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請告訴他,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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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悄!」陸錦年呼得一聲驚起,涔涔冷汗幾乎把襯衫都濕透。
「錦年?」守在身邊的許若從陸錦年的臂彎里撐起來,關切的眼神里卻閃著陌生的光。
「你......你怎麼在......」陸錦年一把掀開被子,逃跳出幾步。
「錦年你忘記了么?昨晚我們說的話......做的事......」
一場高燒,加上莫名其妙的『感冒藥』里的衝動,讓陸錦年恍然覺得自己好像穿越縱橫了好幾個世紀。
但他沒有忘記,眼前這個女人是林依。是他曾經魂牽夢縈,恨不能用生命去挽回的林依。
如今,他失而復得,可代價卻是林悄的不辭而別。
他本該慶幸,本該感激,本該欣喜若狂——
可為什麼,春宵苦短,噩夢連連,他夢境里出現的,就只有林悄那張淚水漣漣的臉?
「依依......」看著眼前的許若,陸錦年心裡雜陳五味。女人溫香軟玉一樣的身子鑽進懷裡。
還是熟悉的溫度,熟悉的觸感,但此時此刻的陸錦年,真的就只想逃開她,推開她。
不是感受不到陸錦年的抗拒,許若輕蹙蛾眉,溫聲細語道:「你,是不是還不習慣?醫生說,我的臉還是可以做二次整容的。如果你喜歡,我願意......」
「許,哦,依依......你告訴我,阿悄是不是因為知道......知道你回來了,才留書離開的?」
許若垂下眼睫,淚水輕輕滑落過嬌美的容顏:「錦年,我......說過我願意用生命來成全你們。跳海的時候,我真的想過一死了之。如果不是被海岸的漁家救了,我就......
死過一次的我,方才明白生命的真諦,我已經不再恨阿悄當年對我做過的事。我只想默默地守在你們兩人身邊,可是孿生姐妹的心靈感應就是這樣沒道理的。她認出了我,所以不惜一切代價地想要完成我的夢想。錦年,對不起。當初我不該做那麼偏激的決定,讓你和阿悄都活在痛苦之中。」
陸錦年抱著許若的身體,手臂僵硬,心跳緩緩。他望著窗外,望著空曠的天色,任由自己曾經的摯愛在他肩上流下——曾幾何時他從不忍心讓她多流下一滴的眼淚。
他曾把林依捧在手心裡寵著愛著,恨不能捧給她全天下最好的。但是為什麼,今天的他再回憶起昨天的一切,卻連自己都感動不了了?
他想念林悄,可是他又該如何去找林悄。如何告訴她,依依回來了。
***
「我的孩子......呢?」林悄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睜開眼,她對雲天霖說出的第一句話便是如此。
身上的痛和心裡的空一併撞擊著她混沌的大腦,可是當她發現雲天霖那雙王者無懼的眼睛此刻竟然不敢直視她的時候——
一時間,所有的崩潰皆化成一場聲嘶力竭的大哭。
「好好休息吧。後面的事,我來幫你做。」
「你要動他們么!」林悄掀起被子,一聲尖叫破音。
「你希望我怎麼做?」
「我的話,你會聽?」林悄擦了擦眼睛,「雲先生,你......憑什麼會幫我呢?」
雲天霖意味深長地看了林悄一眼,長長呼出一口氣:「憑你此時此刻,跟我那可憐的妹妹經歷過一樣的絕望。」
「雲天霖!」在男人轉身離去的一瞬間,林悄突然大聲叫出他的名字——
「你說,是我姐姐模仿我的筆跡,留了一封信讓陸錦年誤以為我已經走了對么?」
「嗯。」
「請你再幫我一個忙,告訴雲天霖......我已經死了。」
雲天霖頓了頓,微微眯起雙眼:「你確定?」
「嗯。」林悄點點頭。花了好大力氣屏住的淚水,在雲天霖關門出去的一剎那——終於決堤不已。
那一失足,她失去的不僅僅是一個未成形的孩子,還有左側的輸卵管。從此以後,她懷孕的幾率將會大大降低。
林悄知道,姜素雲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儘快抱上個大胖孫子。
如今,她筋疲力盡千瘡百孔,真的沒有力氣再愛陸錦年,也真的沒有力氣再糾纏於這段虐心的三角戀。
所謂哀莫大於心死,亦不過如此。
***
「你回來了?」
陸錦年已經盡量加班到很晚才回家了,但他沒想到林依居然還沒有睡。
這半個月來,他找各種各樣的借口睡在書房。也想過各種各樣的渠道,打探林悄的去向。
他花了很多精力,但心裡清楚的很,這一切都是徒勞渾噩的無用功。
「哦,公司有點事要加班。你怎麼還沒睡?」
「我今天有拍攝啊,也剛剛回來呢。你不記得了?」林依親自上前摘下陸錦年的外套,男人咫尺輕微的一點迴避,頃刻讓她的心沉了一下。
聰明如她,不會看不出來這段日子來,陸錦年處處不對勁的表現。
「哦,我忘記了。」陸錦年隨口搪塞了一下,並拒絕了林依端上來的宵夜。然後一頭扎進書房裡,借口說自己還有幾個企劃案要看。
靜如死水的別墅,兩人的呼吸隔著樓上樓下的距離。
陸錦年是多麼地想念林悄,想念她溫溫吞吞的乖順模樣,想念她總是低調地存在於這個房子的每個角落,不言不語,卻讓家的感覺那麼真實清晰。
想念她與自己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身體瑟瑟發抖,眼神卻清澈倔強......
