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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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抒。」

聽到花圃外席昭在喚自己,她收斂好情緒,提步向園外的少年走去,等來到他面前,已經改換了微笑,她熱絡地挽住他的胳膊,對陸思齊點頭道:「姑父,我下午還有考試,就先走了。」

陸思齊看了眼陸九襄略有些失魂落魄的背影,輕描淡寫地答應:「下午回來吃晚餐。」

「啊不了,」顧言抒和席昭對視一眼,小情侶之間似乎有種難言的默契,她揚了揚唇,「席昭說他今天要犒勞我的。」

「嗯。」席昭自然不會拆顧言抒的台,尤其是在有陸九襄在的情境下。

「陸先生,我們先走了。」

陸思齊頷首,「路上小心。」

等他們走遠,陸思齊才走了上去,陸九襄依舊只給他一道看似俊冷的背影,陸思齊不忍拆穿,他沒有再近前。

「九襄。」

陸九襄沒有答話,清清瑟瑟的一道軒長背影,在轉角的滿牆綠意靡色之間沒去。

陸思齊低下了頭,那支翡翠綠的花莖之上,有水珠成滴,凝在葉間搖搖欲墜。

晌午的晴光將露珠般的水滴映得斑斕萬狀,沿著葉脈無力地耷拉而下……

席昭專註地開著車留意路況,一面分神瞟了幾眼顧言抒,她一直很安靜,也很壓抑,臉色有點蒼白。

「小抒,你不是說要給我買條圍巾的?」

顧言抒翻了翻眼皮,眺望窗外琳琅滿目的商業街,隨意往前面一指,那邊有臨時停靠的地方,顧言抒說:「那裡有一家專賣店,等下我幫你選一條。」

「唉,還是算了。」他明知顧言抒心不在此,只是不願勉強她。

車平穩地開除了這條街,有條不紊地前往t大。

「下午考什麼?」

顧言抒把眼瞥向窗外,飛逝的行道樹筆直的影子輕快地摩挲過眼底,擦出細細的溫熱,顧言抒覺得鼻尖微酸,她漫語道:「一門不太重要的課。」

「好好考。」席昭仍舊給她鼓勵。

顧言抒嘴唇翕動,只回了一句:「無所謂的課,不及格也沒什麼。」

以她的平時成績,以袁教授的嚴苛程度,她不及格才是常理,她沒抱太大希望。

似乎故意較勁似的,顧言抒在上考場之間,將自己背的關於國貿理論的知識點全部扔到了腦外,只留下一個乾乾淨淨毫無點墨的自己,從容地進了考場。

發試卷的聲音很清脆。

在寂靜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當然那一陣陣抱怨聲也尤為清楚。

「怎麼是這種開放性試題?袁教授給的提綱呢,怎麼全都沒有?」

通常情況下,這種選修課考試基本可以上課不聽,只憑考前背提綱就能高分通過。袁教授雖然改卷是嚴格了點,但按照往年的套路,怎麼會出現這種完全與提綱脫節的情況?

男神你回來!你說的有「點」難度就是這種水平?

好的男神你可以上天了。

於是考場一片哀鴻遍野,怨聲載道。

顧言抒將筆拿在手中轉,她大致瀏覽了一遍,生僻的名詞解釋之後,幾乎每一道題都是材料分析。而材料引用均是現已上市的跨國公司的典型案例。

這一次,幾乎每一位同學都和顧言抒一樣,堅持到了最後一秒。

他們三五搭肩、垂頭喪氣地走出考室。

哎哎哎——

教授你年輕的時候有沒有被這麼無情地對待過?袁教授念大學的時候,到底受了什麼非人折磨?莫名心疼。

慕可欣和徐馳並肩走,顧言抒單肩背著包和夏林杏後腳跟著。

兩個學霸在底下對答案。

「試卷反面的第三道題,我答的是經濟一體化政策的綜合考慮範圍,應該還有要點分析的,可是怎麼辦,提綱里完全沒有!」

徐馳在前面抱怨著,慕可欣跟著她附和,兩人越說越拉長了苦瓜臉。

「言抒,她們說的那個題,你寫的什麼?」

顧言抒漫不經心地腳步生生地頓在原地,她不自然地躲過了徐馳回望來的視線,坦蕩地越過了身前橫逸的梅花樹枝。

多年前的無數個黃昏,他在溪邊垂釣,她溜入他的房間,孜孜不倦地,讀他讀過的每一本書,儘管枯燥無味,她也能強迫自己學下去。

她曾經,那麼單純地想要一個清冷的人為她展顏。

不過她終究還是報了與他的事業再也毫無關聯的漢語文學專業,她已決意追逐己心,不再顧忌是否與他背道而馳。

「沒什麼,明年我去選一門簡單實用的課程吧。」這是顧言抒的回答。

疏林如畫,曲徑外點點落梅悠然,席昭裹著一件長款風衣,脖子上纏著厚實的黑白格圍巾,笑意昭昭地向她小跑來,三個室友姑娘默契地後退,席昭將顧言抒抱入懷裡。激動的笑容比一林紅梅還要燦爛。

