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地上墳(11)

第97章 地上墳(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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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正義對司馬良人將跟自己說出的事情既好奇又懷疑。但當司馬良人將九頭山磚窯上發生的事情一一說出來之後,沈正義掐著自己手腕,說不出一句話。

「……你確定?」他半信半疑,因這其中的事實著實太令人吃驚。

司馬良人慢慢點頭。鷹貝舍、少意盟和田苦送來的信件匯合起來,已經拼湊出了一個比較完整的真相。

說真相也不太合適……這事情里沒有什麼真相,有的只是各種幌子底下的深流。

「可是魯王他……」沈正義艱難地說,「他為什麼……」

「我不知道。」司馬良人坦然道,「而且我覺得,現在與其探究他為何做這樣的事情,不如先確保他不會再繼續做這樣的事情。」

他知道沈正義是新官,正因為是新官,胸中一腔熱血未冷,他才敢冒險跟沈正義說這件事。

換了任何一個別人,他都絕對不敢走這一步棋。

司馬良人告訴沈正義的所謂「真相」只是其中一部分有限的真相。他不可能告訴沈正義,當年那些醜惡的事件之中,竟然有當今天子參與。當今的天子縱然沒有親自到神鷹營去,但他暗地裡向老魯王輸送錢財,是老魯王得以建成第二個神鷹營的重要原因。

而也正是第二個神鷹營,才走出了文玄舟這樣的人物。

「事關重大,已經牽連到皇親,我……」

沈正義正要繼續說,司馬良人溫和地打斷了他。

「若是無法決斷,沈大人不妨問一問您的先生?」

沈正義一愣:「你認識他?」

「我不認識他,但我聽過他。」司馬良人平靜地說,「那位先生或許能給你一些建議。」

「不可。」沈正義斷然拒絕,「這是皇家大事,若貿然讓老師牽扯進來,極為不妥。」

司馬良人慢慢點頭:「確實……先生現在在何處?是否不便與他溝通?」

「先生就在書院里住著。你不必多說,這件事確實重大,但我明白應該怎樣做。」沈正義起身道,「現在只是你一家之言,我還是得到九頭山去一趟,再親自去見魯王。」

「沈大人說得是。」司馬良人恭敬道,「是我思慮不周了。」

「司馬大俠回去吧,無論你說的話有幾分真假,只怕最近幾日蓬陽都不會安寧。」沈正義說,「多謝你。」

司馬良人表示自己要歇一歇,喝完眼前這杯茶再走,沈正義踟躕片刻,命人留下侍候,匆匆離開了。

見他走了,司馬良人便問那人茅廁在何處。那家丁被他幾句話繞了進去,愣愣站在廳堂等他,沒有跟上。司馬良人走到僻靜處,朝天打了個唿哨。

片刻后,一隻大鷹從空中落下,落在他的手臂上。

司馬良人從懷中掏出一封信,塞入鷹腳上的信筒,將這隻鷹放飛了。

很快,這隻鷹將會飛回鷹貝舍的蓬陽分舍,分舍的探子們看到信筒上的記號,便會立刻把信筒取下,換到另一隻鷹身上。這第二隻鷹將會帶著這封信,飛越七個城池,最後落在沈正義求學的書院里。

司馬良人自從接到朝廷的這個委託,便知道這件事情若是處理不好,自己全家可能都要在江湖上消失。也因此他一直都在思考著規避這種風險的辦法。方法有許多種,而隨著自己所知道的事情越來越多,有的方法不管用了,新的方法卻又冒了出來。

他面對的不是一個江湖人,或者一個江湖幫派,是他根本沒有辦法對抗的強大力量。

權衡再三,甚至連頭髮都想白了許多根,司馬良人終於決定選擇制衡,而不是抵抗。

這封信他早已寫好,就等著從沈正義嘴裡挖出那位先生的所在之處。那位先生桃李遍天下,在朝廷之中更是有不少人都是他的弟子。司馬良人在信中以極其隱晦的方式埋藏了暗碼,暗碼的解開方式是那位先生早年撰寫的一篇賦。

