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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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羅拉承受的情緒壓力讓農場上的人警覺。無疑,她比平常安靜多了,正常的生活情趣也低落了。
「唉,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有天晚上約翰對凱瑟琳說。
凱瑟琳問過她是否要休一段時間的假,但是奧羅拉堅持要上學。
「爸爸一直希望我專註於學業,另外,要是我不在,艾米莉會找一個新的好朋友。」奧羅拉這麼回答。
「那個小傢伙讓我欽佩,」凱瑟琳親吻過奧羅拉,道了晚安后回到廚房時說,「我只希望她現在不要這麼善解人意,往後別崩潰了。」
「嗯,」格麗婭同意,她剛從工作室回來,「目前為止還沒有跡象——似乎她早就有所準備。」
「這一點我認同。」凱瑟琳瞟了她女兒一眼,「我一直說她以前來過這兒,她的心裡住著一個老靈魂,她懂得我們未必懂的東西。給你準備了香腸,在爐子上加熱呢。」
「謝謝,媽媽,我忘了時間。」
「你到底在工作室里做什麼?」凱瑟琳問。
「我一直做的事情。」格麗婭說,語氣里有一種杜絕深入探討的意味。在作品完成之前,她從不願意討論。這一次的工程又是她所喜愛的——似乎她把自己的靈魂貫注進了黏土中——她還不能公開,「漢斯明天到。」
「他住哪兒?」凱瑟琳從爐灶上取下香腸和土豆泥,把盤子放在格麗婭面前。
「他在棟沃利莊園安歇,我今天在那兒給他準備了一間卧室。」
「好的。」凱瑟琳在格麗婭身旁坐下,看著她吃東西,「你感覺如何,親愛的?」
「我還好。只是有點累,工作比較辛苦。」格麗婭搖了搖頭,「弄得太晚,都不想吃飯。」她把刀叉收起來。
「把食物剩下可不是你的風格啊。」
格麗婭起身,把盤子放進水槽:「我現在要去睡覺了,媽媽。」
「睡個好覺。」
「謝謝,媽媽。」
「我還以為這一切會影響到奧羅拉,看來她比我們的女兒更扛得住打擊。」凱瑟琳說。
「嗯,」妻子在他身旁躺好后,約翰伸手去摸電燈開關,「我得說奧羅拉失去了一個父親,但是找到了一種新生活,但是格麗婭失去了她的生活。」
黑暗中,丈夫深奧的言論讓凱瑟琳揚起眉毛:「我擔心她,約翰,現在正是她一生的好時光,本應是她最輝煌、最鼎盛的時期,她卻陷入了迷茫,約翰。」
「給她些時間,親愛的。她經歷了很多事情,儘管自己毫無過錯。」
「我原先說過什麼來著?這是萊爾家的詛咒。我——」
「夠了,凱瑟琳,你不能歸咎於別人,格麗婭做的一切都出於自願。晚安,親愛的。」
凱瑟琳沒再說什麼——她知道最好不要繼續她丈夫不想參與的談話。她躺在黑暗中,卻睡不著,為她心愛的女兒擔憂。
看到漢斯·施奈德把車駛入棟沃利莊園庭院的健壯身影,格麗婭感到一種異乎尋常的寬慰。在工作裙上擦了擦沾滿黏土的手后,她打開工作室的門,走出去迎接他。
「你好嗎,格麗婭?」他親吻她的左右面頰。
一同看著亞歷山大死去,經歷這次創傷拉近了他們,讓律師和委託人之間的那種拘禮不復存在。
「我很好,謝謝你,漢斯。一路上還好吧?」
「是的。」漢斯轉過身打量棟沃利莊園,「看上去需要一個新屋頂。」
「大概吧。我們到裡面去吧。」