「小抒,考完了?」

「嗯。」

慕可欣捂著櫻粉的嘴唇,給他一個「我懂」地笑,一手勾著一個室友離去。

唯獨夏林杏在徹底消失在顧言抒視線之前,她回頭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被男朋友擁在懷裡的顧言抒,那麼——

有種道不明的悲傷。深徹,足可見骨。

席昭將自己的圍巾取下,又一圈一圈細緻地纏上她的脖頸,他的動作很輕,也很慢,顧言抒只能感覺到他的溫柔。過路的同學有不少人沖他們多看了幾眼,對顧言抒多半是羨慕的。

不過大學校園裡的情侶太多,他們也沒太引人關注。

「小抒,我帶你吃海鮮排擋。」

顧言抒的臉色有點淺淺的白,她按了按自己額頭,「席昭,我比你大兩歲。你還是叫我——顧大閘蟹,聽著才不那麼彆扭。」

她不知道,在她說完這句話之後,少年的目光晦暗了一瞬。

顧言抒,是不是只有那個人喚你「小抒」,你才能欣然地接受?

顧言抒低垂著眼睫,她轉過了頭,「我胃不舒服,吃不了海鮮。」

明知她是在婉拒,席昭苦澀地笑起來,卻還不死心:「沒事,不如我們去吃徐記的瘦肉粥?」

「不用,我回去複習了。」

顧言抒說完這句話,登時啞然。她微愣地翻開手心,她一向健忘,會把考試時間記在手心,現在只剩下最後一門古代漢語文選的課程要考試,而且是在三天之後,她根本就不急在這一刻。

到底是怎麼了?

席昭懂她的意思,他的手撫在顧言抒的肩上,為她撣去一片碎葉。

顧言抒不敢探視席昭的目光,不敢再回頭。

回到陸宅后的她心神不寧地走上了二樓。間隔一間書房、一間儲物室,再走一條窄窄的過道,路過沿途精緻的畫廊,就能找到那扇紅木門,門後有她曾經的世界。

馨園裡的一切在夜晚時都岑寂得過分。

顧言抒去趟洗手間,彷彿能聽到紅檀木門后,男人粗重的喘息聲。

一聲一聲,像囚禁顧言抒的夢魘。

曾幾何時,她也聽到過。

聽到這種熟悉的聲音,顧言抒先是一怔,紅暈從頰邊一直沿入耳根,她的腳步聲在外邊輕輕地但又急促地響起來。

宛如小鹿的潰逃,蹄聲是一支編織有律的樂曲。

清晨醒來,她拍了拍自己的臉,暗罵自己不爭氣——

「顧言抒,昨晚你居然做了那樣的夢,還夢到陸九襄……」顧言抒整個人亂糟糟的,只以為自己做了一個不該做的夢。

學校已經結課,除了考試時間,這段時光完全屬於自己。

顧言抒趁著天色大亮,舒了口氣后,她慢吞吞地踩著棉拖走到窗邊,拉開粉白的簾,後院中劉嫂正在晾衣,一樹樹婆娑的碧影搖曳生姿,金色的窗欞上舞動著陽光的斑點。空氣鮮暢之中帶點花粉的甜味,顧言抒深嗅了幾口,她梳洗好之後輕鬆下樓。

此時此刻,兩位陸先生都已不在馨園。

劉嫂身邊很快湊過來一個纖瘦的身影,顧言抒外面只罩了件淡紫的高領毛衣,劉嫂皺了皺眉,「顧小姐,今天要降溫了,您還是回去加一件羽絨服吧。」

「啊不用,」顧言抒環顧四周,一排排縱橫交錯的晾衣架上已經曬滿了衣物和被套、床單,而劉嫂卻還有忙碌不停的意思,她想搭把手,「還有沒洗的嗎?要不我來幫您。」

「二少爺的床褥也要拆下來洗了,顧小姐能幫我去二樓拿下來嗎?」

劉嫂對她說話一向客氣有禮,而且和藹慈柔,這本來就是顧言抒自願幫的忙,她閑著無事,不過替劉嫂拆一下床單和被套,她還是答應得很快。

陸九襄應該是剛走沒多久。

他留在床頭柜上的熱水還冒著一縷一縷的熱霧。

顧言抒翻開羽絨被,晨起的好心情和微翹的唇角陡然凝住,她的臉飛速地漲紅了開來。

那片深藍無花的床單間,遺留下來的一灘,到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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