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06 翻轉
「這可真是許久之後的會晤呢,少年。」語帶嘲諷卻如同走音的弦樂器一般,蘊涵皈依音調的聲音,渾身上下充斥著異樣的不協調感的男子,以宛若切成薄片的唇瓣勾勒出笑意,「是不是很驚訝我們能夠在此重聚?不……你應該很驚訝那個本應自滅的我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吧?」
這個男子是「獵人」法利亞格尼。
而此刻的少年則胸口前狂噴著血液,紫紅色的肉塊在被血液染黑了的地面上顫動著,作為神經最後的舞曲。
子彈精準無誤的洞穿了悠二的心臟,若非他此時的靈魂確實能夠讓身軀保持體內的血液循環在一定程度上的完整,想必這具名為「坂井悠二」的身軀就已經僵硬了。
只是,少年真的想不到,在這最後的關頭,那個一度被自己所蔑視的男人會跳出來,給了他背後一槍。好吧,現在的悠二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失策了,當他看到這個如同最純潔的色彩,似夢幻般無暇的男人出現的時候。
「沒想到『未來視』的能力竟然會在這裡失效,看來這也是你『引導神』的一個能力了呢。只不過,被法利亞格尼這個變態打中,還真得說我是自食其果呢。還有……」
少年頓了一下,目光掃向了看上去與過去略有不同的「獵人」。
「我確實很驚訝啊,雷人老兄。」
法利亞格尼面色依舊從容,完美的面容上浮現出淡然的笑。
而沙哈爾同樣也是一副微笑著不語的模樣。
他很滿意現在的情況——創造神因自己所選擇的身軀而陷入了絕境,天罰神的使徒則因為那個最早被自己殲滅在御崎市的使徒出現而獃滯,一如既往狂放的悼詞詩人和面露驚駭之色的萬條女僕,還有想要衝過來攻擊自己卻被紅衣少女一手攔下的占星巫女——他喜歡親眼看著世人因各種緣由而露出來的面孔。
只是這些還不夠,光是一個「獵人」還不能無視創世神一方壓倒性的戰力。而想要對付歐貝利斯克這樣專門司職破壞的巨神,能夠選擇的對象也就只有……
「那是!?」
夏娜已經看到了通過「引導之力」前來此地的援兵,難免為此而吃上一驚。
數目眾多,而且形態各異。有鳥類的,也有獸類的,唯一的共通點就是它們看起來全都像是一個淡色的影子,以似是而非的形象從似天非天的天空中飛來。它們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滿身鮮血的少年坂井悠二。
這些淡色影子正是在太古時代以不歸秘法埋葬了創造神的討伐者的殘骸。如今它們的已經失去了自己的靈魂,只憑藉著身軀僅剩下的願望為行動,被「引導之力」引導著前來這片最終戰場。
而這殘骸中唯有的,也只剩下了想要打敗「化裝舞會」盟主的單純願望。故而它們一出現,就對場上最為明顯,靈魂中飄散著創世神氣息的歐貝利斯克發動了進攻。
這可真是捉住了這位巨神的痛腳。
不可否認巨神兵具有媲美埃希斯的防禦力,以及能夠一拳洞穿古羅馬最強的防城器具「熾天覆七重圓環」的可怕破壞力。但相對的,擁有最強之拳和最強防禦的巨神歐貝利斯克,他的敏捷能力甚至較一般人還不如。如若放在戰場上,就算敏捷能力不足,但光憑它那巨大的身軀就能扯平其中的差距。可一旦碰上這些可以靈活自如的飛翔在天空上的對手,就完全把他最大的弱點暴露了出來。
——機動力不足。
「啊咧啊咧!這些可還真是些讓人心生憎惡,光是飛來飛去就讓人心煩的小蟲子啊!」
高聲呼喝著,骨質的拳頭連大氣都撕裂了。每一拳都必有一道漆黑的口子,那些便是空間的存在被人粉碎后的成像,巨神的拳確實具有一擊就能讓人斃命的能力,可惜很無力。
是的,很無力。再怎樣強大宏偉的拳,只要無法打中那些翱翔於天空中的淡色影子,都是毫無用處的。即便那些影子的攻擊打在巨神身上不疼不癢,可巨神依舊覺得今日的自己十分窩囊。如果自己的身軀並非是依靠主人的存在之力成型,而是真的那個歐貝利斯克的身軀的話,縱然還略有些遲緩,但放在這邊的世界里已經是讓人想象不到的出拳了。