一小時后,他們共進午餐,吃起新鮮的牡蠣來,那是格麗婭當天清晨從附近的碼頭買來的。格麗婭還在酒窖搜羅了一番,問漢斯她該開哪一瓶。
「奧羅拉好嗎?」漢斯問。
「讓人驚嘆,」格麗婭回答道,「也許太讓人驚嘆了,我們就會明白。不幸的是,」格麗婭嘆氣道,「失去一個她所愛的人對她而言不是第一次了。她的生活又非常忙碌,要上學、上芭蕾課、在農場上生活,幸好她沒有太多時間憂傷。」
「你呢?」漢斯問。
「說心裡話,我仍然想努力忘掉在醫院最後幾天的日子。」
「嗯,我明白你的意思,非常……難。順便說一句,我把骨灰帶來了。」
「好的,」格麗婭冷靜地回答,「再來一個牡蠣嗎?」
他們不聲不語地吃了一會兒,直到格麗婭開口說:「我是不是該問一下奧羅拉?看她是否想幫我把骨灰撒到莉莉的墓穴。」
「你覺得這會讓她不安嗎?」
「我不知道,不過沒能有機會親自對她爸爸說再見讓她沮喪,也許這會有好處。話雖如此,讓她看見已經變成灰的他也許也不合適。」
「呃,從你所說的話來看,到目前為止,你把局面處理得非常好。也許你應該再次相信你的直覺。」
「謝謝你,漢斯,實際上是奧羅拉處理得好。我父母和弟弟很棒,他們喜歡她。」
「從某種程度上說,雖然亞歷山大和莉莉都不在了是一大悲哀,也許奧羅拉現在所過的生活,與一個正常的家庭安穩地生活在一起,更有益於她的健康。」漢斯若有所思地說,「她的童年過得很辛苦。」
「是的。我聽了萊爾家族歷史上的不少故事,似乎她母親的遭遇也差不多。也許是這棟房子——」格麗婭突然間打起冷戰,「它有一種非常怪異的氣氛。」
「我相信一旦整修完工,就會有所改善。奧羅拉說過想住在這兒嗎?」漢斯問,「還是她更喜歡跟你們一起待在農場?」
「目前,野馬也不能把她拖離她心愛的動物,」格麗婭笑著說,「不過也許她會改變主意。」
「我在這兒的一周,打算打探一下,去找一個房產檢視員,告訴我這房子在結構上要怎麼修整,」漢斯說,「興許他能推薦一個靠得住的建築公司來實施房屋所需的改建。我要問的只是等到選擇刷牆的油漆新顏色時,要借用你藝術家的眼光。」漢斯笑著說。
「沒問題。」格麗婭同意說。
「等奧羅拉大一些時,不論她是否想留下這棟房子,至少翻修好后,更易出手,」漢斯繼續說,「我還要去科克城跟我的愛爾蘭熟人談談,看收養程序進行到什麼程度了,他和我都不希望出什麼差池。亞歷山大在處理死亡問題上,與他處理生活問題一樣高效。如他所料,在這種情況之下,事情刻不容緩。他妹妹已經聯繫我了,想知道亞歷山大遺囑的內容。」漢斯臉上浮現出一個冷酷的笑容,「正如我之前對你所說,一有人死去,就有人趁火打劫。你怎麼想的,格麗婭?」他端詳著她,「你有沒有抽時間想過你的未來?」
「沒有,」她簡短地回答,「我一心只想安頓好奧羅拉,同時也幹了些活兒,對我很有幫助。」
「工作總能撫慰心靈。我很想看看你的雕塑作品,格麗婭。亞歷山大說你極有天賦。」
「他很友好……」格麗婭臉紅了,「經歷了過去這幾個月後,我感覺留給我的唯一東西就是我的工作,一會兒我帶你去看。我想著帶奧羅拉來見你,明天是星期六,她不上學。」
「見到她我會很高興,我至少有好幾年沒見到她了。」
格麗婭收拾盤子放進水槽:「你一個人待在這棟房子里沒問題吧。」
「沒問題,」漢斯笑道,「為什麼這麼問?」
「沒有原因。要是你需要什麼,儘管打電話給我。冰箱里有牛奶,早餐是麵包、熏鹹肉和雞蛋。」
「謝謝你,格麗婭,期待明天在這兒見到你和奧羅拉。」
「再見,漢斯。」格麗婭說著,離開了房子。
