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引子

上海浦東國際機場，2016年8月19日，晚上20：40

趙敬堯找到靠窗的位子，放好行李——很簡單，一個黑色雙肩包。坐下扣好安全帶，轉頭透過舷窗望向夜幕下的浦東機場，有序繁忙，籠罩在夜色里，燈影朦朧。

一年多來高強度的空中差旅，印象中魔都和江城都是晴天，這是第一次，真是上天眷顧。

趙敬堯的座位號是A，過道是誰，不知道。三年往事，在腦海番騰，最後定格在一片黑暗裡。

「請問靠窗的是A嗎？」

一個好聽的女孩聲音在耳邊響起，十分悅耳。

「嗯，是的。」趙敬堯隨口應付，這婚姻，這感情，這女人，這人生，趙敬堯只想逃離這個十分不舍卻又不得不離開的地方。

目光從窗外機翼上淡淡的月影轉過來，一個穿紫色裙子，戴著眼鏡的女孩輕聲問道。

趙敬堯抬頭掃了掃機艙中間行李架上的標記，是E/G/I，估計她是坐中間的吧。

掏出耳機，插入MP3準備聽歌，裝作閉目養神。

女孩子問完之後，轉身準備打開中間過道上的行李架放東西，她看到行李架上的標記E/G/I后，馬上轉過身來。

MP3里的音樂溫柔的響起。趙敬堯睜開眼睛，輕輕轉頭，剛好看到女孩子已經坐在自己身旁，看來已經放好行李和隨身物品了。

四目相對，趙敬堯微笑著對她點點頭，有點機械，心裡的思緒慢慢放下了。

後面陸續還有不少乘客登機，過道顯得有些忙碌和擁擠，趙敬堯看了看手錶，八點四十分起飛，還有十分鐘。

「嗯，看來今天應該能準時起飛吧！」趙敬堯心想。

「就算這飛機半路上掉下去，有旁邊的美女作伴，這黃泉路上也不孤單，也是極好的，嗯嗯。」當趙敬堯心裡突然冒出這念頭的時候，偷偷看了一眼同桌的她。

如果她知道這一刻自己心裡的想法，趙敬堯覺得，她一定會把人從窗口扔出去吧，什麼鬼，這個噁心的男人。

夜空中的銀月，在淡淡的雲彩中穿過，相鄰停機位也是南航的飛機，機身上披著一層薄月紗，趙敬堯湊近窗口欣賞著月色。

「這下面沒有充電的嗎？」

趙敬堯坐正身子，看到女孩子正拿著帶插頭的充電線，伏下身子，問道。

她身邊除了趙敬堯，沒有其他同伴，應該是在跟趙敬堯說話。

「這下面沒有」，趙敬堯也往下面看了看，前排座椅背後袋子里除了航空雜誌，安全須知和垃圾袋，底下沒有插座。

趙敬堯不敢看她，怕她沒有及時起身，胸前走光。

「手機沒電了么？」過了一會，趙敬堯抬眼問道。

「嗯，來不及充電，還以為這上面有」

手機是最新款的，估計很貴，是什麼型號就不知道了，趙敬堯對這些手機沒太關注。最右上角的電量，已成紅色，比較刺眼。

「估計只能撐半小時了吧？」趙敬堯琢磨著。

她趁著手機還有一點電，飛機還沒飛，手指立即緊張行動起來，上下點動，左右敲擊。

看了看時間，已經八點五十分，飛機還沒有滑出停機位。趙敬堯拿掉一個耳塞，這時廣播里的消息到了。

因為流量控制的原因，這個航班要繼續等候塔台指令，起飛時間待定。

身邊女孩烏黑的長發，眼鏡戴著顯得文靜帶幾分書卷氣質，手指不停跳動的樣子，像是在演奏一首樂曲，機艙內景色居然也不錯。

「還以為今天江城魔都天氣都好，會按時飛，沒想到，還是逃不掉魔爪啊！」

趙敬堯看著她，感嘆道。

「嗯，是啊，不知道要等多久？」

她停下手裡的動作，跟趙敬堯聊起來。

「估計半小時到四十分鐘吧」

現在這個點，航班應該不會很多了，趙敬堯做了一個大概的估計。

乘務員們開始忙碌，分發飲料和零食，通過這樣的服務，消磨掉乘客們延誤起飛的不滿情緒，誰讓吃人家的嘴軟呢。

電量不足的警報聲，頻頻傳出，她開始撥打電話。

趙敬堯掃了一眼，三個字的男人名字，雷哲雨。戴上耳機繼續聽歌，趙敬堯等著空姐送來飲料和食物，來「澆滅」趙敬堯心裡本就沒有的怒氣和不滿。

人家說不定二人世界，恩恩愛愛的，趙敬堯可不想聽。特別是這個時候，趙敬堯不由得望向窗外。

窗外的正下方就是機翼，銀白色的翅膀上，有一個淡淡的圓球，漸漸模糊，又慢慢清晰。

隔壁停機位上南航的班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滑出起飛了，東航的一個航班正在靠近。