所以,在這一時間,歐貝利斯克的石頭腦袋裡不禁飄過了諸如「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虎落平陽被犬欺」等等諺語俗語成語。殺伐心甚重的大破壞神一下子就憤怒了,他雙拳放在胸前互相對撞了一下,發出了洪鐘般憤恨的怒嚎。
「所以啊!我對你們這些小蟲子實在是想——」
雙拳間綻放出鑽石般閃耀的白光,巨神的皮膚開始由藍轉紅。裸露在外的牙齒間蹦出厭惡的狂響。
「全都殺了啊!!」
巨神的這一拳就連一向從容的引導神也為之變色。因為那乃是一記什麼都不想,後果也不去考慮,任你百般計策也無法阻擋,單純的想要將這一片存在全部毀滅了的必殺一拳。
之前巨神自己所感到的無力感這次讓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只是沒有人做出抵抗。他們大概也都知道,面對這樣只求毀滅的一擊,無論怎樣的抵抗都是無用功。
雖然不想死,心中也都還存有著自己的私心沒有去解決,可還是不由得緊緊閉上雙眼。
繃緊了身子,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然而,什麼都沒有發生。陽光都市內的小鳥鳴叫依然是那麼悅耳,似乎十分都沒發生。
怎麼可能?夏娜這樣想著,忽然想到了唯一一個能夠阻止那個巨神出拳的人,立即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睜開眼睛,內心中僅剩的那點小小希望這時也隨時睜眼而無窮盡的放大。彷彿從狂風暴雨的屋外回到了開滿空調暖氣的室內,人身子里最後那點暖意一下子升騰了起來。
一個熟悉的少年身影站在巨神的身前,小小的,與巨神巨大的拳沒有可比性的右手輕而易舉的握住了巨神的拳頭。
坂井悠二毫髮無傷的攔下了伸出破壞鐵拳的巨神。
看上去大概是這樣的,畢竟巨神本身就是由悠二的存在之力撐起的一個類英靈存在,而在少年所張開的這個籠罩著御崎市的結界內,一切屬於少年自身的存在事物也都不能對少年造成傷害。
可悠二還是受傷了,右臂處的黑色西裝校服完全粉碎,肌肉間失去了連接的依存,手臂的神經在一瞬間全部死亡,鮮血則仿若不要錢似的噴發著、流淌著,再度染黑了一片大地。
「吶,歐貝利斯克。我好像沒有說過你可以隨意的大殺特殺吧?」
兩次大量失血,肌理上的損壞,與此相比的疼痛感也許還差了許多。畢竟就第二次來說,神經是在一瞬間全部死亡的。至於心臟的疼痛,面色逐漸變成蒼白色的少年真的還存在心疼這種感覺么?
存在么?不存在么?巨神不知道,但他知道一點,他所畏懼著的、敬仰著的主人並非是因為他的不聽指揮而生氣,那份無聲的憤怒來源於巨神毫無緣由的出手殺人。
「啊……是,之後我願意向您贖罪。」
巨神停止了動作,恢復成傲然挺立於天地的姿態。可笑的是,巨神猙獰的石質面孔上竟浮現出蒼白的顏色。再加上之前的紅色轉變,著實會讓不知巨神根底的人啞然鬨笑上一番。
「這還真像是只小狗一般聽話呢。」
那方傳來沙哈爾的聲音。
「只不過這隻小狗竟意外的是只能夠不斷給主人添麻煩的猛犬呢,你覺得如何呢?創世神。」
沙哈爾的聲音似乎永遠如流淌的清泉那般精細,即使嘲諷也蘊含著讓人如沐春風的音調。但是悠二對他連看也不看一眼。因為少年的目光已經從夏娜這方轉向了身後的法利亞格尼。破爛的右臂也因身子的轉動而甩動,就好像是一隻黏在主人身上的橡膠玩具一樣。
「『獵人』法利亞格尼,你前來此地僅僅是為了報仇的么?」
悠二的聲音讓獵人的肩膀抖了一下。雖然法利亞格尼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突然做出這樣的動作,但他確實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肩膀。他感覺,就在剛才,自己好像被人看穿了。
這種感覺可不知道好!
