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暫忘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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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那聲音猶未說完,斯迎旁邊的牢房一個溫和的聲音打斷了她,說道:「元妹妹,同是天涯淪落人,何必說這些……」
「哼,溫姐姐還有心情說教,我看你還是操心操心自己吧……」那個姓元的女子冷笑道。
柳佩文忽的出聲說道:「這裡是大理寺大牢,你的夫君還在受審,你嘮叨這些,是怕大理寺卿忘了你嗎?」
那元氏聽了這話方不說話了,嘴裡不知又嘟囔了些什麼,之後便不吱聲了。
柳佩文轉而對斯迎笑道:「原來你們還教授音律啊。」
斯迎有些失望,心裡也知道在牢里說話不小心,是很犯忌諱的,便放棄了追問的念頭,揚起一抹明媚的笑容,回答柳佩文:「是,我們平時除了學習儒家經學還要學詩詞、法學、玄學、史籍、算學、詩詞、繪畫、音律、女紅、棋藝、書法,還另有先生教熏香、茶道、插花、廚藝……」
柳佩文見她小小年紀雖沒有城府深到處變不驚,卻已經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也不去問她不該問的事情,心裡有些詫異,又有些憐惜,笑道:「都說太平學宮出才女,想不到你們小小年紀竟要學這麼多東西。你們學了這些以後就會成女官了吧?」
「還遠呢,我們學宮分成蒙學、茂學、成學和嘉學,前三階段每一段學三年,蒙學就是開蒙識字和一些基本的學識,茂學和成學就要學典籍、琴棋書畫,如果想要當女官就要考上嘉學,在儒科、文科、法科、算科、玄科、史科、醫科、書科、武科九大門中挑一門專精,各科最長修習六年,若考試通過可以提前畢業,學成之後經過考試便可以做女官了,或者挑一門技藝專修,也要修上數年,將來也可在都水、將作等各監做技官或者吏員。」
另一邊牢房裡傳出一個清脆的童聲:「娘,我也想上女學。」旁邊的牢房關著一對母女,這小姑娘一直很安靜,斯迎前些日子又只顧著自己傷心,之前根本沒注意到。
女孩母親的聲音很輕柔:「那你問問這位姐姐,要怎樣才能上女學。」
斯迎笑道:「蒙學很簡單,只要願意去,交了束脩就可以聽課,不過書本紙筆要自己準備,茂學、成學都要考試通過才行。」
溫氏在另一邊笑問道:「哎呦,要學這麼長時間,你們學完了要多大了?」
斯迎笑道:「成學畢業之後大多都是剛到及笄之年,或者再大上一兩歲,其實大部分人上完了成學就回去嫁人了,只有想當女官的才要考嘉學,嘉學是跟男子的太學一樣的,女官的學識也並不遜於男子,可以和男子並立於朝堂呢!」
那童聲撒嬌道:「娘,我將來也要當女官。等咱們回家了,你讓爹爹也送我去女學吧。」斯迎聽了,心裡一陣酸楚,這孩子怕是比自己還要小三四歲,還沒意識到自己一輩子的命運都已經改變了。
「好,等回了家,我們一準兒就去。」女孩母親的嘆息很輕,卻壓得人人心頭沉重。
斯迎忙揚起聲音問道:「夫人如何稱呼?」
女孩母親柔聲說道:「我夫家姓趙,娘家尹氏。」
斯迎笑道:「原來是尹夫人。那小妹妹叫什麼名字,多大了?」
小女孩沒等母親出聲,自己說道:「我叫趙明臻,今年七歲。臻是至秦臻。」
斯迎笑道:「事理明達,學問至臻,好名字。」
小女孩自豪的說道:「姐姐的名諱我也會寫!」
「這麼說你已經開蒙習字了?」斯迎問道。
趙明臻答道:「家裡給我請了先生,可是就我一個人,沒意思,要是去了女學,是不是就有人跟我一起學了?」
斯迎笑道:「是啊,那你就有很多同窗了。」
溫氏對女學也饒有興趣,問道:「說起來,你們女學的先生是男還是女?」
斯迎應道:「有男有女,不過裡頭管事的都是女子。男先生都是外面聘來的。」
溫氏笑道:「聽了不少女學的傳聞,倒是第一次聽你們裡頭的學生說。」
「傳聞?」斯迎剛想細問,卻聽柳佩文忽然插言說道:「你們的音律課都已經教這麼難的曲子了?」
她只好收了打聽的心思,笑答道:「姐姐見笑了,其實音律課還沒有教此曲,只是上次先生彈了此曲讓我們賞析,我心裡喜歡,便私下練習,只是運指上總有些不得要領,想必姐姐精通音律,此曲我尚有幾個疑問之處,不知姐姐可否為我解惑?」
溫氏在一旁笑道:「你這小丫頭倒是會問人,你這位柳姐姐是當世大琴家杜山人的關門弟子,習得她師傅的絕學呢。」
