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布局
林遠宥道:「你這邊萬一有來不及撤出的兄弟們,我的管家會帶著他們走小路,出了青峰鎮,往不遠的黃家壩落腳。」
沈至誠仰天長舒了口氣,道:「天不負我!」
沈至誠不是不曾想過附近的村民可作為他們兄弟的掩護,奈何此地乃田家屬地中心地帶,時間又極為倉促,附近的州府很難滲透進來去找到當地村民作掩護。
不曾想,此時林遠宥卻輕輕鬆鬆地解決了這個問題。
沈至誠又細緻問道:「你的管家可是個靠譜的人?」
「她做了我十餘年的管家,曾經是我娘的小丫鬟,機敏過人武功也不差,替我辦了不少事情,不會錯。」
沈至誠心下道:看來阿宥的母親也是個了不起的人了,連個小丫鬟都機敏過人武功不差。
轉頭對林遠宥道:「你不在夜雨山莊,現在連管家也出來了,山莊怎麼辦?」
「寶兒和她的奶娘初雪在,不會有事。」
「我看了,夜雨山莊的人個個都身手不凡,個個都有獨門絕技。」
「也不盡然。他們不過都想自己能好好活下去罷了。」
「你的管家似乎是個女人。」
林遠宥淡淡道:「是的。黔地有不少土司長官都是女人,不稀奇。連江南那樣的富庶之地也有大戶人家用的是女管家。
我的管家姓黃,黃管家還有夫君,不過她不想和夫君一起生活,就用自己的錢給夫君買了一房妾室,讓妾室替她盡了婦道之事,還將妾室的一個女兒收為己有,取名黃鸝兒,一直在我府中藥房分揀藥材。」
沈至誠張大眼睛嘴巴看著林遠宥,道:「竟有這般做派的土司女子?」
林遠宥白他一眼道:「黃管家不是土司女子,他們家好像是中原發配過來的罪臣家奴。江浙一帶多有像黃管家那般做派的女子。
江浙人多養蠶做絲,紡織刺繡發達,婦人們都忙於勞作,有不菲的收入。她們中多有不想嫁入男家之人,便拿些銀兩替夫家娶房妾室,有的女子平日也貼補夫家家用。
她們只是不回夫家,大多數和同情形的姐妹們買房或者租房住在一處。待到老了或者死去后便回夫家合葬。」
沈至誠驚道:「竟是這樣,我竟孤陋寡聞了?」
「也並非你孤陋寡聞,此事並不多見。就是多見大家也不好意思說出口與官人們聽,只有我們這樣混跡市井之人才能略知一點。」
沈至誠探頭道:「聽聞有些土司本身為女子,卻可娶妻妾生子,可是真的?」
林遠宥微微一愣,道:「確有此事。日後和你慢慢說。」
沈至誠露出吃驚又誇張的笑容來,道:「你久居黔地土司之鄉,是不是有這樣的朋友?」
林遠宥白他一眼。不再理他。
當夜,沈至誠帶著林遠宥在青峰鎮的各個角落轉了一圈,又將田府的地形仔細查探了一番。
沈至誠擔心林遠宥累了,轉頭要回去,林遠宥堅持要將他們撤走的路線仔細看了一番。
林遠宥仔細地看著橫亘在撤退路上的一條小溪,這條小河不可怕,怕的是萬一下雨,溪水暴漲。他在思忖對策,他覺得應該讓他帶來的兄弟在此處做些布置。
沈至誠半蹲在溪水邊上,不禁默默微笑看著林遠宥道:「總是當時攜手處,游遍芳叢。」
林遠宥下意識地順著沈至誠的話答道:「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
沈至誠立刻笑起來,笑的眼睛里滿是星星,道:「我怎麼說什麼,你都能答的不差?」
林遠宥認真看著小溪兩岸,也不理他,只道:「過了這小溪,再走二里地就是洪邊宋家的地界,此處必為關鍵,一定要設置好。你是神機營的人,可是帶了榴彈和火器?」
「帶了,這已經是你設置的第三道關了。」
林遠宥道:「此處你可有人可以設伏?必須將兄弟們的兇險降低到最小。」
沈至誠心中一動,他眼前的這個無比細緻認真的人真是不容小覷,他的見識和計略若是在軍中一定能堪大用。