夜空中除了明月，輕雲，還有幾顆模糊不清的星星。腦海里漫天繁星，彷彿觸手可及，好像回到了以前跟雪兒回老家的時候，甚至可以感覺到星辰給的壓迫感。

思緒不知道飄出去多久，靜靜地望著窗外，在一首歌曲播放完畢的幾秒間隙，趙敬堯回過神來。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打完電話，坐在那裡看一本書，趙敬堯掃了一眼，作者名字四個字。

「外國的作者？」趙敬堯心裡嘀咕道。

「唉，手機恐怕堅持不到江城了。」發現趙敬堯盯著她手裡的書，她輕嘆道。

這時乘務員推著車到了跟前，趙敬堯看著車上的瓶瓶罐罐，選了王老吉，趙敬堯做決定很快。

「請問女士需要喝點什麼呢？」

「橙汁，謝謝」

「好的」

空姐熟練的遞過一杯橙汁，她接過輕輕放在小桌板上。

趙敬堯喝了一口王老吉，放在小桌板，打開航空餐盒，裡面是一袋紅棗，小塊小蛋糕，一個小麵包，一袋水果，數了一下，是三塊哈密瓜和一顆葡萄。

剛數完水果，扭頭想看看她那裡是不是也跟趙敬堯一樣。

我勒個去，看著她剛一口氣把一杯橙汁喝光，速度好快。

她喝完放下杯子，微笑的看過來，手裡動作沒有停，開始熟練的打開包裝。也不知道趙敬堯眼中的驚訝，她發現沒有。

「這棗挺脆，很好吃」她一邊吃，一邊推薦到。

她要是我女朋友的話，會不會喂我吃一塊？趙敬堯發獃幾秒鐘，就像雪兒以前那樣。可惜，已成雲煙。

失神了幾秒，微笑著應著她的話。

「嗯，我來嘗嘗。」

趙敬堯看了下，是好想你棗。往嘴裡丟了一顆，一邊嚼著，同時扭頭看向她。

我靠，趙敬堯停止了咀嚼，震驚的發現她已經吃完一整袋棗了，這什麼速度啊，太可怕了。哈哈。好久沒有這種開心的感覺，好像它慢慢回來了。

女孩子吃貨都是如此么？

這一刻就是覺得她怎麼這麼可愛，這樣真實。

趙敬堯偷偷看了她幾次，她好像每次都知道，或者用眼角餘光看著趙敬堯，或者乾脆跟趙敬堯對視，微笑著。

她的側臉居然也很美。

不知道她的名字，上飛機之前根本就沒見過，但現在卻感覺特別自然和輕鬆，甚至熟悉和親切。難道是這狹小封閉的空間，這等待的漫長時間，讓趙敬堯們不得不親切又熟悉么？

難道這就是命中注定的緣份？去年坐了數十次的飛機，路人不知幾許，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

她把書放一邊，開始跟趙敬堯天南海北的聊起來。

一邊等著起飛，一邊聊著工作，聊著文字，聊著紙質書和自己的愛好。

她是跟金融相關的，再往下問，她沒回答，趙敬堯就轉移話題了。趙敬堯是財務相關的，跟她多少有一點相關性。

與她時尚新款的手機相比，趙敬堯用的MP3，一看就是草根屌絲級別的。

她曾輕輕拿起趙敬堯的MP3看了一會，是不是很想聽趙敬堯喜歡的歌？

記得她拿起的時候，聽的歌曲是Sweety的《櫻花草》，屏幕上一行行正娓娓道來，很動聽，就像初識雪兒般那樣甜。

月光如水，趙敬堯和她的氣氛甚好，彷彿時光停止了流動，而等待起飛的無聊時間都覺得可貴了。

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反正趙敬堯覺得慢點飛也是極好的。

「外面月色是不是很美？」

「嗯，很美，今天是十五嗎，怎麼那麼圓？」

她緊挨著趙敬堯探著身子望向窗外，幾乎靠著趙敬堯胸膛，感覺好像要擁她入懷了，趙敬堯慢慢覺得自己僵硬中，石化著。

「不是十五，應該是十六七」她邊看邊說。

或是覺得姿勢太親昵，她快速縮回身子。

大腦暫時空白了幾秒鐘，後面怎麼跟她說的，已記不清楚。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斷片」？

