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恍惚往事

第三十四章 恍惚往事

這一天來得就那麼突然。林遠宥終於知道沈至誠為什麼一刻也不捨得離開他了。因為他們的離別就在眼前,很可能此時一別就是永訣。

林遠宥默默地看著沈至誠,沒有說話。階前是已經結集完畢的錦衣衛士。

沈至誠默默放下手中的劍,伸手來拉林遠宥,就這樣握著林遠宥的手,低垂著頭,什麼話也沒說。

林遠宥能感覺到沈至誠微顫的手,感覺到他那強忍的不舍和傷心,瞬間眼圈也紅了,竟也說不出話來。

沈至誠聽到外面的號聲,急忙放開林遠宥的手,飛快拿起自己的劍,背上行囊,檢查了背上的弓弩,沖了出去。

林遠宥身形一滑,跟上了沈至誠的身邊,拉著沈至誠的手,聲音顫抖道:「我會辦好你交代的事情。記得至誠,撤退的時候一定往水東宋家的地界,我會在那裡等你。」聲音里滿滿都是壓抑微顫的鼻音。

沈至誠一側臉,看見林遠宥一雙大眼睛里滿是淚水,眼睛一眨,眼淚撲簌撲簌地往下掉。沈至誠心頭一滯,一把抱住林遠宥,道:「阿宥……」

林遠宥撕心裂肺又極其壓抑地低聲叫了一聲:「至誠……」突然間,林遠宥感覺到自己的脖子里一熱,沈至誠埋在他頸肩上的臉流淚了,淚水流到了他的脖子里。

看著沈至誠轉身離去的身影,林遠宥木然無聲,卻淚落如雨。這時候他心裡想的是,此番的這次離別,也許就是永別,也許就是他和沈至誠的最後一次相見,也許就是最後一次相擁……

階前是數十名錦衣衛整裝待發。賈裴在檢閱人員和行裝,沈至誠站在隊伍里挺胸昂首。他是這數十名戰士的將領,也是他們中的一員,一定也是他們中最最勇猛的一員。

這些英俊又神武的錦衣衛兄弟們,今日英姿勃發,不久后就要以身涉險,也許不久之後,他們就成為了大明的烈士,而今日一別便是永訣,便是最後一次見到他們年輕帥氣的臉。

林遠宥心頭一熱,只覺得喉嚨一甜,漾出半口鮮血……

李東羽站在離林遠宥最近的地方,他的眼睛的餘光看到林遠宥晃動了一下,嘴角滲出一絲血絲,不禁吸了口冷氣,脫口輕叫了聲:「先生!」

站在他身邊的趙文棟飛快地點了他一下,示意他不要說話,現在是點兵時間。

林遠宥緩緩地退回房間,他覺得自己的腦中一陣昏眩,他趕忙扶住桌角緩緩坐下。

沈至誠帶著他數十人的隊伍早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林遠宥頹唐地倒在床上。他的眼淚無聲地流下來,胸腔一陣尖利的疼痛讓她幾乎難以呼吸……

那是十五年前還是十六年前,他記得不是很清楚了,那天的情形是不是與今天有些相似?

林遠宥一陣眩暈,腦海里出現了依稀的往事。

那時候是不是景兒還沒有出生,似乎還在娘胎里,只有三個月。景兒的父親,年近四十的周將軍也是這樣的情形,他告別離去,前往邊疆。

不同的是他帶領的是十萬大軍。那時候的離別情形似乎也是這樣,只是還不是這般痛楚,還沒有意識到可能是這般生死訣別。

當時只道是過了年,景兒出生之時,周將軍就可凱旋。

可誰曾想到,還沒有等到過年,在冰封的臘月里,傳來了周將軍客死北疆的消息……

那時候,他怎麼肯信?周將軍走的時候好好的,音容笑貌還在耳邊,怎麼可能短短數月就天人兩隔?

景兒生下來的時候,才剛剛滿月,他便將他託付給奶娘,便固執地隻身北上,他不相信周將軍會真的消失在他的生命里,消失在這朗朗乾坤里,消失在明晃晃的太陽之下……

那是一次多麼慘烈的北上,那是個春天,寒冷的春天,往北去的時候冰天雪地,等他到達邊關的時候,已經春深,雖然春深但是春花未放依舊寒冷,時間太久時日已過,他連周將軍的遺容也不曾見到,因為周將軍的遺體早已焚化,只剩下一抔骨灰……

他甚至記不起來他是怎麼到了邊關,記不清是誰告訴他周將軍是病死軍中。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邊關……那個將他視為掌上明珠疼愛有加的周將軍就突然不見了,只留下他和剛剛出生不久的景兒。

那種痛不欲生的痛,連呼吸都痛的那種痛不知道跟隨了他多久。十五年夠不夠久?二十年能不能忘卻?