「你以為我是因為那種事情才前來此地的嗎?」法利亞格尼略微壓低了聲音,「別開玩笑了。你以為至今為止,我因為你受到了多少的苦痛么?報復你?」
獵人翹起了嘴角,愁苦的表情立即換成了滿面的盛氣凜然。
「那你也太小看我法利亞格尼了。說實在的,如果不是自己無法自由更改的話,我還真是不想被人叫做『獵人』這樣一個侮辱我名聲的名號呢。」
說這話時,法利亞格尼又冷不防轉換為一副十分不滿的表情,上下掂量著手中的銀色左輪。
「這樣么?」
少年了解的點點頭,隨後用完好的左手對著自己已經停止流血的胸前和右臂指了指。
「可你看這種程度的損傷,如果不做緊急措施的話,說不定下一分鐘我就會因此而離世呢。」
看著少年像是在討論一斤牛肉多少錢般談論著自己的傷口,獵人不禁在內心裡打了個寒顫。可他仍未就此喪失冷靜,法利亞格尼微張開他那切片般薄薄的嘴唇,蠕動著自己的聲線。
「這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聞言少年頓時露出開懷大笑般的笑容。滿面歡喜的轉向了沙哈爾。
「那麼,你也是那麼認為的嗎?」
引導神猜不到他的把戲,所以依照著自己的意志回答了。
「啊,我只是負責引導他前進的方向,他的想法並不依靠我的言令。只不過,這般虛弱無力的創世神我還真是頭一次見到呢。那麼,就隨你的意願好了。」
對於他這番不知是虛偽還是真誠的話語,表現出一臉「正合吾意」表情的少年猛地用手刀齊根切斷了右臂。
這又是一番令人無法理解的舉動,不過少年確實喜歡這種隨性而為且出人意料的舉動。
「嗯?感到好奇么?」
少年右臂處的傷口噴著黑色的液體,那並非是血,而是黏稠的讓人作嘔的黑色泥狀物。漆黑、幽遠,包含著一切一切無法用良善來形容的全部事物。
「尚若為惡的話,便由我來背負。如果為善的話,就儘可能的灑向世人。我說,我可不是那般高潔的人物,因為我看不到真正的善和真正的惡啊。這所謂的六十四億的惡念,也就意味著所有人的都存在著『惡』的吧?那麼,善大概也是一樣的。」
並不是在解釋些什麼,也不是在炫耀些什麼。悠二單純的只是在耍酷般的碎碎念。黑泥形成身軀的過程意外的令他覺得疼痛,與背負不同,這種徹底打算「吞掉」一切之惡的行為,就彷彿是在他的靈魂上用滾燙的烙鐵刻印,每一秒都是一種折磨。
「因果可是條十字路,現在就是給予我選擇這種一意孤行的因而結出的果的時候了。」不知不覺間齜牙咧嘴的少年大有深意看了幾眼獵人和在場的幾位女士,「戀愛這種好事之極就是你們選擇的因果哦。」
女孩們大都不爽的瞪了他一眼,就連法利亞格尼極好的心情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不懂人情世故的創世神?
開什麼玩笑,這傢伙明顯是故意的不是么?他完全就是故意說出來的。
真正不懂人情事故的,是引導神才對。
「哦?解除了這裡的結界么?還是因為你所選擇背負的東西,被迫你解除了這裡的結界呢?」
空氣的流動,風兒的呼吸,生命活動的軌跡……清晰的感覺到了,籠罩在全御崎市的不協調感全部消失掉了。
結界,解開了。
然後,是坂井悠二這個少年的輕快回答。
「你若這樣問,我便答『當然不』。」
城市不存在損傷,黑煙更是不可能存在。如果說在解除結界后的都市和之前的有什麼區別的話,便是天空中有著無數不可阻擋的光輝照亮了世界。
而眼下唯一算得上是黑暗的人物則不斷地甩動著自己新生的黑暗之手,曬著溫暖的陽光。
甚至,連他的面容都是布滿溫馨的。
「我只是打算,讓這場看似毫無意義的戰鬥多出一些能夠理解在這裡戰鬥的人究竟為何的觀眾罷了。」
只是,打算讓過往與現在的戰鬥變成有意義的存在,而非是憤怒苦痛悲憤的殺與被殺,心酸無奈冰冷的復仇與撕殺。
只是這樣罷了。
「你是……悠二?!」
田中榮太簡直就沒辦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雖知道悠二因某些事宜而出走,但他那時卻是以為悠二他是作為夏娜這個火霧戰士的助手離開的,當時田中自己還在暗地中稍稍的羨慕了一下少年。只不過——
「這是怎麼回事?!」
他實在是沒法相信自己摯友此刻卻已經成為了最大的敵人的現實。
他,無意識的,從心底發出了質疑。
悠二卻是不理他。少年環顧四周,耳畔周圍充斥著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聲音。那些統統都是生活在御崎市的市民們的聲音,因為某個結界的解除而被吸引到此地。
「那個是小緣?!」
「啊,那是前些日子轉來然後又轉走的大美女遠坂?」
「那個穿著(zhuo)老舊的女僕我也認識的!」
等待著田中告白的緒方真竹,從遠方趕來的坂井貫太郎,身懷身孕的坂井千草,準備著高考的池速人,佐藤家的傭人芳姨……能看得見的或者看不見的,在某種中介點的作用下,在場的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的感覺到了注視著自己的熟悉的人目光。
這個是……什麼!?