「再見。」他回應道,漢斯給自己又倒了杯酒,想著亞歷山大沒能與這個他視為妻子的美麗動人的女人生活更長時間,該是多麼悲傷。
第二天早上,格麗婭駕車帶奧羅拉來到棟沃利莊園。
「漢斯伯伯!」奧羅拉撲進他的懷裡,「我好多年沒有見到您啦!您上哪兒去了?」
「我一直待在老地方,奧羅拉,」漢斯咧嘴而笑,「在瑞士辛勤工作。」
「為什麼男人們一輩子都在工作?」奧羅拉問,「難怪他們會生病。」
「我認為,」漢斯說,目光越過奧羅拉頭頂,看向格麗婭,「你說得相當在理,親愛的。」
「我希望你今天可以休個假,漢斯伯伯,那樣的話,我可以帶你看看我的動物。梅齊的小狗才出生兩天,它們還沒睜開眼睛。」
「這個主意非常不錯,」格麗婭插話道,「奧羅拉,要不你帶漢斯去農場,我干點活兒?午餐時你們再過來,也許我們可以一起去海灘野餐。」
「格麗婭,」奧羅拉噘起嘴,「現在又是你在工作!好的,我會照看漢斯伯伯,過會兒來跟你會合。」
他們走下山去往農場時,格麗婭進了工作室。透過窗戶她看到奧羅拉在漢斯身邊跳躍,她看著她身前的雕像,希望她捕捉到了奧羅拉飄逸自如的優雅。
一早上過得飛快,很快就有人敲她的門。
「我們能進去嗎?我已經向漢斯伯伯展示了所有東西,我餓壞了!」奧羅拉闖進工作室,摟住格麗婭的肩頭,親吻了她的面頰,然後在工作台上坐下。她的目光落在了格麗婭面前的雕像上,看了又看。
「那是我嗎?」
格麗婭本來想完成後再讓奧羅拉看的:「是的。」
「漢斯伯伯,過來看!格麗婭把我變成了一座雕像。」
漢斯走向工作台,目不轉睛地盯著雕像。
「我的老天!」他彎下腰更加仔細地端詳雕像,「格麗婭,它們——」他努力尋找合適的字眼,「真讓人難以置信!我只希望……」漢斯看著格麗婭,眼中閃耀著前所未有的敬意,她立刻就明白了他在想什麼,「亞歷山大買下了全部,你把奧羅拉的活力保存在了黏土裡。」
「謝謝你,」格麗婭說,「它可以宣洩人的情感。」
「是的。藉由黏土,你創造出了非常美妙的作品。」
「你們能停止談論我的雕像、告訴我午餐吃些什麼嗎?」奧羅拉請求道。
三個人在英馳多尼海灘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下午。奧羅拉在淺水區跳躍旋轉,漢斯和格麗婭坐在沙丘上,享受和煦的陽光。
「你說得沒錯,從外表看,她似乎並沒有受到嚴重影響,」漢斯說,「她看起來……很開心。也許是因為作為一個孩子,她之前的興趣太少。現在,她有不少愛好。」
「並且她喜歡有觀眾,」格麗婭笑著看奧羅拉輕鬆地施展了一個小跳22,「她的芭蕾舞老師認為她有成為舞者的非凡潛能,」她補充說,「當然了,她的外祖母是一個著名的芭蕾舞演員。」
「那麼,要是她決定致力這件事情,她肯定會去做,就像你一心一意投身於雕塑,」漢斯說,「你在哪兒展出?」
「紐約有個畫廊展出我的作品,不過最近幾年我接了越來越多私人委託的活兒。不是我想這麼做,但起碼我得糊口。」格麗婭如實答道。
「看來這段艱難的時期過後,也來了件好事,格麗婭。你知道你現在是個有錢人了。」
「你知道,漢斯,我不想接受。」一提到錢,格麗婭的語氣立馬變了。
漢斯看著她:「格麗婭,恕我直言,我看你的自尊有時壓倒了你的常識。」
「我……」漢斯的評價讓格麗婭驚訝不已,「你說什麼?」
「接受別人想送給你的禮物,有什麼錯呢?」
「不是這樣,漢斯。只是——」
「什麼,格麗婭?告訴我。」他盤問道。
「呃……」
