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地上墳(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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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歡喜是個胖子,活兒幹得不多,話也很少。
他跟張松柏、班牧幾個人不是同一班,班牧也是因為聽人說他那裡有好刀想去買,因此才結識他的。
王歡喜隨身帶著三四把刀,賣完就沒有了。班牧當時買的是最後一把。但付銀子的時候,他眼睛尖,看到王歡喜腰間還有一把短匕首。短匕用油布裹了幾層,別在王歡喜腰帶上,要不是刀柄上一顆紅玉十分顯眼,班牧還不一定看得到。
班牧想買那把,因為短和小,方便他攜帶,也方便他使用。但王歡喜卻把短匕藏在懷裡,說那是不賣的。
那日王歡喜喝了一點兒酒,話也多了起來。「這是魯王賜給我的。」他小聲地說,像是要跟班牧分享一個天大的秘密。
王歡喜說的「魯王」不是現在的魯王,而是已經死了很久的老魯王。他說自己從小生在王府、長在王府,十幾歲時就跟著魯王四處闖蕩,還曾經救過魯王一命。這刀子就是這救命之恩所得的賞賜。
老魯王過世之後,他仍舊在王府里幹活,只是跟著的人換成了這位更加年輕的魯王。
班牧是個莽漢,平時除了上茶樓聽人說書,哪裡有機會得知這些事情。王府、王爺、建功立業、天下,那是他聽過但絕對摸不到的東西。他興奮起來,不斷攛掇王歡喜繼續說。
如果王歡喜說的是真話,班牧最好奇的是,他為什麼會到磚窯這裡來做工。
一個對老魯王有過救命之恩的人,最差的結局也應該是帶著一筆銀子還鄉,總不至於要到這種地方來吃苦。
但王歡喜卻打住了,之後便一直不肯再說。
有人的地方決計少不了種種八卦,王歡喜不說,但有人拐彎抹角地打聽到了一些。
現在這位魯王十分寵愛魯王妃以及世子,王歡喜正是因為恃著自己身上有功勞,冒犯了魯王妃和世子,魯王妃一怒之下要將他趕出王府。在魯王的周旋之下,他被安排到這磚窯來干一年的苦工,「將功抵罪」——據說當時是這樣說的。
班牧不知道這說法是真是假,但他跟王歡喜求證過,王歡喜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衝他露出一排白牙,很是兇悍地吼了一聲。
他人在劉方寸的居所,卻一直在想著王歡喜的事情。劉方寸仍在和張松柏說話,細細說了王歡喜這人的模樣。因為劉小刀死了,張松柏這一班少了一個人,劉方寸便把王歡喜安排到了他們這裡,橫豎要湊成四個人。
「王歡喜身上是有功夫的。」劉方寸說,「你們得想些辦法。」
「我們想辦法?」張松柏冷笑道,「劉大人讓我們去殺人,不給我們些稱手的東西?」
「炸藥你們會做,刀子你們也有,還需我給你們什麼?」
「什麼稱手就給什麼。」張松柏搓搓手指,「別的不說,你空口白牙跟我們講一個人六十兩,總得寫個字據吧?」
劉方寸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刺耳地笑出聲來:「字據?我寫什麼?張松柏、班牧、劉大力三人,多次在磚窯製造事故,故意殺人?」
張松柏眼神一厲:「若無字據,如何證明你真的會給我們這六十兩?」
「就算沒有任何證明,莫非你們就不做了么?」劉方寸問。
班牧心道當然不可能。這個把柄被任何其他人抓到,都比不上被官府的人抓到更糟糕。劉方寸看似是在商量,實際上卻是在脅迫。
但劉方寸話鋒一轉,突然溫和起來:「但我也十分明白你們的顧忌,錢是肯定有的,我先給你們一百兩,算是定金。」
張松柏沉默片刻,似在思忖。班牧與他熟悉,知道張松柏心裡和自己想的是一件事:劉方寸用這事情來脅迫他們三人殺人,但這殺人的活計也是絕對不可失手的,否則他不會在動手之前先給出一百兩穩定他們幾人。
「和之前一樣就行了,你們都做慣了,我信你們。」劉方寸低聲道,「無須事事向我稟報,只要保證王歡喜會死就行。」
下山的路上,班牧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話。
「為什麼姓劉的不讓我們跟他稟報?」
張松柏走在最前頭,聞言回頭露出一個猙獰的笑。
「因為他要把自己從這件事情里脫出來,他只是一個傳話的人,不需要知道這麼多事情。」他說,「我們負責殺人,姓劉的負責傳達,而實際上要殺王歡喜的,必定另有其人。」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劉大力此時終於開口。
