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秩序的神威

十八、秩序的神威

黑夜。

遊樂園。

葉洛終於開了口:

「我拒絕。」

「什麼?」少女獃滯地看著他。

「我說我拒絕實現這個願望。」

「不,不行!」少女臉上的愕然只持續了一瞬間,她焦急地湊上前來,抓住了他的手,「你必須殺死我。」

見櫻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不知為何,眼中帶著巨大的恐懼。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

葉洛凝視著她。此刻兩人似乎拿錯了劇本,被殺之人在懇求著去死,殺人者卻拒絕動手。

那目光灼灼,少女咬著唇低下頭,「這就是……儀式的規則。」

儀式,規則?

「什麼儀式,誰的規則?」

「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現在已經實現了願望,你必須要殺死我。」

「如果不呢?」

「如果不的話,祂——」

話說一半,少女忽然住了嘴,眼神中流露出一抹強烈地痛苦,緊接著,彷彿觸電一般,雙手猛地鬆開了他的手,驟然向後一退。

但葉洛何其敏銳,在她抽出雙手的一刻,立刻捕捉到了怪異之處。那是見櫻翻起的長袖下面的手腕,光滑細膩的肌膚竟然泛起了死白。

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藉助著路燈,他看得清晰。

葉洛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將她的衣袖向上翻起來。

恐怖的燒灼痕迹,呈現出慘白乃至於焦黃,夾雜著米粒大小的紅色小點,從她的手腕處開始爆發,一直蔓延到手肘處。

葉洛深吸一口氣。

他自然認得這憑空出現的傷痕,這是只有經歷了深度燒傷才會有的傷口。

就在剛才那一剎那,有誰對見櫻發動了隱秘而殘忍的攻擊。

「很——很難看對吧?」

見櫻忽然一咬牙,「就是因為你不肯動手,所以才會發生這種倒霉的事情。」

少女盯著葉洛,瞳孔中擠出一抹憤怒,乃至仇恨。

但葉洛卻只是小心翼翼地捧著她的手,似乎完全沒有留意到她驟變的敵視語氣。

見櫻的瞳孔微微一縮,猶豫了片刻后,又繼續恨聲說道:「不怎麼疼,但你如果真得為我好,就趕緊殺了我,否則還會繼續產生這種傷口的。」

「別撒謊了。」

葉洛抬頭凝視著她,「怎麼可能不疼。」

經歷過三年前的車禍,他有著倒在火焰沸騰的鋼鐵熔爐中的經歷,怎麼會不知道這種深度燒傷是多麼痛苦。

「那你就趕緊殺了我啊。」少女猛地抽回了手,「要真是為了我,就別在這裡假惺惺的!」

少女近乎怒斥地大吼著,剛才還滿是喜悅與滿足的臉上,此刻儘是厭惡。

但葉洛卻一眼看穿了她內心的真實想法。

「假意激怒我,我也不會動手的。見櫻,你的演技並不怎麼好。」

見櫻頓時一窒,面容上強撐起來的憤怒搖搖欲墜。

「你身上的傷口並不是因為我沒有『殺』死你,而是因為你說出了不該說的『規則』和『儀式』,提及到了『祂』——我說得對嗎?」

「不——」少女的話還沒有說完,卻被葉洛打斷。

「但你眼中的恐懼呢?」

他凝望著少女。她的瞳眸中隱藏著顫慄。

「見櫻,你故意激怒我,也要讓我殺了你,是因為這就是【規則】。而一旦規則被打破,你剛才口中的『祂』就會做出回應。但是你所恐懼的是什麼?是『祂』的懲罰嗎?」

葉洛凝視著她,看見了她眼神中流淌著的哀求與悲傷。

他立刻明白了。

「原來如此——」

少女寧願死也要讓葉洛殺了她來履行規則,當然不是畏懼自己的死亡。

——而是葉洛的死亡。

規則的破碎,會導致祂的降臨,亦或者是某種攻擊條件的完成。

總之,那時候,祂就會殺死葉洛。

少女恐懼於看見的是這一幕。

「所以我才說……我最受不了這種無緣無故的『恩惠』。」

葉洛嘆了口氣。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貓鼠遊戲》中的寶木遙。

當時的寶木遙也曾因為在他身上看見了寶木集的影子,而對他有著莫名的照顧。

那見櫻呢?

