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骨頭寨(13)

第82章 骨頭寨(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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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春訣還能這樣用?」田苦吃驚問道。

「當然可以。水滿則溢,力滿則竭。」清元子平靜道,「萬事萬物之生長都存在度,一旦越過這個『度』,便會立刻開始衰敗。你只看到了這些樹木的枯敗,但在枯敗之前,它們已經因化春訣而生長到了極致。」

只因他的化春訣運用太快,田苦武功不算高,一霎間只看到了枯,卻沒有看到它們轉瞬即逝的榮。

「化春訣很難練,難就難在這個『度』上。我徒兒心靜,才能把握這『度』與『度』之間的微妙差距,若是別人去練,比如你……」清元子看著司馬鳳,「只怕是永遠達不到他的境界的。」

司馬鳳點點頭。

纏繞著骨頭寨的樹木十分粗壯,雖然方才唐鷗等人扯去了不少,但仍舊有許多緊緊纏著,枝條根須鑽入骨頭縫隙里,生長得密不透風。

沈光明看得入神,忍不住問:「白鬍子前輩,你這功力只能對付樹木嗎?」

「不啊,什麼都可以對付。」清元子回頭笑道,「昨天我才剛剛炸了一條巨蟒。道理和這個是一樣的,水滿則溢,力滿則竭,化春訣的功力能讓血肉骨頭都充分膨脹,然後就——嘭!」

「那……」沈光明頓了頓,「為什麼不直接把化春訣用在這個寨子上,這樣不就破開一個洞了么?」

「不行。」田苦立刻說,「骨頭寨的牆壁厚有數層,裡頭是否有機關□□,我們不知道。貿然破壞,只怕不只我們有危險,遲夜白在裡面也會有危險。」

但清元子和司馬鳳臉上都流露出猶豫的神情。

「可以。」司馬鳳看著清元子,「前輩,我覺得可以試試。遲夜白現在在裡面,我們無法探知裡面的情況。牆壁中可能有機關,但應當不會有□□,即便有□□,日久天長,風露雨雪,骨頭寨的牆壁又不能貯藏東西,也早就散去了。」

清元子收回了手,輕按幾下手指的關節:「我也這樣想。」

他話音剛落,忽然抬起了頭。

骨頭寨的另一個方向傳來一聲巨響,隨即牆壁破開,一團白影纏鬥著躍出來!

「小白!」司馬鳳失聲叫道。

那團白影裹挾著風聲與滿天碎末,直直往谷中深潭墜去。

破牆而出的,正是遲夜白和文玄舟。

遲夜白從「房間」中掙脫出來,著實花了一番力氣。

他問司馬鳳為何自己總是懼怕文玄舟的影子,司馬鳳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伸臂把他抱在懷中,吻了吻他的額角。

遲夜白在他懷中,話說得越來越多:「其實我心裡知道為什麼。他當時教我如何尋找『結』,如何建造房間,這個影子本身就是我的恐懼。這是我的『房間』,因為我恐懼他,所以他才能一直存在。我這個……膽小鬼……」

他也緊緊抱著司馬鳳。

「想到你才覺得有力氣。」他低聲道,「怎麼辦?沒有你,我甚至無法從這裡出去。」

在島上待著的那段時間裡,遲夜白多次進出「房間」,每次都靠著和司馬鳳親密廝磨的記憶才將他從那處光明與黑暗混雜的地方拉出來。司馬鳳的手臂,他的背脊,他的腰,他的親吻,他的鼻樑、唇角、眼睫,一切藏在黑暗中,又清晰無比。

要讓遲夜白這樣的薄臉皮回憶此般場景是很難的。可是除了那個時刻,他又找不到別的理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憶。

「司馬……我太沒用。」遲夜白小聲說。

司馬鳳撫摸著他的背,如遲夜白回憶中一樣,有力,又溫柔。

「不是啊,你瞧,你這樣厲害。」司馬鳳笑著,貼著他的耳朵說,「你是天底下最厲害的情報販子,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遲夜白:「……」

