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4.師父
師父?
一句「師父」太過突然,滿頭白髮的老爺子當場懵了一下。
王德全立刻意識到自己剛剛太過孟浪了。
老爺子在這個時候還不認識他呢……他急忙補救:
「不好意思,我一看到您就覺得十分親切,不知道怎麼就脫口而出了,實在不好意思。」
「無妨,無妨。」老爺子笑呵呵地擺了擺手。
「我剛剛看到你用針熟練,針刺手法看著也有些熟悉,就想過來問問你的老師是誰?能教出這樣優秀的學生,你老師肯定也不一般。」
我的老師當然不一般,那就是您啊……王德全看著面前慈眉善目的陳貴生,心裡像是打翻了調料瓶,油鹽醬醋各種滋味摻雜在一起,讓他一時間難以說出話。
「我叫陳貴生,是個中醫大夫,」陳貴生簡單介紹了自己,接著滿眼讚歎道:
「很久沒看到這麼順眼的手法了,還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浮世新人換舊人。中醫界的未來就在你們年輕人的身上啊。」
陳貴生感嘆一番后,用力拍了拍王德全的肩膀:「小夥子,你叫什麼名字?可有師承?」
「我叫王德全,還沒有師承。」王德全看著老人的眼睛,笑著答道:「平日里都是自己看書瞎琢磨。」
自己看書瞎琢磨?
老爺子一聽,眼睛瞬間亮了起來,這可是一個野生的好苗子啊……
「瞎琢磨能琢磨成這樣,說明你在中醫方面還挺有天賦。我叫陳貴生,中醫方面還挺厲害的。
「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拜我為師,跟著我繼續深入學習?」
願意!當然願意!
「師父……師父。」王德全嘴唇顫抖,囁嚅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面前這個和藹的老人在這一刻,彷彿和上輩子那個將他從絕境中拉出的佝僂身影重疊在一起。
王德全終於控制不住情緒,『撲通』跪在地上,結結實實地磕了幾個頭,眼淚脫離眼眶,在地上砸出一串土坑。
「哎哎,好孩子,快起來。」陳老爺子急將王德全扶起來,「這孩子,好好的怎麼還哭了呢?來來,這個給你。」
陳貴生從脖子上扯下一根紅繩,塞在王德全手心裡。紅繩下面掛著一個綠色半透明的戒指吊墜,吊墜周圍嵌著一圈圈的金絲。
這圈金絲不只是裝飾,那是一根12寸長的金針。
王德全看著上輩子陪了自己20多年的戒指,神情有些恍惚,這是上輩子師父仙游前留給自己最後的禮物。
他還記得上輩子師父仙去后,師父的親戚們在遺物里不停翻找的醜態。師父屍骨未寒,那些親戚想的卻是把這枚戒指據為己有,甚至有人提前找好了買家。
那些人根本不知道這上面最值錢的是那圈金絲,那根金針是師父找人花高價訂製的。而那個看似最值錢的白玉戒指,其實並不值錢。
看著一臉慌張、像是哄孩子似的陳貴生,王德全『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沒事師父,就是有些高興。」王德全擦了擦眼角,拉著陳老爺子的衣袖,道:「師父要是不急的話去我家坐坐吧,順便喝口水,休息一下。」
「行,行。」陳貴生連連點頭,對自己這個天才徒弟越看越順眼。
劉振河背好藥箱,等了半天沒等到自己的便宜侄子,他有些站不住了。他四處張望了一圈,依舊沒見到王德全的身影,急忙拉過旁邊的老爺子問道:
「哎,李叔,你看到德全了嗎?我這一眼不見,他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我的煙,我的煙!你這倒霉玩意!」李大爺被拽的手一抖,剛卷好的旱煙捲差點全抖在地上。
「你這憋驢崽子……」李大爺瞪著眼睛剛想開罵,一抬頭,發現拉住他的是劉振河,表情瞬間尷尬起來。
「那個……劉大夫,不好意思……」
「李叔,你看到王德全那小子了嗎?」劉振河擺了擺手,沒在意李大爺罵出的話。
「王德全?哪個王德全?王老三家的小子?」
「對對對,王老三家的,李叔你看到他了嗎?」