她又在他的身上看見了誰的影子?

為何少女會天然對他有著好感,而更奇怪的是,為什麼他竟然也是如此。

兩人分明都是第一次見面,卻像是早就認識良久了。

「會死的——洛仔,你真的會死的。」

少女咬著牙,滿臉痛苦地說道。

說出這一句話,她似乎經歷什麼酷刑,竟然已經渾身汗如雨下。很顯然她又說出了不該說出來的話,而受到了懲罰。

葉洛立刻伸出手去捉住她的另一邊手,輕輕地撫起她的袖子,卻看見了與燙傷截然相反的傷口——那是竟然是凍傷。

葉洛這一次看得分明——

帶著寒氣,褐紫色的瘢痕不規則地,一點點散落在手臂上,或大或小,彷彿冰棱刺進血肉后留下的傷疤。

而讓葉洛覺得毛骨悚然的是,這些傷痕全都是憑空出現的。

即使在那些瘢痕一點點浮現的時候,他也既沒有感覺到怪異的存在,也沒有察覺到攻擊的痕迹。

「沒用的,洛仔。」

見櫻露出凄涼的笑容,「這些傷口無法阻止,也無法治癒。」

不用她說,葉洛也感覺到了。

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量在少女的身上蔓延,繪製出了那些傷害。

他倏然皺眉,這股力量透露出來的氣息讓他覺得如此熟悉。

細一思索,他立刻就想到了被未知怪異所佔據了身軀的「陸明」。

準確來說是【時間】。

此刻浮現在少女手臂上的力量,正是「時間」的味道。

難道是「陸明」回來複仇嗎?

可他憑什麼又出現在現實世界?

而且「時間」的力量又憑什麼會帶來「灼傷」和「凍傷」?

那位「祂」究竟是誰?

是那隻一直在暗中對他虎視眈眈的未知怪異嗎?

伴隨著愈發濃郁的危機感,無數的疑惑迸發在葉洛腦海中。

「來了——」

少女忽然發出發出近乎呻吟的嘆息聲,眼中流露出巨大的恐懼,「祂要來了。」

「我是認真的,洛仔!『我』早就死了,現在的我只不過是一縷執念,所以你完全不必有負罪感的,讓我消散就好了。但是——」

她猛地上前,抓住他的手,惶恐而快速地說道:「如果你不殺死我,祂會找到你的。你真的會死的!」

兩人對話之間,此刻天際的煙花已然全部落幕,遊樂園的部分地段也進入了閉園時段。天光昏暗之間,葉洛彷彿感覺到一隻巨大的手,在頭頂蒼穹拂過,遮天蔽日,將他與見櫻緊緊攥在手中。

是「祂」的陰影瀰漫而來了嗎?

這種巨大而又未知的壓迫感,彷彿漆黑的海水一般吞沒而來,是葉洛第一次領教。

這不僅是因為「祂」本身力量的恐怖,實際上葉洛此刻根本無法察覺到「祂」的所在。

真正讓他感覺到壓力所在的是那股「未知」。

在《灰鯤遊戲》中,他雖然時刻面臨著灰鯤的降臨,但至少明確了敵人在哪裡。

可此時此刻,葉洛仍然未知敵人是誰,發生在見櫻身上的規則是什麼,所謂的「櫻島」又到底是一些什麼?

「洛洛,真的來不及了。」

見櫻的眼眶已經泛紅,她攥住他的雙手,抵靠在她的脖頸處,「殺了我,現在就動手。我沒有說謊,作為執念的我已經滿足了。」

洛洛?