這是只有先生才能看懂的暗碼。

暗碼里藏著的信息,正是當今天子當年秘密參與魯王修建神鷹營之事。

神鷹策和神鷹營,那位先生就算不甚清楚,但也必定有所耳聞。當年的一樁錯事竟有皇帝牽扯在內,而現今這皇帝為了毀去證據,可能要對知情人痛下殺手——這事情是絕對不一般的。

司馬良人自己只有一個家,再多的就是鷹貝舍。少意盟是江湖大幫派,傑子樓又盡藏天下典籍,這種與朝廷有關的複雜事端,他著實不想讓他們牽扯進來。

因此也只有交託給那位先生了。他自己,他的學生,這遍布天下的讀書人,人人一張嘴一支筆,都是兵刃。

司馬良人並不確定自己這一步走得好不好。但比這更好的方法,可恨現在是想不出來了。

他看著那隻鷹消失在黑夜之中,轉身繞過庭院走出去。

走到正門,忽聽外頭連喚了幾聲「王爺」。

司馬良人心頭一動,連忙邁了出去。

魯王與一隊侍從騎馬立在路面,正驚訝地看著司馬良人。

「王爺。」司馬良人對他行禮。

魯王滿心疑竇:「你怎麼會在這裡?沈正義呢?」

「沈大人已經出發前往九頭山了。」司馬良人回答道。

魯王聞言立刻要調轉馬頭:「走,去九頭山!」

「王爺留步!」司馬良人高聲道,「與其現在出發九頭山,不如先在府里等一等。」

「為什麼?」魯王回頭盯著司馬良人。

「九頭山上發生的事情,我已經一五一十,細細跟沈大人稟報了。」司馬良人笑道,「還有些說不分明,或者是不便說得太清楚的部分,恐怕要王爺自己告訴沈大人。」

魯王手指一緊,死死瞪著司馬良人,竟說不出話。

一旁的侍衛也是滿頭霧水。他們看著魯王下了馬,由司馬良人領著走進了官府大門,臉上一掃焦急之情,竟是沉重的憂慮與死寂之色。

「你比我早了一步。」

聽罷司馬良人的話,魯王長長嘆了一聲。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轉頭問司馬良人。

司馬良人並不隱瞞,低頭道:「王爺是千金之軀,十分重要,又身在蓬陽,司馬世家對你多幾分關注是極為正常的。但從何時開始注意到你與神鷹營有關聯,卻只是最近一段時間而已。」

「為何會想到我身上?」魯王問,「你猜得沒錯,我確實想重建神鷹營,但這件事極為機密,每一步看上去都與我沒有任何關係。」

「但,你有一個文玄舟。」司馬良人對他行了個禮,乾脆坐在他對面。兩人中間隔著一個廳,聲音在寬敞的室內蕩來蕩去。「文玄舟對鷹貝舍的當家遲夜白懷有極其濃厚的興趣。他在為你辦事的時候……不對,這樣說不準確。應該是,他在做自己中意的事情的時候,順便幫王爺你去幹了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而這些小事情,分散開來的話,只會讓人覺得文玄舟這人十分怪異,但只要稍稍與你搭上關係,一切便立刻清清楚楚了。」

魯王沒有再說話,半閉著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大概猜到文玄舟是導致自己暴露的一個重要原因,但他怎麼都沒想到,授意司馬良人查神鷹策和神鷹營的,居然是朝廷的意思。

重建神鷹營要瞞著當今天子,那是因為下決定取締神鷹營的是皇帝的爹,而神鷹營一旦重建,當年神秘消失的那筆錢一定會被提起來。提起那筆錢,就要追查神鷹營背後的錢財流向,必然會讓當時還只是一個皇子的真龍暴露出來。

