君子時年十四歲,他和諸位名臣的女兒輪番談感情花了半年,登峰造極花了一年半,帶兵打趴隔壁首屈一指的強國西濟又花一年半,快及十八歲時,家中銖錢已達上萬萬錢,創造了南塘臣子貪污史上的奇迹。
南塘京都戲樓里那些說唱的,一邊學著他多年前手執宣紙,面無表情、聲音冰冷地揭發自己父親貪污千萬銖錢、謀害哪幾家臣子、結黨比周的模樣,一邊把他這幾年的傳奇經歷杜撰傳唱。
誰也沒想到,這樣的人某一天會栽倒在到來的猝不及防的疾病之上。
原來多年的心機和輾轉讓他不堪疲憊,疾病早已潛伏在身,後來他帶軍於雪山之上追逐西濟,外人只道那是數不盡的風光,寒氣卻趁虛而入,待他歸朝數月,終於發作,且藥石罔效。
俗話說:「沒了身體就沒了一切。」
其他有心之人見縫插針,架空他的權利,扶荷也很快失去了一切。
他沒有妻兒,無人幫扶,只有一個同父異母、年尚十三的妹妹。
待到當朝天子的屬下帶著詔書來抄家時,扶荷早已遣散家僕,唯有此妹相陪左右了。
她死活不肯走,她趴在奄奄一息的左丞旁邊眼淚汪汪,身體抖動地如風中殘燭,彷彿將死之人是她才對。
扶荷一掌拍向她肩頭,獰笑道:「怎地怎樣教導都不靈光,本丞平時是如何對你說的?」
扶隰踉蹌著跪下,委屈地吸了吸鼻涕,回道:「家中有亂,先跑為上。家人入獄,添油加醋,明哲保身……」
站在門外的秦書嘴角抽了抽,他看著身患絕症,卻姿容如舊,只是臉色蒼白、稍顯疲態的扶荷,心想:「這樣教養孩子,果然符合他一貫的作風。」
只聽扶隰又道:「可是二哥也說過:『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扶荷怒喝:「住嘴……」
扶隰不知道哪裡觸怒了他,乖乖跪端正,輕「哦」了一聲。
扶荷喘了口氣,斷斷續續道:「本丞……告訴你。覆巢之下無……完卵,那是因為他……覆的方向不對。」
扶隰點點頭:「哦,是。」
扶荷欲再言,扶隰又抬頭道:「可是二哥還教導過:『死喪之威,兄弟孔懷。』我怎能置你於不顧。」
「你是在同本丞……辯論是非曲直嗎?」
扶荷自暴自棄地一躺,一副快要氣絕的模樣。
秦書在門外終於忍不住輕起一聲嗤笑。
室內的兩人方知門外有人,秦書便順勢走進來。
扶荷對他的到來見怪不怪,只輕挑眼尾看了他一眼。
秦書雙手負后,一本正經道:「來報左丞大人舊時之好。」
扶荷對他的陰陽怪氣報一一笑。
兩人多年不交一言,秦書生澀關心道:「你還好?」
「好不了了。」
秦書知道他說的是實話,看他這樣子也知好不了了。扶荷這時突然示意他上前。
秦書還沒來得及在他面前站定,扶荷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抽出秦書腰間長劍,一劍刺穿自己的腹部。
秦書伸手去抓,只握到了扶荷緊緊握著劍柄的雙手,耳邊傳來扶隰無措的叫聲,溫熱的血瞬息將二人的手浸透。
扶荷道:「你可看清楚,實非他殺我。」
扶隰跪行上前,一邊用小手幫他按傷口一邊一遍一遍地複述:「怎麼辦?怎麼辦?」
扶荷咬緊牙關又說:「可看清楚?」
「是……是……」扶隰撕開裙角,輕按在他傷口上哭道:「怎麼辦?」
秦書的手從劍柄上移至他腰間,僵硬地讓他躺在自己懷中,扶荷氣息奄奄,這次話是對著他說的:「你……養她。這便回去……復命。」
秦書心道:「原來他已知我受制於人,今日是來取他性命的。」
他一思未畢,這位名冠京華的公子便已氣絕身亡。
扶隰轉身撲在他腳邊,死死拽著他衣角不放。
秦書皺了皺眉頭,腳往後撤開些,扶隰又一把抱住他腳踝。
秦書冷聲道:「放開。」
他原以為扶隰會做出哀求他安葬自己哥哥之類的舉動,沒想她哭著開口卻說:「我知實非你殺二哥。」
秦書無語。
扶隰又道:「我日後定然不會報復於你。」
秦書心道:「這兄妹還真是一樣的能屈能伸,果然是同出一脈。」
「我今日就是為取你二哥性命而來。」
他告誡道。
「無妨。」扶隰抽抽噎噎,然回答地斬釘截鐵:「縱你不來,我二哥也命不久矣。」
秦書心下覺得「這人年紀雖小,臉皮夠厚。」
但又忍不住想:「既然扶荷有遺言,便護她一命吧!」
於是,扶隰又有了新歸宿。
她尚在襁褓時母親去世,父親又不大理她,孤苦無依長到八歲,恰逢家中變故,那個手執宣紙的少年行大義滅親之舉,卻因她於角落中輕喚一聲「二哥」起了憐憫之心,護她性命,養她近五年。
五年後,扶荷殞命,她雖不致死,終究是前路茫茫了。
秦書不耐地引她回家,隨意給了一個「二世」之名。
所幸她八歲之前不惹人注目,八歲之後被扶荷養在深閨,人人未識,是以幾乎無人知曉她的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