噢，對，吃的喝的都消滅的差不多了，乘務員正在收拾殘局。

「把麵包蛋糕帶著吧」她吩咐道。

「好的」趙敬堯乖乖把沒吃完的零食放在一起，只把水果吃完，棗吃幾顆就停下來了。

她的吃的，不出意料已被全部解決。《吃貨是怎樣煉成的》這蘇聯小說，她肯定爛熟於心。

「你晚飯吃了么」

「上飛機前吃了，所以我不餓」

「嗯嗯」

估計她要麼晚飯沒吃，要麼吃的比較早，現在要不是零食，早該餓了吧。

她喜歡看書，喜歡聽書，還給趙敬堯介紹聽書的軟體，喜歡推理偵探小說，喜歡的作家名字也告訴趙敬堯了。趙敬堯有點笨，聽了幾遍，沒記住。第一次聽說，或許是沒太關注那個國家作家的緣故吧，因為這個國家給我們民族帶來的苦難實在是太深重了，心裡就很抵觸。就是她小桌板上書籍的作者。

四十分鐘過去，趙敬堯完全沒有時間概念，直到乘務員說準備起飛。安全員來回巡視，要求所有乘客關閉電子設備的電源。

她收起小桌板，上交了餐盒，隔壁的同桌也準備就緒。

飛機騰空而起，起落架就在座位底下似的，發出沉重的咔嗒聲，可以想象它正在慢慢收回飛機的肚子里。

「終於飛了」

「不容易啊」她有點興奮的說

飛機漸漸拋開了地平線，渺小如螻蟻般的趙敬堯，此時看到的是大城市的輪廓，燦如煙火，美如星辰，彷彿正和嫦娥講述著千年的情話。

「起落架的動靜真大」趙敬堯像是自言自語

「這飛機很大，是比較穩的」她回應

「遇到氣流比小飛機要好的多，嗯嗯」趙敬堯接過話題

乘務員拿來毯子，她一邊往身上披，一邊問趙敬堯「你冷嗎？」

難道要跟我蓋同一條毯子？趙敬堯有點短路，下意識的回了「不冷」

電視開始播放電影，趙敬堯沒看過這部，也不認識裡面的演員，外文片，聽不到聲音，字幕又太小。

從眼鏡的厚度，到3G4G，到海外，有說不完的話，直到她說「我們休息一會吧」

說完摘掉眼鏡，閉目思睡。

趁著她睡覺，趙敬堯膽子變大了些，近距離欣賞著她的美。

然後又心虛的縮回身子，聽歌裝睡，一路無語。自己多久沒有這麼靠近一個女生了，彷彿那是兩個不可觸碰的界面。三年，愛恨，別離，跌宕。

直到感覺自己猛的往下掉，才睜開眼睛。

「飛機要降落了吧」她戴上眼鏡，問道

「嗯嗯」

似乎是知道和她分開的時間越來越近了，趙敬堯有點不知道說什麼，美好的時光總是如此短暫啊。心裡的煩憂少了很多，心情平靜如夜空下灑滿月光的雲層。好久沒有這樣輕鬆愉快。

夜已深，睏倦席捲著飛機上的人們，可能只有趙敬堯毫無睡意。

在飛機降落還在滑行的時候，不少人已經起身打開行李架，拿著各自的行李。趙敬堯沒有動作，安靜的坐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已經收拾好隨身的物品，過道又開始擁擠不堪。她拿好行李后，隨著人流下了飛機，輕聲跟趙敬堯說了句「再見啦」，笑的很純很美，趙敬堯也笑著揮揮手。

趙敬堯其實很想問問她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後面想想朝夕相伴三年的悲催，自己現在這樣子，別自找無趣，果斷放棄。如果有緣的話，也許還會再見的。這話誰信！

趙敬堯一直悄悄跟在她後面不遠的地方，但是她看不到趙敬堯，只有趙敬堯能看得到她，像是諜戰劇裡面的跟蹤么？好像是的。

她不止一次回頭看著後面，是在尋覓某人身影，那個顧盼生輝，長裙飄逸的模樣，至今還深深刻在某人腦海里。

在提取行李的那個通道，趙敬堯悄悄溜走了。她應該有人接，直接去了社會停車場那邊，而趙敬堯轉身走向對面的士等候通道。

從天上到地下，各自天涯，不知再見是何夕。趙敬堯望著消失在人海的美麗背影，思緒萬千，隨波逐流出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