魯王長嘆一口氣,頹然坐在椅上。

一旦被朝廷知道,他整個計劃就全都完了。

「司馬良人……」他緩慢開口,雙眼盯著虛空,「有個問題,我想聽聽你的想法。」

「王爺請說。」

「國不國,王不王,為臣者如何自處?」魯王一字字說。

司馬良人一愣,頓時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保持著得體的沉默,緊盯魯王。

魯王卻沒有再出聲,似乎也不想對問題進行任何補充,眼珠子晃了幾下,視線落在司馬良人身上。

「王爺,在下遠離廟堂已經很久了。」司馬良人笑道,「這問題太大,我不是朝臣,如何作答?」

「你隨便說。如此神通廣大,我不敢怪你。」魯王也輕笑了一聲。

司馬良人沉默良久,終於開口。

「王爺問我,我便隨便說兩句。有不對的地方,還請王爺批評。」他低聲道,「國不國,王爺是指現在內憂外患頻頻,而朝廷無力鎮壓,只能不斷求和。王不王……王爺是指朝中的大臣們個個尸位素餐,臣不似臣,更無法輔佐皇上。」

魯王冷笑了一聲。司馬良人不敢說皇帝的不是,轉而講起了大臣,這種謹小慎微的心思落在他耳里,再想到司馬良人在自己背後探查的種種事情,他覺得十分好笑。

「但王爺,你只看到了國不國,卻沒有看到國之所以不國的原因。你認為王不王,但不明白王不王的根源。」

「什麼原因?什麼根源?」魯王問。

「我們不說朝堂,就說身邊事吧。」司馬良人微笑道,「我辦案多年,見過許許多多的罪人,也見過許許多多的受害人。人一旦有了不合適的*,別有用心者便特別容易趁虛而入,一夜暴富都可能變成一夜暴斃。但不到最後一刻,人是不會明白的。你以為自己牽制著別人,實際上是被別人牽制著,只要有人讀懂了你的*,若他又能滿足你,他就能夠輕易控制你。」

魯王神情陰沉,一言不發。

「我說的是罪案。」司馬良人輕快地說,「尋凶之策的根源,是找到*的起始之處。這不是尋一個兩個兇手,而是發現所有罪惡源頭的方法。不合理的*,爆發的衝動,對外物的執念,把簡單的摩擦誤解為仇恨,惡意便是這樣一點點累積和變質的。惡意是一種很奇特的東西,它一旦產生就沒辦法消失,即便有再多的善意,惡意帶來的影響都永遠無法消除。惡意只會引發更大的惡意,它們會越來越多,累積得越來越大,如同團雪球一樣,自己滾下來了,還連帶著影響了周圍的……。」

魯王終於露出不耐之色:「這和我問你的問題有什麼關係?」

「王爺問我為臣者如何自處,我不懂。」司馬良人平靜道,「但國不國也好,王不王也罷,王爺看到的是結果,卻沒能看到產生結果的過程。你遠離朝堂多年,與當今天子也無甚交流。你看到的是一個羸弱的皇上,皇上看到的是如王爺一般,虎視眈眈的許多人。」

「……我對他沒有惡意。你說的那些什麼不合適的*,我也沒有。我不曾想過稱王,只是想為國為民多做些事情。」魯王反駁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對他絕無惡意。」

司馬良人笑了笑:「王爺有沒有惡意,在下不好揣測。但王爺心裡清楚,皇帝對王爺是有的。」

魯王不由得愣了。

「王爺問我為臣者如何自處,我不曉得。但我知道為人者如何自處。」司馬良人慢慢說道,「心底完全光明的人,世上是從來不存在的。惡意與善意共伴相生,但一個人若是能控制內心的惡意,他便不會成為我們尋覓的凶人。」

魯王閉目不語。

他對高高在上的那一位……確實不能說是完全沒有惡意的,比如他始終不能原諒他當年在自己父親遭到貶損與懲處的時候,竟然站在了父親的對立面。

他想了許久,睜開眼的時候看到一隻飛蟲從庭院中飛過來,要往燭火上撲。他伸指一彈,把蟲子彈走了。

「但上面那位是不會殺我的,縱然知道我有意瞞著他重建神鷹營。」魯王恢復了平靜,「如今內憂外患重重,朝中派系林立,我與幾個派系的核心人都有密切聯繫,他若殺了我,只怕朝中格局立刻會變。如今最重要的是制衡,他不傻。」

