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孝道
王洪烈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等連祥說完,他還沒反應過來,轉身問身邊的趙達:「陳世兄說什麼?」
趙達雖然也有點摸不著頭腦,但因為此時正把幾乎全部精力都用來控制內急,而且好像就要到他忍耐的極限了,因此想都沒想就回了一句:「送……送客!」
王洪烈這個氣,朝著趙達屁-股上去就是一腳,氣呼呼地道:「我問這句了嗎!」這一腳力道不大,侮辱性卻極強。
其實連祥的話王洪烈聽清楚了,他只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以剛才陳文彥的態度居然答應了娶養女過門的事,問趙達也只是在心理上確認一下這是真的。不想這沒長心的管事居然哪壺不開提哪壺。
王洪烈那一腳用力並不大,擱在平時不算什麼,頂多能把趙達踹個趔趄就不錯了。
可是現在不一樣,一泡尿憋得已經到極限了。稍微有個刺-激,就能突破最後防線。
所以,在接了王洪烈那一腳之後,只見趙管事一個趔趄竟然順勢倒在地上來個娘娘坐,再就不動了。
王洪烈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心說我幾時變得這麼厲害了?趙達體格從來就比他健壯,這在王家也不是秘密。再說剛才那一腳他沒用多大勁兒,自己心裡有數,怎麼這麼大威力?
還沒等想明白,就見坐在地上的趙達滿臉的放鬆似乎還有點陶醉,再之後,就見他身下的地面逐漸有水漬流出來,並伴隨著一股騷臭味兒迅速散發開來。
連祥傳完話帶著那兩個小廝本來就要轉身回去,突然被眼前的一幕驚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轉身,就見王家的主子把奴才踢翻在地,接著見倒地不起的奴才都嚇尿了。
連祥不禁心裡一動,不得不重新定位王家的這位家主。
連祥眨了眨眼,再次抬眼看了看王洪烈,心裡掂量著:「這事兒鬧的,趕上了,如果不說點什麼吧,好像也不合適,畢竟陳王兩家不管怎麼說也是親家;說點什麼吧,人家正在氣頭上。這要是也給我一腳,我這老胳膊老腿的可夠受的!」
思忖了一會兒,再次向著王洪烈一拱手,微笑道:「王老爺息怒!婚事安排得雖然有些緊急,但也不至於完全沒法進行,還請放寬心,莫要動怒,氣壞了身子不合適!」
王洪烈一聽老僕人在對自己說話,才醒過神來,一愣趕忙拱手回禮客客氣氣地道:「是,是,還請轉告陳世兄,王家一定盡全力把婚禮前的事情準備好!」
連祥見王洪烈沒有提出異議,趕忙轉身帶著兩個小廝回了國公府,關上大門。
這時候趙達已經方便完了,才醒過腔來,就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抬頭對上王洪烈嫌棄兼無奈的眼神,心說:「完了,我這管事的差事算是干到頭兒了。」
沒想到自家主子卻突然一臉興奮地左拳擊右掌,勉強按捺著聲音,道:「成了!成了!」
最終,看在喜事臨門的份兒上,王洪烈沒有追究自家管事腦子不靈光又當眾嚇尿丟臉的事。只是從國公府出去之後徑直去了一家成衣鋪,給趙達重新換上了一身乾淨衣服,將脫下來的那身扔掉。
不過期間凡身邊有人經過都側目而視,王洪烈感覺臉上有點掛不住,故意跟趙達保持一定的距離。
成衣鋪壓根都沒讓趙達進門,王洪烈騎在馬上讓夥計把衣服送出來。又找了個背人的旮旯,讓趙達換上。
陳家定的婚期眼看就到了,不敢耽擱。收拾好了之後,主僕二人趕緊往度平鎮的家中趕路。
來的時候花了將近一天半的時間,回去也得那麼長時間。晚上路過驛站住了一宿,第二天上午快進午時的時候就到家了。
雖然在國公府沒得著好臉色,但事情總算是辦好了。因此王洪烈把事情跟王大奶奶一說,接下來的事,就都由大奶奶張羅了。王洪烈本來就是個甩手掌柜的,家裡的事基本上都由王大奶奶操心。
一個願意掌權,一個樂得清閑。兩夫妻到也和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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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府,主院旁邊的東跨院里,一樹海棠開的正旺,院中冷冷清清,只有兩個小廝在門廊里蹲在地上倚著牆打盹。正屋內乾淨整潔,一塵不染,外門口一個婆子兩個丫鬟都侯在那兒。
內門關著,陳乾一半坐半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烏黑的頭髮略顯凌亂地散在白色中衣上,劍眉微簇,往日如夜空般深沉的眸子,此時卻顯得冰冷孤傲,彷彿沒有焦距。