「這是你的地盤,這地方存在你的心裡。」司馬鳳悄聲說,「因為你希望我在這裡,所以我才會在這裡。」

「那文玄舟呢?」遲夜白問,「我不喜歡他在這兒。」

「那你就趕走他。」司馬鳳說,「其實無需我幫助,你自己也可以做到。」

「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司馬鳳斬釘截鐵地說,「你懂得那麼多事情,武功又好,江湖上誰不知道鷹貝舍的名聲,誰不欽佩鷹貝舍的當家?你今年不過二十來歲,已將這幫派管理得井井有條,比我強多了。」

「我也有做不到的事情。」遲夜白低喃,「年歲漸長,越發覺難了。」

司馬鳳親他發端:「連我你都能喜歡上,還有什麼事情做不來的?」

遲夜白:「……」

「小白,你做得到的。」司馬鳳認真道,「為什麼在這個『房間』里一直有一個我,一個手持蓮花燈的我?因為你希望我在這兒,無論何時,你都信任我,從小到大,對不對?為什麼文玄舟在這裡,因為你害怕他,所以他才能趁虛而入。」

遲夜白沉默片刻,捏了捏司馬鳳的手腕。

他清楚此時站在自己面前的並不是真的司馬鳳。這個地方存在的任何東西都是不真實的,包括文玄舟。可懂得是一回事,去對抗又是另一回事。

司馬鳳笑道:「我幫你。」

他手裡不知何時已持著那盞蓮花燈。蓮花燈仍是幼時兩人所購的那盞,花瓣邊上鑲著金色絲線,一截永遠不熄滅的蠟燭粘在蓮蓬之中,一個胖乎乎的小娃娃趴在蓮蓬上,手裡捧著兩顆蓮子。司馬鳳提著蓮花燈,走到了遲夜白身前,回頭一笑。

蓮花燈便在此時被他扔了出去。燭光熊熊燃著,似是因為這無聲的風勢而更加迅猛。

「不!!」文玄舟面前的黑影轟地一聲散了,他面目猙獰,大吼了一聲。

蓮花燈落在書架上,下一瞬間,如同被火油浸透了一般,文玄舟身邊的書架騰地同時燃起了大火!

火光飛快地在房間中蔓延,霎時照亮了這個廣闊的空間。司馬鳳消失了,站在熊熊火光之中的,只有遲夜白和文玄舟兩個人。

那些纏繞著兩人的黑色煙霧也無影無蹤,各類怪異的嘶叫從書頁中傳出來,似地獄的餓鬼夜哭。

文玄舟大汗淋漓,瘋狂地撲向燃燒著的書架。火從他的衣衫、手腳,漸漸爬滿了他全身。他身體一分分在火焰之中消融,只剩一張扭曲的臉,仍在大聲吼叫:「不如殺了你……不如殺了你!!!」

「世上只有我知道神鷹策的所有事情,你不想要神鷹策了嗎?」火焰雖烈,卻無法傷害遲夜白分毫。他在火焰中行走,漸漸接近文玄舟。

書架雖然被烈火焚燒,卻仍舊完整無缺。唯一被這火焰摧毀的,只有文玄舟的影子。遲夜白站立著,搖搖晃晃。他的頭疼得厲害,後腦上一抽一抽,似是被針狠狠扎著。

他在疼痛中仍惦記著田苦,還想再多說一句把事情都攬到自己身上,忽見四周的火焰猛地一收——火光消失了,文玄舟的影子也消失了,只有一盞蓮花燈安然放在過道中央。

年幼的司馬鳳彎腰把它拿起,高高舉過頭頂:「小白,你真厲害!」

「……你才最厲害。」遲夜白疲倦地笑道。

蓮花燈的火焰漸漸膨脹,接著無聲炸裂。細小的光點四散開來,遍布房間,它們飛掠過遲夜白身邊時還揚起了他鬢角細碎頭髮。房間中一時溫暖明亮,但蓮花燈沒有了,司馬鳳也沒有了,只有遲夜白一個人,站在這個明亮的空間里,四處全是密密麻麻的書架,完好無損。