司馬良人點點頭,顯然很同意魯王的話。

「是的,制衡最重要。」他笑問道,「可這事情,總要有一個人出來擔當的。」

「文玄舟吧。」魯王乾脆地說,「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他身上就行了。」

一番對談講到這裡,司馬良人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那封被帶走的信將可能聯合起天下士人,這是用於制衡當今天子的,而方才兩人說的種種,是在魯王手底下保全自己家人和鷹貝舍的權宜之計。

魯王要讓文玄舟做替罪羊,那就用文玄舟。魯王親口說了,「所有事情」都是文玄舟做的。那麼中間就不會參雜著少意盟,不會有傑子樓,也不會有鷹貝舍和司馬鳳。

司馬良人長出一口氣。他不想任何人居功,只希望所有人能求得一個苟且的平安。

……還是退隱山林吧。他心想。等把夫人接回來了,就悄悄地退隱。聽說傑子樓那一塊地方人傑地靈湖光山色很好,適合長住,適合養老。

因為魯王這句話,文玄舟在蓬陽的大牢里,關了半年有餘。

神鷹策和神鷹營的事情,司馬良人跟朝廷報告了,卻沒有捎帶上魯王。魯王也保持著沉默,沒有告知朝廷這件事除了司馬世家之外,另有幾個江湖幫派也了解內情。

文玄舟被作為推動神鷹營重建的最重要人物記載在卷宗里,他不是魯王世子的先生,而是一個當年神鷹營僥倖逃出的遺患。而貼出來的行刑令上,寫著是由他策劃了九頭山磚窯的幾次塌方。

張松柏和班牧沒有逃出很遠便被蓬陽的捕快追緝了回來。三個人的名字都寫在一張紙上,墨汁淋漓地貼在蓬陽的大街小巷裡。

文玄舟在牢里住得很淡然。他肩上的傷一直沒有處理,整個人發熱許久,四肢酸軟無力,一身武功也沒辦法使出來。最後還是官府請來了大夫,為他好生續了命。他這麼大的罪,天子是不能讓他隨便死在牢里的,法場行刑是殺雞儆猴的最好方法。

牢里的衙差在牢房門外經過,推進來一個托盤,上面有一大碗飯和兩碟菜。剛蒸出來的米飯還熱氣騰騰,一顆顆,白白胖胖。半隻油汪汪的雞和一碗五花肉分裝成兩個碟,還有一瓶酒,一併推了進來。

這是一堆很足料的斷頭飯。

文玄舟聽到衙差後面還有人的腳步聲,從破席子上慢慢坐起來。

半年不見,魯王整個人都憔悴了許多。

「博良呢?」文玄舟啞聲問他,「被送走了是嗎?」

魯王口唇顫抖著,慢慢搖了搖頭:「別說了。」

「半年不到,慶王的兒子就被殺了?」文玄舟嘶啞地笑了,「博良被送過去,王妃還能活?那是她的心頭肉啊。」

魯王沒有回應他,隨手指著地上的那些吃食說道:「你我相識多年,我最後來送你一場。」

他不敢回答,文玄舟便知道一切如他所料。

「可惜啊。」文玄舟搖頭晃腦。

博良是他教的最後一個學生,但他教的是四書五經,並沒有任何出格的內容。文玄舟覺得可惜。魯王要重建神鷹營,他是高興的,他甚至比魯王本人還要高興。因為高興,所以決定不害魯王的孩子,正兒八經地做一個教書先生。

誰料那孩子竟是這樣的結局。

「既然送我一場,那就跟我喝一杯吧。」文玄舟說。

魯王是打算和他喝酒的,那酒壺邊上疊了兩個白瓷小酒杯,圓滾滾光亮亮的,幾乎是這牢房裡最新最漂亮的玩意兒。

文玄舟看著魯王和自己一樣席地而坐,彷彿此地不是大牢,而是魯王府的水榭。琴樂之聲在庭中縈繞,總不止歇。博良在王妃懷中掙扎,要嘗父親杯中之物,被王妃不輕不重地打了幾下屁股。

文玄舟想著這些往事,把斟滿酒的酒杯端了起來。

魯王說的什麼他沒注意聽,因為他在認真地思索一件事——要不要殺了魯王?