柳佩文忙謙虛道:「其實我的琴藝哪及師傅之萬一,有愧於恩師的指點。」
斯迎忽然想到了什麼,問道:「冒昧問姐姐,您跟已故韓侍郎家有何淵源?」
「是,我夫君是燕王府文學韓州仇,你說的那位是我公公。」柳佩文笑道。
斯迎又問:「那……請問河東先生是否與姐姐有親?」
「正是我祖父。」
「原來真是您!」斯迎有些激動,笑道:「家父深慕河東先生之文采,並且很是推崇先生提出的『文以明道』,也常常跟我提起河東先生有一位孫女,不僅在學問上盡得河東先生真傳,琴藝還師從杜山人,可以說是才藝雙絕,一直想著讓母親帶我去韓文學家拜會姐姐,可惜家中有事耽擱了,沒想到竟在這裡見到您,真是失敬了。」說罷恭恭敬敬的對柳佩文施了一禮。
柳佩文頷首回禮,笑道:「不敢當,我就說我們是有緣人嘛,不過想必女學對我祖父當年之事頗有微詞吧。」
斯迎笑道:「雖然當年河東先生竭力反對女學和女官,但是鄭太皇還是很推重先生文章才學,特別吩咐學督,要求我們寫文章『務求諸道而遺其辭』,應當做到『輔時及物』。」
柳佩文抬頭看著牢房高高的小窗,嘆道:「想不到鄭太皇竟是最理解祖父之人,若是這樣,當初家裡把我送入女學,想必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兩人口中的鄭太皇是開國皇後文定高皇后鄭氏,開國皇帝太祖高皇帝李湛駕崩之後,即位的太宗宣皇帝李胤在位四年多,親征高麗回程途中染疾,回宮后數月突然病故。其子李敃即位時年僅五歲,鄭太后被尊為太皇太后,便被朝臣簡稱為鄭太皇,其母孝懿宣徐皇后已於兩年前病故,未再立后,鄭太皇臨朝聽政,李敃年滿二十后,鄭太皇歸政,年輕皇帝初執政也想要一番新氣象,他勤於政務,在朝堂上大刀闊斧的改革弊病,裁減冗餘,甄選良才,除舊布新,想不到僅僅兩年後,皇後娘家牽涉入貪腐大案,當時皇后正值懷孕,聽到此消息整日憂佈惶恐,導致早產,產後血崩而死,李敃很是傷心,又值政事不順,戰事失利,天災頻發,從此心灰意冷,終日沉迷於神仙丹藥,不理朝政,群臣上表祈求鄭太皇臨朝,鄭太皇無法,只好又開始攝政,李敃七年後去世,廟號為高宗,謚號為睿皇帝,其子十一歲即位,鄭太皇被尊為曾太皇太後繼續垂簾,直到七十六歲歸政,兩年後去世。
鄭太皇在位五十五年,攝政近三十年,如今,她已經駕崩二十多年,但在大唐的官員和百姓心中仍然有著無可比擬的崇高地位。除了推行太祖李湛訂立的國策,她還創立了女學,任用女官,將前代北朝婦女的開放風氣又推進了一步。
柳佩文的祖父河東先生柳宗元生前曾備受鄭太皇倚重,一度官至尚書右丞,但不久之後,太后想要在朝中設置真正可掌握實權的女官,遭到朝中不少大臣的反對,為首的便是她的祖父,很快鄭太皇便把她貶到了柳州,並且放言除非他把自己的親孫女送到太平學宮,否則別想重回朝廷,柳佩文之父柳周二為了把自己父親赦回,便想滿足鄭太皇的要求把女兒送去,結果這位老先生接到消息后立刻寫了一封家書大罵兒子,還說如果把孫女送到女學,就跟他斷絕父子關係,為了防著家裡人背著他偷偷送人過去,又令人把孫女接到柳州,親自教養。因為柳家跟女學的這一段孽緣,讓柳佩文反而對女學充滿了好奇,因此聽說這女孩是上女學的,不禁多問了幾句。
柳佩文收起思緒,笑著搖搖頭,對斯迎說道:「琴藝上只比你多學了幾年罷了,既然你問了,我便厚顏指導你一番吧。」
此後幾日,斯迎便將自己不通之處一一拿出來向柳佩文請教,開始是琴藝,後來則逐漸開始討論學問。柳佩文家學淵源深厚,講解時旁徵博引,調理分明,斯迎則聰慧伶俐,常常一點就透,舉一反三。一個願意教,一個喜歡學,兩人常常興緻勃勃的說上大半天。牢房中關的都是官家出身的夫人、姑娘,不少人不僅識文斷字,還頗有幾分才華,這兩人討論的時候,也都不由自主安靜下來豎起耳朵聽,漸漸的,牢中每到這個時候,連哭泣之聲都消失了。
其餘的時間,斯迎會教趙明臻《論語》,那小女孩十分聰明,跟著斯迎念上幾遍就背會了。
討論完學問,斯迎會拿茅草編些小東西,那女牢頭每天照例沒收,卻再說什麼,每次送來飯食都會多上半塊餅,碗里的粥也稠些,隔三差五還會給斯迎添上些茅草。斯迎會把那半塊餅放進自己用茅草編的小筐里,留著夜裡餓的時候吃。她還編了一條茅草繩子,晚間獄卒睡了,就把繩子一端綁上塊小石頭丟到柳佩文和趙明臻那裡,拿那小筐盛上幾個草編的小玩意,順著繩子滑過去,送給她們把玩。
在牢中的日子仍然辛苦,斯迎試著讓自己充實,便覺得不那麼難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