水滴落在地上,聲音極為清晰。

遲夜白睜開眼睛,劇烈的疼痛忽地從四肢百骸傳來,令他驟然清醒。

水滴不知是自己身上的血還是汗,總之他跪在地上,膝蓋下一片溫熱。

文玄舟站在他面前,聲音顫抖:「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

遲夜白張張口,沒有發出聲音。頸上仍別著那一截斷劍,遲夜白無聲吸了一口氣,忽然奮起力氣,以左手一把抓住那截斷劍,隨即立刻後仰,就地一滾,立時遠離文玄舟有丈余遠。

文玄舟仍震驚著,甚至沒能對遲夜白的一連串動作做出反應:「你為什麼能出來?」

遲夜白一直退到牆邊,才敢出聲回答他:「我為何不能出來?」

「不可能的。」文玄舟顯然不能相信,「還沒人能從我手底下走得出來。」

遲夜白將斷劍咬在齒間,空出的左手伸到腦後摸索。

文玄舟的聲音頓時變了:「你做什麼?——你做什麼!」

他竄到遲夜白跟前,一把捏住遲夜白的手:「沒人贏過我的,這一招從來沒人贏過我!」

他話音剛落,遲夜白便將嘴上咬著的刀片狠狠吐出,劍刃直衝文玄舟喉間。文玄舟為了躲避,迫不得已放開了手。

在這個空隙中,遲夜白終於從耳後兩寸處扯出一根細針。

針約寸許長短,光滑柔韌,扎入時若無內力加持,只怕無法入肉。

短劍終於落地,遲夜白將那根細針扔了,胸口起伏,連續喘氣。

「這東西……是你剛剛扎進我腦袋的。」遲夜白低聲說,「無論你如何神通廣大,但言語不是巫術,我從未聽過有人能憑几句話就可令人陷入昏迷。」

文玄舟沉默不語,遲夜白只能聽到他粗喘的聲音。

「神鷹營里所謂的言語操縱……實際上還是要藉助這些工具吧?」遲夜白飛快地說,「你將鐵絲嵌入我手臂,這種疼痛太猛烈,於是掩蓋了細針帶來的痛楚。若不是方才腦後疼得厲害,只怕我也想不到。你的姐姐也是這樣死的么?所謂的水滿則溢……你們是如何傷害她的?一邊念誦,強迫她聽那些雜亂的內容,一邊以這樣的器械來折磨她,對不對?能令我發瘋的東西和令我死的東西可是完全不同……」

他話未說完,文玄舟已奔至身前,鐵爪似的手緊緊鉗著遲夜白頸脖,手指掐入他頸上傷處。

遲夜白知他徹底起了殺心,腦中一空,方才自己以化春訣功力崩斷繩索的事情突然清晰浮現。

他唯一可用的那隻手沒有用於抵抗文玄舟,而是立刻攤開五指,印在身後的牆壁上。

所有功力全凝於掌中。他手掌底下的骨頭飛快地膨脹,隨即出現了細細的裂縫。文玄舟並不知道遲夜白在做什麼,他使出渾身力氣壓在遲夜白身上,手上勁力越來越大,幾乎要擰斷遲夜白脖子。

「不抵抗么……我有許多方法可殺你的,許多方法!」文玄舟嘶聲怒吼,「誰都逃不出去!」

這人的脖子真細……他竟沒有運功抵抗……文玄舟心中掠過一絲怪異感覺。還未等他理清楚這絲異感的源頭,遲夜白身後的牆壁突然砰的一聲巨響,炸開了。

文玄舟收力不及,頓時和遲夜白一起跌了出去。

在跌出去的瞬間,遲夜白凝起僅剩的內力,往文玄舟胸前狠狠一擊。文玄舟反應極快,遲夜白招式未老,他已將自己斷了的那根手臂迎上。

兩人直直墜入深潭,激起十餘丈高的水柱。

在風聲呼嘯中,遲夜白隱約聽到有人喚他,似是司馬鳳的聲音,又似是清元子的聲音。

他分辨不出,心中只想著一件事——抓住文玄舟,為司馬鳳抓住文玄舟。

五指成爪,一把插入文玄舟胸口。遲夜白在失去力氣的瞬間,終於將文玄舟和自己一同扯入水中。

冰涼的潭水立刻將他包圍了。水瘋狂湧入他眼耳口鼻,湧入他傷處。因為冷,反而不覺痛,但也因為冷,他丹田空空,再也使不出一份力氣,只能睜眼看著文玄舟將自己狠狠掙開。

遲夜白的右臂沉重無比,左手仍在水中虛抓著。文玄舟一旦逃了,他們也許再找不到他……但他抓不住了,有人攬著他腰身,嘩啦一聲躍出深潭。文玄舟沒有出水,他一直往深水處潛去,沒有回頭。