他總是隨身帶著□□的。這□□量很少,以蠟丸封裝,不過半個小拇指指甲蓋大小。蠟丸裝在他的一顆牙齒里,那牙早年間被人打落,他得了那葯之後,便一直裝在裡頭,以備不時之需。

文玄舟是覺得,自己的生已經不由自己選擇,至少在死這件事情上,他是要做主的。

蠟丸里裝著的,是極少量的三寸蛇藥粉。

蠟丸他已經拆開了。藥粉在他尾指上,只要沾水就能融在酒里。

魯王渾然不知,只衝他舉杯。見他不動,以為他怪自己,猶豫半晌后總算開口說道:「我也有許多無奈,還望你……不要怪我。」

文玄舟不言不語,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不怪你,怎麼敢怪你。」

他端起那杯酒,眉頭輕皺,審度片刻。魯王不知他怎麼了,滿臉疑惑。

隨即便見文玄舟尾指在酒水表層輕輕一沾,隨即湊過去細細嗅聞自己的手指。

文玄舟把酒杯遞給魯王:「換著喝吧,我想好好兒地死。」

魯王臉上掠過惱怒之色,伸手奪下那杯酒。「我誠心而來,你未免太過分!」

他仰頭一口氣喝了。

放下杯子的時候,魯王看到文玄舟正在舔方才碰過酒的手指。

「我也有許多無奈。」文玄舟笑道,「也希望你別怪我。」

魯王還未聽完這句話,便覺得喉內腹中如燒起一團烈火,慘叫一聲,栽倒在地。

「文玄舟殺了魯王?」阿四正翻過牆頭,聞言大吃一驚,回頭時差點栽下來。

「是和魯王同歸於盡吧?」邊疆在一旁吃松子,順便更正了甘樂意的話,「甘令史聽八卦,要聽清楚些才好。」

甘樂意無言地瞥他一眼。邊疆磕松子剝松子,速度飛快,動作嫻熟。

「小宋呢?」甘樂意問他。

「在房間里不肯出來。」邊疆說,「因為……因為文玄舟死了?」

甘樂意和牆頭上的阿四對視一眼:「小宋畢竟算是他養大的。」

邊疆於是不吃了,改剝:「那我給他多剝些松子仁送去。」

甘樂意嘆了口氣:「邊捕快,你今天不用巡街么?」

「不用的。」

「那你不用回家去幫老爹老娘幹些活兒么?」

「也不用的。」

「那你去幹些什麼都好,你別在這兒坐著行么?」

邊疆搖頭:「不行,我要報恩。甘令史救命之恩,邊疆無以為報,只能將餘生……」

甘樂意嚯地站起,眉頭擰成個川字,風風火火地走了。

邊疆剩下的半截話卡在嘴巴里,十分尷尬。此地只剩一個騎在牆頭上的阿四,他只好把餘下的話全咽回肚子里去了。「阿四,你去哪兒?」

「去門口等遲當家的爹娘。」阿四飛快說。

邊疆:「嗯,等霜華姑娘。」

阿四臉一紅,在牆頭上有點兒坐不住了。

霜華被英索救出來之後,英索讓鷹貝舍的探子連夜潛入沁霜院裡頭,把她的賣身契給偷了出來,然後就將人帶回了鷹貝舍。英索喜歡她,可惜霜華無練武根基,她沒法教給她什麼東西。