陳文彥坐在床前臨時搬來的椅子上,陳家大奶奶坐在床邊,夫妻倆剛剛把大婚的事告訴了長子。陳乾一半晌沒說話,三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呆著,屋裡安靜得落針可聞。
一聲輕輕的嘆息聲打破了令人壓抑的寧靜,陳文彥起身道:「大婚的事已經定了,你做好思想準備就行,其他的事你不用管,隨你母親安排就是!」
說完抬腿準備往外走。陳大奶奶抬起頭看著丈夫,打算叫住他。可還沒等張嘴,就聽身後床上的兒子沙啞的聲音說:「還是退了這門親事吧!」
陳文彥聽見兒子的話,回過身與妻子對視了一眼,隨後看向兒子:「婚姻不是兒戲,訂好的親事哪能隨便退!雖然王家出了點狀況,但是換的這個女孩八字很好,而且跟你更般配!」
陳大奶奶聞言也隨著說道:「是啊,寇道長看過了,相比起之前定的王家大小姐,這個女孩子的福澤更深厚,與你也更般配,想必這就是天意啊!寇道長還說,大婚後你的病會慢慢好轉,到時候……」
還沒等母親說完,陳乾一稍顯費力地轉過頭看著父母,眼中帶著一絲怒意,更多的是凄涼:「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尤其是父親,以您的性格不應該會相信這樣的鬼話。兩年來大夫請了多少?葯吃了多少?偏方、符籙,就連道士做法也試過了,還不是一樣沒用?」
說完就是一陣劇烈的咳嗽,陳大奶奶趕緊一面拿手帕過來,一面用另一隻手輕輕撫摸兒子的後背,似乎這樣就能緩解他的癥狀一般。
陳文彥見此情景,還是一聲嘆息,想說的話終究沒有說出來。陳大奶奶一臉的焦慮,也不知說什麼好。
待咳嗽稍微緩解一點,陳乾一握住母親的手,和緩地說道:「母親,孩兒自知命不久矣。只是可憐您。兒死後,您膝下就再無親生的兒女。母親已過不惑,恐再難育子嗣。兩位姨娘所生的兩個兄弟恐怕也無法待您如生母。」
說完看向陳文彥:「孩兒在此懇請父親,雖然母親已年老色衰,也無法再為您誕下子嗣,可她畢竟是您的結髮妻子。看在她這些年無論是操持內宅,還是伺候祖父母,皆事必躬親,沒有差錯的份兒上,也看在我們父子一場的情分上,請您務必善待母親,保留她的名分。」
言畢本想起身給陳文彥跪下磕頭,可是剛掀開被子準備下地,就被一雙厚實有力的手按住了肩膀。抬頭迎上那雙充滿擔憂卻堅毅的眼睛。
「我答應你!」低沉而有力的聲音傳入陳乾一耳中。
「不過在此之前,你要聽我的。」陳乾一剛想說話,就感覺那雙手用力的抓了下他的肩膀。
「聽著,我知道你是想說,以我的性格不應該相信所謂『沖喜』的說法。可是你不懂,如果你以後也當了父親,我想你就會明白今時今日我的心情和想法了。」
說完頓了頓,繼續道:
「你知道我素來不喜多言,有句話叫做『盡人事,聽天命』。你只想到了你的母親,你可曾考慮過我——你的父親!如果你真的死了,而我卻沒有做到我所有能做的一切,你讓我怎麼過接下來的餘生?」
「聽話,聽我的話,這,是孝道!」
說完,再次用力捏了兩下兒子瘦弱的肩膀。陳乾一此時在父親臉上看到了熟悉的堅持,又似乎看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柔軟!
待他想確定這種猜測的時候,陳文彥已然果斷轉過身,大踏步地走出了房間,繼而腳步不停出了院子,徑直回到書房,把伺候他的老僕人連祥也趕了出去,隨後關上門窗。直到掌燈十分,都沒有出來,晚飯也沒吃。
第二天一早,陳家上下開始忙碌起來,在陳大奶奶的帶領下有條不紊地張羅著大少爺的大婚。
八十多歲的陳國公在後院的逍遙椅上閉著眼睛曬太陽。
陳老夫人一邊澆花,一邊斜著眼睛看了兩眼自家不知愁的老頭子,終究還是忍不住:「你說,宇寧這病應該能好吧?寇道長說這個女孩子雖然出身低微,但是福澤深厚,是逢凶化吉的命格!」
陳國公-頭不抬眼不睜不疾不徐地回了句:「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之後就不說話了。
陳老夫人不樂意了:「我說你這糟老頭子,你就不心疼孫子嗎?凈說些不疼不癢的話敷衍我!宇寧是多寶貴的孩子,打從出生起就沒有不誇他好的。都說他是百年不遇的大才,連夫子們都說他有丞相之資。怎麼就得了這麼個纏人的病呢!」
說著使勁放下澆花的水壺,一面抽抽搭搭地拿出手帕來拭淚,一面一屁-股在在陳國公旁邊的一把藤椅上。
陳國公聽見老妻又哭了,睜開昏花的老眼,剛想說點什麼安慰下,就聽長子身邊的連祥連跑帶顛地過來:「啟稟老太爺,老爺讓我通知您,康王爺來了,已經到街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