「王歡喜到底是什麼人?」
張松柏正要說不管什麼人下了手再說,班牧卻出聲了:「我知道。他以前是魯王府的管家。」
其餘兩人頓時站定了,臉上神情陰晴不定。
他們殺人,殺不熟悉的陌生少年,殺自己弟弟的媳婦兒,都比不上殺一個王府管家可怕。那是另一個世界,是他們這些人一輩子都無法靠近和觸摸的世界。在這種沉默中,終於連班牧也覺得不妥了。
「我們是不是……不該應下來?」他結結巴巴地問。
可不應也已經應了,且有把柄在他人手中,不可不應。說話間三人已經來到放屍體的林中,劉大力低叱了一句「他娘的」,大步走到樹叢中,雙手一抓,同時扛起兩具屍體。
「先料理了這些東西再說!」他兇狠地吼道,「我弟弟要入土了!」
張松柏發出冷笑聲,沒有上前幫忙,徑直走到馬車前坐了上去。
馬車一路緩慢前行,尋找適合的拋屍地點。班牧和劉大力坐在車廂里,劉小刀的屍體就在劉大力腳下。班牧看到劉大力踩到了劉小刀的手,但劉大力只專心點數著自己身上的錢銀,並沒有注意到。經過蓬陽城外頭的時候,劉大力掀開了窗上的帘子,在高聳城牆之後,是一處燈火通明、樂舞輕揚、香風暗送的地方。
「這地兒叫金煙池,你曉得伐?」他數飽了錢,把銀兩揣入懷中,咬牙笑道,「是郁瀾江邊最有名的煙花地。管他要殺什麼人,殺一個是殺,殺十個也是殺。殺完了,拿了錢,我帶你到這兒好好玩一把軟得滴水的娘兒們!」
班牧一直看著他腳下被踩得已經扭折的手掌,沒有回答他。
此時金煙池中的沁霜院亂成了一團。
回到沁霜院的霜華一直嘔吐,頭疼欲裂。在這兒等候的司馬鳳和阿四風風火火衝出來,又風風火火把霜華抱回她的房中。
老鴇急得話都說不順溜了:「霜華病著吶!你……司馬少爺今夜就別聽曲兒了行不行?」
「不聽了不聽了。」司馬鳳小心將霜華放在床上,快步往外走,「媽媽,霜華既然不舒服,那我去給她請個大夫。這位是我貼身侍從,跟著甘令史學過醫術的,他可以先給霜華看看病。」
阿四:「……哦,對,我可以。」
老鴇這才稍稍冷靜,沒有連阿四也一起趕出去。
司馬鳳騎著馬來的,此時也立刻騎馬衝出了金煙池。邊疆和他們二人一起離開家中,司馬鳳和阿四要在金煙池等霜華,邊疆則是負責巡視。司馬鳳離開金煙池不遠便看到了他,立刻將他叫住。
「邊疆,勞煩你一件事。沁霜院的霜華姑娘出了些事情,我現在要去為她請大夫,請你守一守沁霜院。阿四也在裡頭的。」
邊疆滿頭霧水:「可以倒是可以,我巡視完了。但你們今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何一個個都這般著急?」
「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司馬鳳匆匆說,「這事情就託付給你了。等過去之後,我一定讓甘樂意收你做入室弟子,每日面對面教你認藥草。」
邊疆頓時高興了:「甚好甚好。」
司馬鳳卻不敢真的去找大夫。他先是快馬回了一趟家,讓門口侍衛給甘樂意傳話,命他立刻帶上藥箱趕到沁霜院。叮嚀完之後,司馬鳳馬不停蹄,往魯王府的方向去了。
據車夫說,霜華從魯王府出來時臉色如常,也不見任何不適,卻在路上突然生了急病。司馬鳳不知為何,隱隱覺得這急病的源頭應該就在魯王府。
趕到魯王府很是花費了一番功夫。路上過了幾個哨卡,因他今夜身上帶著當年皇帝賜給司馬良人的令牌,一路總算暢通無阻。
距離魯王府大約還有半里地的時候,他看到了司馬良人。
「爹。」司馬鳳立刻驅馬上前,把霜華的事情告訴司馬良人。
「正好,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告訴你。」司馬良人與他一同快馬前行,「魯王極有可能已經見過了從天生谷回來的文玄舟。」
司馬鳳吃了一驚:「你如何知道?」
「他今夜興起,在宴上與文人進行了一番辯論。辯論的內容乏善可陳,但他不止一次提到,天下典籍,盡數彙集於傑子樓。」司馬良人聲音沉穩,卻隱隱透出擔憂,「我仔細想了想,文玄舟對傑子樓的了解,也許遠遠不及魯王。」
司馬鳳更是驚訝:「可魯王不是江湖人士。」
「但你不要忘了,田苦的老師曾是朝廷中人。」司馬良人說,「牧涯是天底下少見的善記之人,江湖上幾乎人人都曉得。但朝廷里的人所知道的善記之人,極有可能不是牧涯而是田苦。你我都不知道田苦的老師是否曾經與人說起自己有一位天下罕見的學生。」
司馬鳳心頭突地一寒。
文玄舟一直在找善記之人,那個所謂的「神憶人」。他最後找到的是遲夜白——但如果那個「神憶人」實際上指的是田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