「霜華姑娘今天不來。」邊疆說,「我聽鷹貝舍的探子說的,英索伯母和她到傑子樓去找田苦,看能不能把忘了的事情找回來。」

阿四眨眨眼:「我咋不曉得這件事?」

說著只好乾脆從牆頭上下來,和邊疆一起分享宋悲言私藏的幾斤松子。

「她想起你了么?」邊疆問。

阿四搖搖頭:「還沒有哩。不過她……她好像……挺喜歡我的吧?」

邊疆憨厚地笑:「那你覺得,甘令史喜不喜歡我?」

阿四也憨厚地笑:「除了遲當家,甘令史誰都不喜歡的。」

邊疆:「……」

兩人合力,很快剝完了松子,桌上一邊是高高堆疊的松子殼,一邊是寥寥無幾的松子仁兒。

「……你吃得可真多。」邊疆說。

「這幾斤松子我也出了錢的。」阿四說,「要不我給少爺寫封信,讓他帶點兒回來?他和遲當家正在東北那邊辦案,聽說那邊的松子特別大,特別好吃。」

司馬鳳正在樹上潛伏著,跟蹤一個嫌疑人。孰料鼻內突然酸癢難當,他立刻捂著鼻子,總算把這個噴嚏憋了回去。

但他身子抖了幾下,震得樹上的積雪嘩啦啦地往下掉。

遠處正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兩個人受了驚,提劍上馬一溜煙兒地跑了。

遲夜白蹲在另一棵樹上,涼涼地看著他。

司馬鳳:「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有人想著我。」

遲夜白:「哦。鎮上賣水酒的妙妙姑娘吧?他大哥販賣私鹽,她就日夜牽挂著你,好讓你查不下去。」

司馬鳳:「……你吃這乾醋有意思嗎?」

遲夜白:「誰吃醋?」

司馬鳳:「你。」

話剛說完,從遲夜白那樹上便射過來一大片雪沫。雪裡有不少碎枝,砸在臉上還挺疼。

司馬鳳躲閃不及,乾脆跳下來,雙腳立刻陷在了雪地裡頭。

他順勢倒在雪裡,掙扎半天都站不起來。

遲夜白立在樹梢,俯視著他。「起不來了?」

「小白,來扶扶我。」司馬鳳說。

遲夜白落到地上,一把抓住他腰帶,直接將人從雪裡拎起來,扔到一邊去。司馬鳳知道他看出自己裝模作樣,連忙在雪地里打了個滾,險險站好。

「我錯了!」他決定立刻認錯,「我不該在家書里跟爹娘說娶你的事情。」

不說還好,他才一說出來,遲夜白的劍就□□了,直衝他刺來。司馬鳳已熟悉他的劍法,嘿嘿笑著躲開,一把捏著他手腕,將劍奪了下來。

「你簡直比宋悲言還蠢!」遲夜白怒道,「娶……娶什麼娶!」

司馬鳳親昵地握著他的手,手指卡在他指縫裡摩挲,聲音非常溫柔:「好好好,我比小宋還蠢。我不娶了,不娶了。」

遲夜白臉上微紅,奮力抽手而不成,眼神愈怒。

「那換你娶我吧。」司馬鳳笑道,「我什麼都無所謂,就想同你在一起。」

遲夜白終於抽出手,冷哼一聲,撿起自己的劍徑直走了。

走出十幾步,發現無人跟上來,回頭看到司馬鳳仍站在原地。

他從樹上跳下,又被雪沫打了一身,形容有些狼狽,加上神情有些悲傷,看起來竟然讓遲夜白覺得不太好受。

「走不走?」他*地問。

「你娶我嗎?」司馬鳳反問。

「……走不走!」遲夜白頓了一會兒才低聲呵斥。

「娶不娶?」司馬鳳又問。

遲夜白無言以對,長長嘆了一口氣。

「不娶。」他看著司馬鳳說,「我誰都不娶,你也……誰都不娶。」

司馬鳳從沒想過能從遲夜白這裡聽到這樣的話,一時間愣在當場,直到涼意從褲腿竄上來,才恍然大悟地從雪坑裡蹦出來,狂笑著,沖遲夜白奔了過去。

(完)

*作者有話說里,我會跟大家說一下這幾個人物原本的安排。對的,「原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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