脫口問道:「阿宥,你在宋家是不他們家的世子爺?」
林遠宥道:「不是,我是他們的長輩。」
「是他們家的小叔?」
「差不多吧。」小姑和小叔到底都是長輩。
沈至誠道:「為什麼不留在宋家,將宋氏土司做的更強大?」
林遠宥回頭看了眼坐著的沈至誠,道:「這會你少說兩句好吧?」
沈至誠立刻縮了縮腦袋,閉了嘴又笑了。
安排妥當時,已經到了子時,沈至誠才帶著林遠宥回到住處,林遠宥匆匆洗漱了一下便倒頭睡著了。
沈至誠心疼地看著林遠宥,就這樣默默看著,看了半天直到自己的眼睛快睜不開了才睡去。
第二天清晨,沈至誠醒來,看了看熟睡的林遠宥,不忍心打擾他便輕手輕腳地出門洗漱。
沈至誠此處的住宅是在一處隱秘的半山腰。山裡樹木蔥蘢,林深壁立,雲氣氤氳,從外面看上來很難被發現,但是看下去卻很清晰。這裡離青峰鎮很近。
剛至門外,就看到顧宏聲坐在不遠處的台階上看著他。沈至誠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顧宏聲歪著頭看著沈至誠,劉鳳飛也從房裡出來,顧宏聲轉臉對劉鳳飛道:「你看大人今日是不是有點不同?」
劉鳳飛看了看沈至誠,又看了看顧宏聲道:「怎麼不同?」
顧宏聲道:「他是不是周身都透露出輕飄飄的氣質?」
劉鳳飛道:「是有那麼一點高興的樣子,是不是軍中來信了?」
「軍中來信我們大人會邁著方步,八風不動,氣蘊丹田,面無表情。你看他現在,雙目發光,眉梢帶笑,面帶春風,嘴角還上揚,我怎麼覺得是林莊主來信了?」顧宏聲繪聲繪色。
劉鳳飛仔細看了看道:「是那麼回事,怎麼這周身都是歡樂的氣質……」
說話間已經有人從沈至誠的房間里沖了出來,叫了聲:「至誠……」
沈至誠跳了起來,一把扶住衝出來的林遠宥道:「阿宥,你怎麼了?」
林遠宥此時臉色慘白,定睛一看,扶了扶額頭頓時頹唐道:「我以為你拋下我,獨自去了……」
沈至誠心疼道:「你看看你,怎麼急成這樣,還光著腳……」
一邊說著,不顧上自己手上還沾著水,便輕輕撩了撩林遠宥的頭髮,道:「你昨日累壞了,快回去再睡會,我走了會叫上你一起,絕不會自己獨自去了。」
說著旁若無人地輕輕將光著腳的林遠宥抱回房去了。
劉鳳飛瞪大眼睛朝目瞪口呆的顧宏聲攤了攤手,道:「你看看,你看看,林莊主竟然真的來了,他們兩個這下完了。」
顧宏聲撇撇嘴,小聲嘟囔道:「我看他們兩個這下是真完了。這下是徹底完了。」
聽到林遠宥的聲音,院子里早已站了幾個圍觀的人,大家像打了雞血一樣面露喜色。
意味深長地站在院子里朝沈至誠的房間里張望。林遠宥的驚叫聲早已經驚動了他們,將他們從房間里驚了出來。
顧宏聲一看,李東羽和賈裴都站在他身側,都用一種圍觀的眼神饒有趣味地看著沈至誠的門口。
李東羽接話道:「我看他們不但這輩子完了,下輩子也休想善了。」
趙文棟道:「什麼意思?」
李東羽伸手要打他,趙文棟一縮脖子。
聽李東羽道:「他們倆這輩子怕是誰也放不下誰了。下輩子也放不下了,這不是全完了嗎?你就是榆木腦袋。」
賈裴舒了口氣,道:「我們在這個時候,林莊主尚能涉險而來,他們兩個這輩子怕是真的……」他說不下去了。
高千林也嘆息道:「只道是我們大人對林莊主情深義重,不想這林莊主對我們大人也是義薄雲天。」
李東羽回頭對高千林說道:「反正我看這輩子他們倆肯定是完咯。你看我們大人那樣,哎呦,我天,林莊主在他眼裡哪裡是個人啊,那分明就是他的心肝寶貝啊……」
顧宏聲正色道:「東羽,我怎麼感覺你這話一點不肉麻……」
李東羽掩嘴壓低聲音大笑,笑的蹲下道:「英雄所見略同。」
其他人也壓低聲音,笑的直不起腰。
賈裴笑道:「我看你們今天心情很好,趕快收著點,別忘了大敵當前,隨時待命。」