遲夜白渾身都濕透了,司馬鳳將他抱在懷中,清元子抓著他的手臂,溫暖的內力立刻湧進他的身體里。

他沖司馬鳳張了張口:對不住,沒抓住他。

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否把這句話說清楚,已立時昏了過去。

一場跌宕,昏昏沉沉。

遲夜白睡了幾日,醒來時胡茬都長了出來。

房中只有坐在他床邊打瞌睡的沈光明。遲夜白聲音嘶啞,喉嚨疼痛萬分,只能動動手指碰沈光明的手臂。

沈光明嚇得幾乎跳起來,等發現是遲夜白醒了,臉上滿是狂喜:「遲大哥!」

他手忙腳亂地端起手臂溫熱的水餵給遲夜白。水裡加了些蜂蜜,是潤喉的。遲夜白一口氣喝盡了,才覺得舒服了些。

沈光明跑出去叫人,很快田苦、沈晴和宋悲言都進來了。甘樂意來得最遲,手裡墊著一塊厚布,布上是一煲葯。

眾人看著遲夜白喝葯,喝完了才各各鬆了一口氣。

遲夜白對時間沒了概念,此時才曉得已經過了幾天。他看看周圍,沒見到司馬鳳,也沒見到清元子。

「一會兒就回來了。」田苦說,「他們在外面搜尋文玄舟,但始終沒找到。」

天生谷的潭子底下有通道連接郁瀾江水道,當日遲夜白和文玄舟落水之後,清元子立刻緊隨著潛水追趕。但文玄舟的水性與清元子不相上下,且熟悉天生谷底下的情況,三繞兩拐,就沒了蹤影。清元子隨後才發現水道竟是連通的,但眾人再在郁瀾江水面上尋文玄舟,卻是怎麼都找不到了。

遲夜白醒了一陣,聽了一會兒這些事情,因為疲累,很快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已經入夜,燈燭點了起來。司馬鳳坐在床邊的矮几上,一隻手托著個散著臭氣的葯皿,一隻手慢慢地梳理著遲夜白的頭髮,眼睛半閉,像是困極了又硬撐著,不太清醒。

遲夜白默默瞧了他一會兒,那人眼珠轉過來看到他時才突然亮起:是興奮的。

「醒啦。」司馬鳳歡歡喜喜地俯身,「你這個不要命的,可嚇壞我們了。」

「也嚇壞我了。」遲夜白低聲說。他聲音沒那麼嘶啞了,只是聽上去像是說了許多話,接不上氣似的。頸上的傷口被包紮著,連轉頭都覺困難。

司馬鳳托著那葯皿,原來是為了保持裡面藥膏的溫度。這是用來給遲夜白敷手臂的。

「什麼東西?」遲夜白好奇問道。

司馬鳳:「五香續絡膏。」

遲夜白:「……可它真臭啊。」

司馬鳳:「所以才用這個名字,難道叫五臭么?」

遲夜白右臂裡頭的那根鐵芯已經被甘樂意除了出來。除去這根鐵絲很是花了甘樂意和清元子一番功夫:甘樂意雖然十分了解人的骨骼筋脈,但卻沒有對著活人開刀的充足經驗,不敢下手;最後還是清元子使用渾厚的內力,先將鐵絲稍稍弄軟,甘樂意順著筋骨方向一分分抽拉,終於給折騰了出來。

「花了四個時辰。」司馬鳳一邊給他敷藥一邊說,「為了不讓你的筋骨損傷,不敢貿然行事,清元子前輩說他頭一回用內勁來繡花。不是繡花,勝似繡花啊。」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手上動作卻極快極嫻熟。這五香續絡膏每日都要敷一次,且必須在七分熱的時候敷上去,否則藥力大打折扣。遲夜白看司馬鳳這般嫻熟,便大概猜到,這幾日為他敷藥的應該都是司馬鳳。