格麗婭突然回想起和馬特在一起的那些日子,她堅定地拒絕他父母想給予的任何幫助,更糟糕的是,拒絕嫁給他。她做這些決定純粹是出於自尊,而未必是她真正想要的。或者,回想起來,未必妥帖。說到底,假設她跟馬特結了婚,他們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毫無疑問,馬特父母提供的一些幫助,正如漢斯剛剛指出的,只是想給他們一個禮物,讓他們生活得更輕鬆些。
「也許你是對的,」格麗婭最終表示同意,內心的意外發現讓她困擾,「可是沒辦法,我一直如此。」
漢斯默默地看了她一會兒,才說,「也許這就是你的個性,更有可能源自一種不安全感。你應該問問自己,為什麼你不希望別人幫你?或許你內心覺得你並不值得他們幫忙?」
「我……不知道,」格麗婭坦誠答道,「不過你是對的。在某些方面,我的自尊毀了我的生活。無論如何,不要再談我了。謝謝你,漢斯,謝謝你告訴我實話,對我很有幫助,真的。」
第二天一早,格麗婭的家人例行去教會做周日彌撒,格麗婭留下來照看奧羅拉。
「一會兒你想去棟沃利教堂嗎?漢斯伯伯從瑞士帶回來一個罐子,裡面是——」格麗婭仔細斟酌著詞句,「我認為可以稱作爸爸的神奇粉末。」
「你是指他的骨灰?」奧羅拉說著又咬了口麵包。
「是的,我不知道你是否想去幫忙撒。」
「當然了,」奧羅拉同意說,「我可以選擇地點嗎?」
「嗯,不過爸爸表示過他想把骨灰撒在媽媽的墳頭。」
「不,」奧羅拉吞下麵包,搖了搖頭,「我不想把他放在那裡。」
「哦。」
「那裡只是埋葬媽媽的地方,不是她生活的地方。」
「好的,奧羅拉,到時你把地方指給我吧。」
黃昏時分,奧羅拉說她想跟格麗婭一起去撒她父親的骨灰。
格麗婭把亞歷山大的骨灰缸放進手提袋裡,跟隨奧羅拉出門來到小路上。奧羅拉領她上了懸崖小路,朝棟沃利莊園走去。到達那塊長滿青草的岩石時,奧羅拉停了下來。
「格麗婭,你還是坐在你平常的位置。」奧羅拉打開手提袋,拿出骨灰缸,她取下蓋子,入迷地往裡看。
「像沙塵,是吧?」
「是的。」
奧羅拉轉身走向懸崖,在離邊緣僅有幾英寸的地方才停下來。她突然有些猶豫,轉過身來,似乎有些緊張,「格麗婭,你能過來幫我嗎?」
「當然。」格麗婭往前走了幾步,站在奧羅拉身邊。
「這裡是媽媽落下的地方,我有時在這兒看見她。媽媽!」她喊道,「我把爸爸給你。」奧羅拉低頭看向罐子,眼中閃耀著淚花,「再見,爸爸,去媽媽那裡,她需要你。」奧羅拉把骨灰扔過懸崖,一陣風將它們吹向海面,「我愛你,爸爸。我也愛你,媽媽。天堂再見。」
奧羅拉的堅強和勇敢讓格麗婭喉頭哽咽。最終,她走回那塊岩石邊,不再打擾奧羅拉。她看見奧羅拉跪了下來,像是在默默祈禱——她不清楚——夜幕開始降臨。
奧羅拉終於慢慢站了起來,她轉向格麗婭:「我現在準備回家了,他們想離開。」
「是嗎?」
「嗯。」
奧羅拉伸出手,格麗婭握住她的手。她們轉向農舍的方向,慢慢朝山下走。
奧羅拉猛然轉過身,「看,看!」她指了指,「你能看見他們嗎?」
「看見誰?」
「看……」
格麗婭扭過頭順著奧羅拉手指的方向,看向遠處的海灣。
「他們在飛,」奧羅拉敬畏地說,「她來接他,然後他們一起去天堂了。」
格麗婭看著天際,除了隨風掠過的雲彩以外,什麼也沒有。格麗婭輕柔地拉了奧羅拉一把,然後一同走下山,去開啟一段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