抬起眼,陸錦年看著眼前的林依。她局促的雙手捧著那晚湯羹,也溫柔,也關切。可不知為什麼,他就是覺得無法走心......
輕輕牽起女人柔弱無骨的手,陸錦年嘆息了一聲『辛苦你了』,然後俯下頭,摩挲著林依虎口上的傷疤。
「你還記得這個啊......」林依縮了縮手,嘴角淺笑。
「怎麼會不記得?第一次在酒吧見到你,你被流氓欺負,用雪茄燙傷了你的手......」
林依頷首,眼裡含淚:「沒關係,能有你這樣無微不至的疼愛,以前受的那些苦就當是上天給我的歷練了。」
「是么?」
「嗯,那時,從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我正確的人。錦年,無論從前有多少誤會,多少苦難。都過去了,我們以後,好好的——」
「是啊,那是你第一眼看到我。」陸錦年翹了翹唇角,手上卻加了幾分力道。漸漸的,他的眼神沉了下去,口吻如寒冰一樣一字一頓一戳心:「所以我等了你這麼久,你始終不肯向我坦白。在V包房裡替你爭取名額的那個人,是林悄,而不是你!」
「錦年!」林依渾身一個機靈,嘴唇登時發抖,「你......」
「沒關係,是我自己誤會,是我自己追求的你,是我愛上你,是我願意把你捧在心尖寵愛。這並不是你的錯。」
「我......」林依的淚水劃過臉龐,「錦年,我不是不知道這是一場陰差陽錯,可那又怎麼樣?跟你朝夕相處兩年的愛人是我,你愛上的人,難道不是我么?」
「是你,我從未後悔過。但我只想聽你說一句真話,你剛才不是說,無論有多少誤會,都過去了,既然我們以後要好好的,是不是應該不要再保留秘密?」
端起林依的臉龐,陸錦年深深望進她那雙依然熟悉的眼眸里:「告訴我,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阿悄恨我奪走了你的愛,她......喜歡你,所以在我們的婚禮上做了那樣的事。你知道從小到大,只要是她想要的,我什麼都可以讓給她。這一次,也不例外。所以我寧願死......」
「阿悄不是那樣的人。」陸錦年面無表情地盯著眼前的女人,直到她再也不敢直視自己的眼睛。
「陸錦年你什麼意思啊!她不是那樣的人,那我是那樣的人咯?」林依慌了,越是激烈地辯解和掙扎,越是彰顯心虛,
「當年她愛慕虛榮,為了貪圖我們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家的榮華富貴,她背棄了我和媽媽,一個人回去做林家大小姐!」
「這是兩件事!」
面對陸錦年毫不客氣的質疑,林依咬著唇倒退兩步:「我就知道,你愛上她了是不是?你認真了?早知這樣,我何苦要活著回來?我就應該如你們所願,死在一年前是不是!」
「林依,告訴我,你還記得雲倩倩么?」
如同一個晴天大霹靂,頓時炸碎了林依的一切偽裝與胡攪蠻纏。雲倩倩這三個字,就是她的噩夢,她的詛咒!
「錦年你在說什麼?你......我......」
「《泛藍之夜》到底是誰寫的?當初你賭氣拒絕阿悄寫給你的劇本,偏要拿出跟她媲美的新故事。雲倩倩是你的實習助理,她為什麼會在你出事前幾個月,意外溺水身亡?