「這五香續絡膏也不簡單,是田苦從醫書里找出來的。唐鷗和沈光明為了找製作續絡膏的幾味葯,幾乎翻遍了彩雀澗周圍的山嶺。唐鷗白日里要跟我出去尋文玄舟蹤跡,夜裡就跟沈光明出去找草藥。這續絡膏製作不易,要熬足六個時辰不可斷火,一會兒文火一會兒大火,一會兒加這個一會兒添那個,甘樂意和宋悲言日夜守著,誰都沒睡過囫圇覺。」

遲夜白不由感嘆:「辛苦了。待我好了,一定好好多謝大家。」

司馬鳳放下手裡的東西:「你先把身體養好再說吧。」

「骨頭寨里,文玄舟他……」

司馬鳳打斷了他的話:「別說,現在不用說。等過幾日你能起身了,再慢慢講吧。」

遲夜白愣了片刻,覺察司馬鳳似乎對自己懷著怨氣:「你怎麼了?」

司馬鳳給他包紮好了,抬眼無聲看他。

遲夜白因為手臂和頸脖處都有傷,背上也遍布著鱗鱗傷痕,因而一直裸著上身。他頸上除了受傷的那處,還有一道極深的勒痕和抓痕。司馬鳳也曾想過裡面發生什麼事,但他不敢細想,也無法去細想。

「你對不住我什麼?」他問遲夜白,「你從水裡上來,跟我說的什麼?」

遲夜白想了一陣才回憶起當時心裡的想法。

「沒抓住文玄舟。」遲夜白現在仍舊很遺憾,「我倒不是打不過他,而是……而是我當時心裡有些亂了。加上裡頭沒有光,文玄舟是個高手,下手狠,角度刁鑽,我心裡頭一亂,就沒能作出好的應對。」

司馬鳳更糊塗了。

「抓不住就抓不住,有什麼對不起我的?」

遲夜白猶豫片刻,才啞聲開口:「若是擒住文玄舟,或者能知道多一些神鷹策的事情,你就能儘快把他和那些情報交給朝廷,好讓晴姨儘快回家。若是你爹以文玄舟和文玄舟手裡的信息跟朝廷交涉,說不定還能讓你家從神鷹策和神鷹營這泥淖里儘快脫身。」

司馬鳳一時無語,遲夜白越說越覺得懊惱:「是我不好,沒幫上你,反而辛苦你了。」

「唉……」司馬鳳長嘆一聲,扔了手裡的帕子坐在床沿上,把遲夜白臉頰上的頭髮撩開,低頭就去吻他。

遲夜白不便移動,也著實沒想到他會這樣突然,一時僵了,片刻后才驚得開口阻止:「你……」

他張開了口,司馬鳳便趁虛而入,擒了他舌尖密密地攪弄。

遲夜白被他從水裡撈上來之後便失去了意識,回到傑子樓的當夜發了熱,如今熱度退去了,口內溫度卻仍舊略高於體膚。司馬鳳顧念著他身體尚未恢復,不敢過分,吻了片刻便退出來,鼻尖抵著他鼻尖,輕聲說了句「混蛋」。

遲夜白被他吻得臉上發紅,人也有些糊塗,愣愣張著嘴,喉結一動,將嘴裡的津液都咽了下去。

司馬鳳頓了片刻,伸指慢慢撫著他眉峰:「吞什麼……不許吞。」

遲夜白:「……」

他沒法移動身體,左手卻能動。司馬鳳這句話讓他不知道怎麼回答,但此刻親密依偎著,他卻毫不討厭。遲夜白略略抬起手臂,把手掌搭在司馬鳳腰上,慢吞吞喚了聲「司馬」。

「你這個混帳,傻子。」司馬鳳說話的聲音很低,氣息滾燙。兩人沒有親吻的時候,僅是片刻氣息交換都令人燥熱。

遲夜白按了按他腰身,司馬鳳明白他意思,便又低了頭,噙著他唇輕吻。

直到遲夜白額上沁出薄汗,司馬鳳才戀戀不捨地起了身。「你以後再說這樣的混賬話,說一次我就親你一次。」司馬鳳說,「無論何時何地,反正我素來不要臉,遲當家也與我一樣不要臉好了。」