為什麼他心底的那個埋藏好了的周將軍,會恍惚之間被另一個人喚起?用那種痛不欲生的痛,又一次將心頭血里的周將軍喚起。

他一直都以為那些都是夢,何故今日竟又想起?是又做了同樣的夢?

林遠宥只覺心頭一慟,便慟到窒息般地喘不過起來,他強撐著取出一粒藥丸放入口中,卻覺得自己心神漸漸遼遠,不受控制地昏了過去……

林遠宥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人竟然是楊冀兒。

楊冀兒並不慌張,也不難過,甚至有點嫌棄地看著林遠宥,用死死盯住的眼神看著林遠宥。

見林遠宥張開眼睛,不禁搖了搖頭,道:「你這是癔病又犯了。」起身給林遠宥端了杯茶水來,另一隻手扶住林遠宥,道:「快漱個口吧,兩邊嘴角都是血漬。」

林遠宥道:「你沒事吧?」

楊冀兒道:「我沒事,是你有事,已經昏迷半天了。」

林遠宥漱了口,道:「你怎麼來了?」

楊冀兒道:「沈至誠給我發了訊息,我才趕過來的。我到了一看,沒想到你竟是這般狼狽。」

林遠宥吃驚道:「他竟發訊息給你?」

楊冀兒道:「是咯。我已經收到他的信息有兩天了,他要求我今天午時之前必須趕到。他還說了有事託付我,讓你把信帶給我。」

林遠宥道:「是的,事關重大,我一會與你細細說。」

楊冀兒道:「好啊。我與你二十餘年的交情,每次生死關頭就聽你在我耳邊嘻嘻哈哈,哪怕我死在你面前估計你也笑的出來。你為何現在氣血上涌吐血昏迷,你好好告訴我你今日何故這般狼狽?」

見林遠宥不搭話,又接著數落道:「這沈大人只是出門犯險,生死還未定呢,你竟如此這般狼狽,還差點丟了性命?你這是何故?我與你這二十餘年的生死之交,竟不如一個相識不足半年的一個外人?」

林遠宥閉上眼睛不理他,只道:「我渴了。」

楊冀兒道:「咋不渴死你。」轉頭對外面叫道,「來人,把先生的葯端來。」

林遠宥道:「此時怕是已經到了多事之時,你此次來,花木嶺的事務怎麼辦?」

楊冀兒道:「不是有景兒嗎?」

林遠宥吃驚道:「你竟把花木嶺交給景兒?」

楊冀兒道:「景兒已經十五歲了,早已經不是當年我帶回來的那個景兒了,他現在早已經今非昔比。我大哥當年主事花木嶺的時候,也不過才十五歲。」

林遠宥急道:「冀二爺,事情現在還沒有那麼嚴重,你不用這樣,不用這樣緊張來陪我。」

楊冀兒道:「我哪樣了?」

林遠宥緩和道:「你不用過來陪我,你派你的兄弟們陪我一下就好,我帶的人也在不遠處,你不用親自來的。如果我不行了,景兒和寶兒還有你,我不想你有事。」

楊冀兒道:「不早就說好了的,你不行了或者你有危險,我會陪在你身邊。」

林遠宥急道:「你不要那樣行不行?現在有沈至誠陪我,我死了不會孤單,你有景兒和寶兒陪著,活著也不會孤單,拜託你現在能不能變通些?你想過沒有,你花木嶺的眾多百姓怎麼辦?景兒如何承擔的起?」

楊冀兒翻了白眼道:「你這到底是有了新歡,忘了舊愛嗎?」

林遠宥氣急反而笑了。道:「你將花木嶺交給景兒,你可曾考慮過你的大夫人,田夫人會有何舉動?」

楊冀兒嘆了口氣道:「我早已料到。雖說田夫人是哥哥的孀妻,我娶了她為了照顧他們母子,可是你也知道,我哥哥的遺腹子先天氣血不足,那孩子哪還有什麼精力撐起花木嶺楊家?

如今有景兒撐著,他們只會受益,沒有景兒,我花木嶺不知道是誰的天下了。大夫人他們若是此番不明白事理,不懂的感激,還要生出事端,怕是真的自己作孽了。」

林遠宥一聽楊冀兒的話裡有話,驚道:「你想如何?」

楊冀兒淡淡道:「楊府的事情我自會處理。」

林遠宥想說點什麼,自知楊冀兒心意已定,自己多說也只會讓他不高興,也就作罷。只好又道:「你們老楊家那邊是否認可了景兒?」

楊冀兒道:「景兒到花木嶺也不是一年兩年。我早知景兒會入主花木嶺,怎會不讓楊氏家族承認他?每年我都會帶著景兒拜祭楊氏祖宗。這些事情你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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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不改舊時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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