婚禮上發生的那件意外,究竟是阿悄做的,還是你應有的報應......林依!你要是不肯對我說實話,我什麼都幫不了你!」
「錦年,你......還會幫我么?」
「你是我親手追求來的女人,你做了錯事,我當然要和你一起承擔。但是林依,我要你一五一十,跟我說清楚!」
「雲倩倩的事是個意外啊!」林依跪倒在地,淚水縱橫肆意,「我知道我妹妹之前寫的劇本很受你們的青睞,我知道當初讓你一見鍾情的人,是她而不是我!錦年,我放棄了本來應有的一切,賭氣與阿悄分道揚鑣,但至少,我以為我還擁有你。可如果連你都不是我的了,我該怎麼辦?我知道雲倩倩寫了一個很好的故事,我跟她商量過,想要購買。可是她怎麼都不願意,於是我背著她,偷偷拿走一份去影印。
後來她知道了,很生氣,揚言要去主張權利。那天我們在景山踩拍攝點,她臨時過來幫忙。所以沒有人知道她過來,而且泡溫泉的時候也沒有其他人在場。爭執中,她不小心撞了頭,滑到在池子里......我,我本來是想救她的!可是......就那麼一年之前,我把她背到了瀑布那邊......」
「你......真的背了人命?」陸錦年用力閉了下眼睛,震驚之餘,卻又如釋重負。
「錦年你會救我的對不對?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當時你並沒有很害怕,因為你知道雲倩倩是個孤兒,沒有父母沒有背景,就算死於非命,也不會有很大麻煩。但你沒想到,她還有個哥哥。當她的同學過來打聽她下落的時候,你知道了她同父異母的哥哥竟然是香港黑幫的老大!」
「我知道......所以我很絕望,他們在婚禮上動了手腳,給了我一個下馬威。我知道我逃不掉了,只能......只能......」
「林依,你怎麼能這樣糊塗!怎麼能——」陸錦年抱起她幾乎癱軟無骨的雙肩。
怎麼能......害我如此誤會林悄?
「錦年,我知道錯了......」林依淚涕橫流不住地祈求,「你幫幫我好么?我怕雲天霖不會放過我,你千萬不要對外公開我的身份,我......」
「林依,你還想逃避么?我帶你去自首,把這些事都說出來,做錯了事就要勇於承擔!」
「我......我不去!現在雲天霖一定以為我已經死了,我......」
就在這時,一群雜亂的腳步聲從樓梯上踢踏而過。兩側黑衣保鏢魚貫而入!
「你們是......是誰!怎麼進來的!」眼看這一群破門入內的不速之客,周身散發著來者不善的氣質。陸錦年下意識地把林依攔在身後!
然後就聽砰的一聲槍響,為首的男子單臂一抬,子彈瞬間貫穿了陸錦年的肩胛骨!
「錦年!」林依尖叫著撲上去。
「你們......放開她......」陸錦年掙紮起身,「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我當然就是你們口中,愚蠢到可以被隨意當槍使喚的——雲天霖!」
「雲......」
俯下身子,雲天霖輕蔑地盯住陸錦年不可思議的雙眼,「只可惜,你比我還要蠢。蠢到如今,竟然還在相信這個女人的話?我們乾元社行事一向光明磊落,能動手的,哪來那麼多廢話?陸錦年,好好問問你身邊這個女人,當初在你們婚禮上發生的事,到底是誰做的?」
陸錦年微微轉過頭,他能感受到林依按壓在他傷口處的手不停地顫抖。可是他分辨不出身體上的痛苦已經到了什麼地步。呼之欲出的真相一次次翻轉到無法跟上節奏的餘地,陸錦年只覺得腦子都要炸了。
「依依......告訴我,真話。」
「我......是我!是我!都是我!我不小心害死了雲倩倩,我怕惹上她哥哥!我只能設這個局,我......」
「是你?依依?這一切都是你做的,你是想讓阿悄——」
「她就是想借我的手,除掉林悄。」
「那封信......」陸錦年恍然失措,顧不得血染衣衫,整個人奮進全力撐起來,「阿悄到底在哪!林依,那封信難道不是阿悄留給我的么?你們兩個,字跡幾乎一模一樣......
當初婚禮上的視頻,是你故意做局,那麼你從那時候開始,就已經......那個在視頻里,跟林悄身形酷似的人,其實是你才對?」
「陸錦年,如果你的智商還能再在線一些,應該不難猜到。你的母親,是誰害死的。」雲天霖若無其事地點了一根煙,其實在來到這裡之前,他有想過要不要把這裡發生的一切錄下視頻給林悄看。
但他想來想去,還是打消了念頭。雖然跟林悄相處不久,但他已經深深了解了這個女孩的心性。都是自己的至親至愛,什麼樣的下場都不會讓她心裡真的舒服。
雲天霖的話幾乎讓陸錦年當場癱倒——
媽媽的死?