高千林道:「前方大軍還未有消息傳來。」
賈裴道:「整裝待命,整裝待命。走走走,都散了,都散了。」
院子里一時間推推搡搡,又開始洋溢出歡樂的氣氛。大家的歡樂似乎就那麼簡單,只要林遠宥來大家就莫名其妙地歡樂,歡樂到眉飛色舞。
沈至誠將林遠宥扶進房裡,見林遠宥臉色慘白,氣息有些虛浮,忙道:「阿宥,你怎麼了?」
林遠宥微弱道:「無妨,剛才做了噩夢。」
沈至誠將林遠宥扶到床上坐下,道:「阿宥你別動,許是昨晚上累著了,我給你調一下息。」
說著扶住林遠宥後背,一股真氣綿綿地從掌心發出。林遠宥只覺得自己后心裡一熱,趕忙放鬆四肢,放鬆心智。
見林遠宥面色漸漸變好沈至誠才收了手。轉到林遠宥面前道:「之前我來的時候,我聽李東羽說我走的時候你吐血了,可是真的?」
林遠宥掩飾道:「並沒有吧?我沒事了,許是昨天有些累了。」
說完牽了牽嘴角努力笑了笑。心道:我剛才噩夢奔出去,一定被門外的兄弟們看到了。
沈至誠看著林遠宥的樣子,自己也不禁微笑了,道:「你剛才奔出去,懵懵懂懂的樣子很傻。」
林遠宥訕訕笑道:「那會還沒醒。」
沈至誠嘿嘿笑道:「兄弟們又有的笑了,我剛才就聽到他們在門口笑話我們。」
林遠宥也笑了,寬厚道:「笑就笑吧,難得兄弟們開心。」
「你不介意就好,他們都沒把你當外人。」
「我知道,兄弟們都心地純良,待我如兄弟。」
「你幾番不顧性命去救他們,如今你不顧我身處險境來陪我,他們自然是看在眼裡,怎麼會把你當外人。」
林遠宥看著沈至誠,有些動情道:「至誠,我們行動的時候如果遇到什麼人想靠近我們,無論他是誰,婦孺老人小孩一個也不要放過。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沈至誠有些吃驚地叫了聲:「阿宥——」
林遠宥鄭重道:「相信我至誠,你要告訴兄弟們,讓他們一定要記住我此番說的話。
這裡是土司的領地,是苗疆,這裡的事情我懂。你們一定要記得我的話,只要靠近,無論是誰格殺勿論。」
「當真?」
「當真。」
沈至誠道:「我一會一定傳令下去。」
林遠宥慘然一笑,此時在他心中,這些大明的軍人才是最最重要的人。無論是誰,都不能和這些年輕的大明的軍人相比。他不想因為一點點的疏忽,讓眼前的這些大明將士面臨危險。
沈至誠道:「阿宥,你沒事吧?」
林遠宥拉著沈至誠的手道:「我沒事,至誠,你一定要聽我的。在這苗疆鬼方之地,無論婦孺皆可殺人於無形,兄弟們萬不可一時心軟,無端喪命。」
沈至誠拍拍林遠宥的手柔聲道:「我知道了阿宥,我聽你的。」
林遠宥微微一笑道:「那些真正的婦孺老弱不會靠近陌生人,不會靠近危險。
那些不怕危險靠近我們的人,就一定有問題。況且我們的行動一定會在夜裡,夜裡出現的人就絕對是危險的,兄弟們一定不要手軟。」
「我一定聽你的。」
林遠宥看著沈至誠,眼裡瞬間閃過一絲疼愛。那溫柔疼愛的眼神,看的沈至誠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又伸出手握住了林遠宥的手。
林遠宥一陣眩暈,腦海里浮起一些恍惚的印象,似乎又是周將軍的軍隊奔騰北伐,塵土飛揚,旌旗獵獵,還有將士們英氣勃發的身姿,周將軍那剛毅英俊的臉,還有看著他時無限寵溺的眼神……
沈至誠一整天一刻都沒有離開過林遠宥。林遠宥明顯能感覺到沈至誠那種強烈的不舍和依戀。
甚至在外出看地形的時候,沈至誠都要和林遠宥衣袂相連,絕不會超出兩步開外。弄的林遠宥覺得彼此身上有鉤子,對方是掛身上的鉤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