「嘶,我好像還真看到他了。」李大爺把卷好的煙夾在耳朵上,眯著眼睛想了想,「他剛剛好像領著一個白毛老頭往那邊走了,看方嚮應該是回家了。」說著,李大爺抬手向前指了指。
這小子走的是真快,還沒來得及問他在哪學的針灸呢……剛剛王德全下手扎那幾針可真是把自己給嚇壞了,這要是萬一給人家扎出個好歹來,不得賠個傾家蕩產啊……劉振河心裡悄聲嘀咕著。
五月下旬,陽光漸漸熱烈起來。劉振河看了看天色,已是近中午了,他擦了擦額頭上被曬出的汗,道:
「李叔,那我就先走了啊。你也別老在外面曬著,中午正是熱時候,曬壞了不又是給自己找罪受嘛。」
「習慣了,習慣了。年輕時候上山鏟地,哪天不這麼曬著。」李大爺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劉大夫趕緊去忙吧。」
……
李麗娟拿著盆在院子里潑著水,一抬頭,離老遠就見到王德全的身影。
「全子回來啦!你劉叔的診所怎麼樣?要不就跟你劉叔學吧。對了,和劉倩倩聊的咋樣啊?」
農村的地不潑水就會塵土飛揚,李麗娟愛乾淨,一看到院里冒煙就受不了。
她潑完了水,一手拿著盆,一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子。看到了自家兒子身邊多出的白髮老頭,李麗娟有些疑惑:「全子,這是……」
「這是我剛拜的師父,是一位中醫大師。」王德全拉開了大門,領著老爺子進了屋。
「師父您先坐著休息,我去給您沏壺茶。」將老爺子安排在東屋的炕邊坐下,王德全起身去廚房倒水。
「那個……師父你好,我是全子他媽,那個……」
李麗娟摸了摸脖子,面對這自家兒子帶回來的白髮老頭,原本靈巧的嘴忽然變得有些笨。
「我叫陳貴生,是個中醫大夫。剛剛看了德全的針灸手法,覺得我們很有緣,就動了收徒的念頭。」陳老爺子和藹地笑了笑,「不用擔心,我不是騙子,實在信不過的話,你可以去縣裡醫院找人問一問。」
李麗娟臉上露出一絲被看破想法的窘迫。
「媽,家裡的茶葉在哪?」王德全的聲音自門外傳來。
「西屋的小柜子里有個夾縫……我來找吧。」李麗娟立刻起身,「老爺子您稍等啊,我去找個茶葉……這孩子一天天啥都找不著。」
「沒事,沒事。」陳老爺子笑呵呵的看著李麗娟不斷摸著脖子的背影,眼神漸漸變得認真。
不多時,王德全端著茶水進了屋,放在陳貴生身旁的小桌子上,李麗娟也跟著走了進來。
「德全今年多大啦?在上學嗎?」陳老爺子喝了口茶水,看著乖巧坐在一旁的王德全,笑眯眯的問道。
「我今年19,在縣裡上高三。」
「高三啊……」陳貴生眯著眼,「快高考了吧?有沒有信心考個大學啊?」
王德全笑容有些尷尬,說實話,他這兩天在家裡沒看到一本複習的書。
陳老爺子看出了王德全笑容里隱藏的意思,喝了口茶,仔細想了想:「我聽別人說啊,今年不少中醫大學招定向生呢,分也不用太高,考上以後還能包分配。」
「還有這好事?」李麗娟一聽『包分配』這三個字瞪大了眼睛。「都往哪裡分配啊?」
「不一定會分到什麼地方,可能會偏遠一點。」
「啊?那能多偏啊?就在那裡干一輩子?」李麗娟忽然有些擔心。
自己以後是不是就見不到兒子了?實在不行就把家搬過去吧……
「不用太擔心,」陳貴生將茶杯放在了一旁,「干幾年就能調回來,到時候我找找人,看看能不能把德全分配的近一點,我也好帶帶他。」
「哎,真的嗎?那就拜託您了。」李麗娟連連感謝,拎過暖壺將杯子里的水蓄滿。
看著三言兩語就把自己畢業后的事情安排好了的兩人,王德全有些無奈,這要是自己連定向都沒考上可怎麼辦……看來自己是要好好學習了,努力一把,至少不留遺憾。
急促的剎車聲在門外陡然響起,李麗娟趕緊起身往外看了看,看清的一瞬間,她控制不住地吸了口涼氣。
停在自家門前的……是輛紅旗轎車?
一個頭裹得像粽子一樣的人下了車,推開了王家的大門。
還未等李麗娟反應過來,那人已經快步走到了門口,臉上的表情極為嚴肅,但說出的話卻很禮貌:
「打擾了,請問陳貴生陳老先生在這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