遲夜白:「……什麼混賬話?」

「就是什麼回報我啊,對不住我啊,之類的混賬話。」司馬鳳擦去他嘴角的濕痕,「我不喜歡聽。」

遲夜白:「……你喜歡聽什麼?」

司馬鳳:「聽你說中意我,日夜想我,想得不得了,想得睡不著,飯也吃不下,武也練不好。」

遲夜白:「那些我說不出來。」

司馬鳳:「但你心裡是這樣想的,是不是?」

他佔了便宜,在難過中生出心滿意足,一時間又忍不住調笑起來。只是他沒想到,對於他這句厚臉皮的話遲夜白沒有否認,反而眨眨眼,「嗯」了一聲。

司馬鳳差點激動得又撲了上去。

「我要死啦,小白。」他乾脆坐在床邊,把下巴歪著搭在床上,「你說你想我,中意我,我真的快活得要死了。」

「在骨頭寨里的時候……我確實在想你。」遲夜白低聲說,「我常常想著你的,但……但你不知道。」

「誰說我不知道?」司馬鳳捏著他的手指,鬆鬆地握拳,把遲夜白四指圈在自己手心裡,許久才說出下一句話,「等你能起身了,我給你刮鬍子,好不好?你喜歡乾淨,這胡茬亂七八糟的可不好看,颳了比較好。」

遲夜白心中仍愧疚著,覺得自己沒有幫上司馬鳳的忙,此時卻也不敢說出來,只好模模糊糊地問他:「我到底有什麼好的?」

「你多好啊。」司馬鳳笑道,「你是天底下最厲害的情報販子,天底下最好的人。」

他說完了,卻見遲夜白愣愣看著自己,突然紅著眼眶笑出聲來。

遲夜白自己當然很清楚,在「房間」里出現的司馬鳳也好,文玄舟也好,都是因自己的心障而生。

因而「司馬鳳」在那兒跟自己說的話,不是司馬鳳本人的想法,反而是遲夜白自己的想法。「房間」里儘是文玄舟的蹤影,他必須要不斷給自己鼓勵,接著司馬鳳的口說些不著邊際的話,才覺得有力氣。

只是當眼前的司馬鳳說出和「房間」中那位「司馬鳳」一模一樣的話時,遲夜白忍不住心頭騷動鼓盪,萬千種情緒都一一涌了出來。

司馬鳳是最了解自己的人,而自己何嘗又不是最了解他的人?

你也是天底下最好的。遲夜白在自己心裡悄悄說。

數日之後,五香續絡膏用完了一個療程,遲夜白的右臂終於可以稍稍轉動,在清元子的反覆確認下,他得到了起身的許可。

元氣稍微恢復的第一件事,遲夜白立刻將骨頭寨中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告訴了眾人。在提到某些部分的時候,甘樂意把宋悲言暫時帶離了房間。等遲夜白說出文玄舟插入他身上的那根針,田苦才明白他的意思:「你懷疑宋悲言身上也有針?」

「對。」遲夜白肯定地點頭,「文玄舟操縱著宋悲言,宋悲言向他傳遞信息而不自知,我覺得極有可能使用了這個手段。」

「宋悲言的事情先放一放。」司馬鳳說,「文玄舟的目的是神鷹策背後的錢,我認為那筆錢也是朝廷突然在現在要翻出神鷹策的真正目的。」

能讓朝廷都覬覦的金子,必定不是小數目。田苦在這段時間裡多次深入傑子樓的第十層,卻沒有看到任何和金子有關的內容。

「但賬目不對,這是肯定的。」田苦說,「魯王肯定轉移了很大一筆錢,用於第二個神鷹營的建造。而當時當今的……那位也暗地裡參與其中。朝廷要清查神鷹策的舊事,我想一方面是想要那筆金子,另一方面也是想要毀去當今上頭那位參與在裡頭的證據。」