夏娜顫抖著站起身。對於目光中所傳遞的東西,她比其他人獲得的要多得多。這樣一來,想不明白的地方也就愈加的多。
「悠二你……因為什麼?這樣做?」
前戲很多,連手臂心臟都賠上了,這樣不惜代價的行動只是為了把這些無足輕重的普通人引到這裡來么?
坂井悠二欣慰的笑了,他這樣做當然不可能是沒理由的。只是那理由需要他們自己去理解,畢竟在當下這篇故事的終末之中,他所扮演的可是個人人怨恨的魔王角色。
魔王,可沒有理由去跟勇者們解釋故事的因果。
「還沒感覺到么?!」
他大聲喊著,聲音傳遍了整個御崎市。這當然是他作為魔王的最初也是最後的一場戲,可惜能夠在這裡理解魔王的人卻只有「純白之物」沙哈爾這傢伙,實在是個不怎麼好的回憶。
「使徒對人類天生的威嚴,沒感覺到么?以人類的存在為食,吞噬人類,抹除人類。然後製造悲劇的產物火霧戰士,反過來在殺死使徒,然後使徒殺死火霧戰士的同時繼續啃食人類,啃食人類的同時繼續製造火霧戰士,這樣的循環因為什麼而出現!?你們猜得到這其中的因果么!?」
做好了覺悟的悠二作出一副威嚴逼問的姿態,悄然的與沙哈爾相視一笑。
「彷徨?追求?夢想?那些徒具形象的事物在你心中到底是個怎樣的形象?你現在所持有的,或者破滅的,是否又是你的一切?」
瑪瓊琳若有所思,之前她因少年所報出的暴君事實而一度陷入崩潰,雖然後來掙脫出來卻仍心有掛懷。如今這位大詩人卻發現自己所想的一切都是可笑的,因為過去的事物成為不了繼續活下去的人的依靠,虛幻當然會在某日破滅。而她瑪瓊琳,只要還存在著,就一定還有她存在的意義。
「對的對的對的!顫抖吧!思考吧!然後還心有顧慮的人,都給我報上名來!」
少年向前走了兩步,目光灼灼的看著火霧戰士的少女。就在剛才,他已由側視看到了瑪瓊琳解脫般的狂放笑意,還有法利亞格尼感受到新生的熟悉氣息的震驚表情。現在,該是夏娜作出決定的時候了。
【不問緣由,先打再說么?】by阿拉斯托爾
「……」
御崎市的人們,都靜靜的等待著夏娜的回答。眼下的他們都對魔王的言詞產生了一定的回應,但不知為何的,他們本能的將一切都寄託給這個看上去個子小小但英氣凜然的少女身上。
「是嗎,你是這樣想的啊。」
「——啊」
「原來你是在編造這樣的故事啊。可是,直白的說出來不好嗎?!交給別人不好么?!」
從低喃到大吼,夏娜如激起了聲音中感情的扳機一般,傾吐著全身的力量。
灼灼發紅的銳利目光,如同岩漿鑄造般的紅色秀髮,單手持著大太刀「贄殿遮那」的少女頭上冒出了巨大的眼「審判」。
「『炎發灼眼的討伐手』!」
展露炎翼,潑灑火粉。
面對這樣的火霧戰士少女,悠二露出了招牌般的笑。
「決定了么?」
「烏路賽烏路賽烏路賽——!!事先說好,敗者不允許拒絕勝者的任何要求——」
「沒有問題。」
那麼——
夏娜深吸了一口氣,以巨神為背景的悠二也擺出了架勢。
新的交鋒,開始了。
ps:嗯,就這樣。這章也糾結著寫完了。嗯,其實到「展露炎翼,潑灑火粉」這裡這章就算是完結的。不過我還是加上了後面的幾句,感覺微妙的有點差,可我還是覺得應該加上的說。by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