沒錯,一場詭異車禍,一場極致的投毒。那天在醫院裡所有的可疑人物都排查過,卻唯有許若......
林悄曾提過一個細節,姜素雲的手臂因為針孔回血,被護士重新埋針。那個細小而詭異的傷口,不正是氰化物從體表入循環的渠道么!
許若到過病房,雖然只停留短短時間,但她絕對有機會假借幫助林悄護理擦身的時候......
「林依,我媽媽她......」
「是!是我又怎樣!她看不起我,她不許我跟你在一起,她眼裡就只有一個林悄!事情都過去那麼久,她還要去追查,是她不給我活路!她死了活該!」
「林依!你簡直是瘋了!那是我媽媽!」陸錦年青筋暴起,要不是槍傷幾乎脫去了他身上大半的力氣,他一定會撲上去掐死這個可怕的女人。
他曾愛她愛到恨不能奉獻整個世界,而她,卻摧毀了他世界里一切值得珍惜的人。
上蒼到底在開一場什麼樣的玩笑?讓這份極致的愛,扭曲到今天這步田地!
「陸錦年,你們都一樣。」林依突然發難,沖開保鏢的架制,嗖得一聲竄上窗檯,「你口口聲聲說我是特別的,是最值得你珍惜的。可是你連你愛上的人究竟是誰都分不清,陸錦年,你知不知道這麼久以來,我一個人走得有多辛苦?我以為我遇到了你,就可以再也沒有任何恐懼。可這都是假的,是林悄,是她施捨給我的!我不需要,我從小就比她強大,我不需要!!!」
「你錯了!」陸錦年大吼道,「在阿悄心裡,你始終都是她最重要的姐姐,最重要的親人。當初她冒充你來找我的時候,就是為了讓你得到一次最好的機會,可以遠離底層混亂的圈子。她回到林家,是因為不忍心看你為了母親的藥費,一個人苦苦撐著。林依,你只是活在自己編造的恨意里,從來不肯放過你自己而已!」
寒風陣陣入窗欞,林依披散著長發,淚水洇透了妝花。
林依笑得凄美而決絕,一步步攀上危險的境地。
「是么?錦年,如果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我的笑話。那麼至少,你是我生命里唯一存在過的真實。好了,有什麼話,我親自下去對她說吧。」
「林依!你要幹什麼!你告訴我,阿悄到底在哪裡!」
「林悄在哪?」林依轉過頭,笑容猙獰起夜的顫動,「當然是被這位雷厲風行的雲先生給殺掉了啊,你以為他們這些人是吃素的么?」
說完,她縱身跳出窗外,風裡帶著腥氣。
三樓的高度本不該致命,但樓下尖銳的籬笆牆從她漂亮的咽喉深深割了進去,只在三分鐘里,就噴完了全身的動脈血。
那籬笆,是林悄親手搭建的,種滿了林依最喜歡的白玫瑰。她曾對陸錦年說過,看著這些花,就好像姐姐一直陪在他們身邊一樣。
如今,白玫瑰的花瓣點染了血色,變得媚俗,變得失落......
呼嘯的警車帶走了破碎的遺體,陸錦年推開包紮的醫生,踉蹌著上前拽住雲天霖。
「告訴我,阿悄在哪裡!」
「林依不是告訴你了么?她,已經被我的人......誤殺了。」雲天霖的眼神沉了沉,厭惡地擋開陸錦年滿身的血污。
「你騙我!不可能......你若是真的殺了她,又怎麼會發現她不是真正的林依!」
雲天霖默不作聲。
「我知道,她一定沒死對不對?雲先生,求你告訴她,我愛她......是我看不清自己的心,是我從來沒有珍惜正視過她的好,我愛她......」
「是,她很好,也很值得珍惜。所以這世上想要愛她的人多了,你算老幾?」撂下不冷不熱的一句話,雲天霖轉身,「這一槍,是我替她還你的。也為她因你流掉的......兩個無辜的孩子。」
「孩子?她......」震驚,失落,無盡的自責與痛苦,終於織就一張巨大的網,將陸錦年牢牢扼住。
他無法掙扎亦無法呼吸,在靠著牆壁慢慢滑到的一瞬間,卻怎麼也不肯閉上雙眼——但他很清楚,林悄臉上的淚,也許自己再也沒有資格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