遲夜白和司馬鳳對視一眼,都是憂心忡忡。

若真是這樣,即便乾淨利索地向朝廷交出所有神鷹策相關的訊息,只怕司馬世家也難以脫身。

但在這擔憂之外,遲夜白和司馬鳳另有一層歉意:田苦、唐鷗、林少意等人是被他們拉進水裡的,如今也是難逃一劫。

田苦和唐鷗這幾位卻都覺得無所謂:「雖說江湖與朝廷向來井水不犯河水,但同在這天底下,怎麼可能毫無黏連?」

田苦認為無論掩蓋得多麼密實,錢財過賬,定會留下蛛絲馬跡。他會再次仔細翻閱傑子樓裡頭的卷宗,找出第一個神鷹營取締前後的金錢流向。沈晴坐在一旁聽他們說話,嘴上不停磕瓜子,此時立刻舉手:「我幫你。」

田苦:「不行。」

沈晴:「說到算賬,我比你在行萬倍。」

田苦:「不行!」

沈晴皺了眉頭:「大哥,你妹夫欺負我。」

沈光明看看她肚子:「我也覺得不行……」

沈晴:「……你覺得你說不行我就進不去了嗎?」

司馬鳳也開口幫腔:「沈女俠,算賬太耗費腦力體力,你已身懷六甲,實在不方便再……」

「你們這幫大男人看不起女人。」沈晴不悅道,「司馬家主,你喊我一聲女俠,便是承認雖屬女流,但我也算是江湖中人。既然是江湖中人,見朋友有難,怎能袖手旁觀?再說即便是耗費腦力體力的事情,那也是在傑子樓里,若這胎真有什麼不穩,我立刻上來便是。樓里大夫不少,接生婆也不少,有生孩子經驗的女人更不少,我都不怕,你們怕什麼?」

田苦正要說話,沈晴又呵斥了一句:「生孩子又不會死人!我身體好著呢。」

她一口一個「生孩子」,一屋子的男人都十分尷尬,最後齊齊看向田苦和沈光明。

田苦:「我……說不過她。」

沈光明:「我也從來說不過她。」

司馬鳳點頭,朝著沈晴深深一揖:「好罷,那便勞煩沈女俠了。」

沈晴十分高興,繼續坐在一旁咔咔咔嗑瓜子了。

唐鷗和沈光明則表示不日即啟程前往少意盟,跟林少意通通氣,好讓少意盟在暗地裡也抓緊打聽打聽。

遲夜白介面道:「我回家。現在文玄舟的情報也要抓緊搜集,鷹貝舍的力量必須調動起來。」

司馬鳳和清元子放心不下,自然要隨著他一起走了。

各人商議好了,便定下接頭時間,各各散去。

等眾人都走了,司馬鳳才將甘樂意和宋悲言叫了進來。

宋悲言只知道是文玄舟害得遲夜白成這副樣子的,想到自己和文玄舟的關聯,萬分愧疚,頭都抬不起來了。

甘樂意想得卻比他還要多一層:「問題出在小宋身上?」

宋悲言吃驚地抬頭,看看司馬鳳,又看看遲夜白。

傳訊之事雖然不是他本意,但著實是經他手才傳遞出去的。司馬鳳在心裡頭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決定跟他說清楚:「宋悲言,待會兒也許有些疼,你忍一忍。」

宋悲言:「什麼疼?」

「我要問你一些事情,你記得住的就完整回答我,記不住的就算了。」司馬鳳坐在凳上,招呼他走到自己面前。

宋悲言十分緊張。這屋中其餘三人里,他比較怕的就是司馬鳳。

「文玄舟讓你試過什麼葯嗎?」司馬鳳問。

宋悲言提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地回答:「試藥是肯定的,我是他的葯徒,再說學醫的人,沒有哪個不親身試藥的。」

「是否試過一些怪葯?」司馬鳳又問,「比如吃下去之後昏迷不醒,或是吃了之後腦袋發疼的。」

「有啊。」宋悲言點點頭,「有時候劑量多了就會那樣。但師父會不斷調整劑量,後來漸漸也就沒事了。」

司馬鳳拉著他的手,手指搭在他的脈門上:「現在腦袋還會疼嗎?」

宋悲言皺眉想了片刻:「有時候會的。但也不算難受,針刺那樣疼幾下,睡一覺就好了。」

「都是睡前疼?」

「嗯。」

「平時白天不疼?」

「偶爾也疼,但晚上睡得好,第二天就沒事了。」宋悲言熱切地說,「甘大哥也跟我說了,說有些人新到某個地方,水土不服,也常有頭疼腦熱之事,不算新奇,沒大礙的。」

一問一答,宋悲言沒覺得有什麼奇怪,甘樂意卻皺了眉頭。

「你們是什麼意思?」他反覆看著遲夜白和司馬鳳,遲疑許久才問,「小宋他……腦袋裡有什麼?」

宋悲言一下抱住自己腦袋,驚恐地回頭。甘樂意示意他別害怕:「遲夜白,司馬鳳,有話請清清楚楚地說。」

「我在骨頭寨里與文玄舟打鬥的時候,他曾將一枚針刺入我耳後數寸之處。」遲夜白平靜道,「之後我便受他言語蠱惑,出現了片刻神智迷亂的跡象。我懷疑神鷹營和文玄舟所謂的操縱別人,指的是用這樣的器械阻隔或改變人腦袋殼子里的氣脈流向,進而達到控制他人的目的。」

司馬鳳在一旁補充:「我們這段時間以來見過不少怪異的殺人犯,都與文玄舟有黏連。他們或是心智不足,或是想法與常人有異。或許都是因為受了這種針的影響,除卻天生就不太靈敏之外,只怕腦袋裡都有些異物。」

宋悲言終於明白兩人懷疑的是什麼,胡亂地摸索自己的頭皮:「不是的……不會的……師父不會這樣害我……」

他撓了片刻,沒覺出自己腦袋上有什麼異樣,反倒是又驚又怕,抖個不停。

「小宋,你別怕。」遲夜白斜靠在床頭,溫聲說道,「我們為你檢查完了就知道。無論是與不是,都不會讓你有分毫損傷。若是真有,取出來便是了,你瞧我,取走了,仍舊是好好的一個人。」

他受了這樣的重傷,如今虛弱地說著「好好的一個人」,明顯說服力不夠。宋悲言只覺得百味雜陳,他想相信文玄舟,也想相信遲夜白和司馬鳳。兩邊都曾救過他,也都曾對他好,他不願意懷疑任何一方。

「小宋。」甘樂意走上去拍拍他肩膀,「在你之前,文玄舟有過其他弟子嗎?」

「我不知道……」宋悲言答道。他明白甘樂意的意思:文玄舟收留他,或許不是為了救他,只是為了便於試藥和進行這種試驗。

甘樂意不曉得說什麼好,只好彎腰勸他:「檢查檢查,好嗎?」

他說出這句話,宋悲言眼淚立刻流了出來:「甘大哥……你別懷疑我,我不會害你們的……我寧可死了也不會害遲大哥的……」

「我曉得你是好孩子。」甘樂意抖抖袖子給他擦眼淚,「我們都曉得,都信你。」

宋悲言抽抽答答地點頭。他乖乖坐在椅上,縮著脖子,像個做了天大錯事的孩子。甘樂意站在他身前,雙手放在他肩上安撫他,司馬鳳則散了他的髮髻,十指在他發間細細摸索。一絲溫厚內力鑽入宋悲言體內,沿著頭部經脈緩慢流竄。

與文玄舟同吃同住許久,若是那針早早紮下去,只怕此時也極難拔除,更何況隨著宋悲言長大,針只會漸埋漸深,愈加難找。

遲夜白緊緊盯著司馬鳳的神情。當看到司馬鳳皺起眉頭,他整顆心也隨之揪了起來。

「如何?」他急急問道。

宋悲言更是全身繃緊,又不敢回頭,只好抓著甘樂意衣角,瑟瑟發抖。

「我探了一邊,若是他頭上沒針,我輸入的內力應當順暢運轉,絕無阻滯。但是……確實有。」司馬鳳揉了揉宋悲言的腦袋,低聲說,「而且不止一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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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凶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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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骨頭寨(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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