見櫻的稱呼如同一道閃電劈進葉洛腦海中,他瞬間想明白了一系列的事情。

「我不會殺你的。」

葉洛抽出了手,沉聲道,「也不相信什麼『執念』的說法。你的體內或許是有著執念,但你並沒有變成另一個人。平常的你也好,黑色見櫻狀態下的你也好,其實都是你。你只是扮作被執念佔據身體的樣子。」

少女的面容登時一僵。

他本該早就該看出來才對,只是過於溫馨的戀愛氛圍,讓他忘記了自己正身處於怎樣弔詭恐怖的遊戲之中,心安理得地聽從著【系統】的擺布,跟隨著《遊戲》的進程而行動。

就像一隻愚蠢的綿羊,被動地受著牧羊犬的追趕。

而剛才少女情急之下「洛洛」的口頭禪脫口而出,終於讓他明確了,他根本一直都被少女所欺騙著。

「你之所以這麼做,只是想要打消我心中對於『殺』人的愧疚感。但實際上,我確實是在一步一步『殺』死你。你的左臂,右臂,左腿,右腿,最後是——心臟。我猜,如果我剛才真得開槍殺了你,那麼,你的心臟被死線所纏繞,你恐怕也就直接死去了吧。」

少女捂著嘴,沉默半晌,才喃喃道:「可這就是儀式的規則啊。」

「去他的規則。」

葉洛深吸一口氣,感覺著空氣在肺部灼熱起來,他的血液也在沸騰。

「我不管這是那個『祂』,還是誰立下的規則。費盡心機,絞盡腦汁,就是為了讓主人公親手殺死女朋友——這算是什麼戀愛遊戲,什麼儀式?」

「如果誰想要殺死我,那就來試試看吧。」

葉洛漆黑的雙瞳中激烈的情緒翻湧著,彷彿狂風暴雨中波濤洶湧的海面,那是他體內那顆「求死之心」所帶來的強烈的自毀情緒——

他想死。

自在第一天,他被那未知怪異從黑暗深處襲擊,意識到了【不死】的無效化,體內那顆「求死之心」就如同蜷縮的毒蛇嗅到了血肉的氣息,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激活,緊緊地咬噬住了他的意識。

他就彷彿又回到了三年前,剛剛被「不死之心」所糾纏的那個時間段——幾乎每一天起床醒來,下意識要做的事情就是將柜子里的尖刀拿出來刺向自己的心臟。

這十天來,如果不是還有願望和任務在分散他的注意力,他早就已經徹底爆發,這也是為什麼他這幾天的表現如此渾渾噩噩的另一個原因。

但是壓制畢竟是有限度的,十天已經太長了。

而更加在一旁刺激葉洛的是這十天,這如同「溫水煮青蛙」的遊戲進程。這一團迷霧和無力反抗的狀態,他已經很久沒有體驗過了。

內因外因雜揉在一起,葉洛的內心早就醞釀了一股氣,那是在葉洛身上極為罕見的——躁動。

直到這一刻,葉洛徹底按捺不住了。

他十分渴望殺死一些什麼東西——自己,怪異,神明——什麼都好。

在不經意之間,「自毀情緒」開始轉為「毀他情緒」。

這是他前所未有的想法,彷彿利斧劈進心間,深刻見痕,而又如蒲公英一般出現得無聲無息。

「無論是祂是誰,能不能殺死我,如果要來的話——」

葉洛深吸一口,感覺著胸腔內部那躁動的心臟。

「——那就趕緊來吧。」

然後,祂來了。

……

……

首先提醒葉洛的【系統】那急促的聲音——

【請玩家儘快完成任務!】

【請玩家儘快完成任務!】

【請玩家儘快完成任務!】

系統正以一種葉洛從來沒有聽見過的急促,如同警鈴般在葉洛腦海中瘋狂炸響。

彷彿有什麼無比恐怖的事情就要發生了——要知道就連那未知怪異完成【儀式】,將南城煉化為【領域】的那一刻,【系統】也一直保持著絕對的冷靜和沉默,何曾表現出如此慌張的情緒。

毫無疑問,如果葉洛還不儘快殺死見櫻,那麼,就會有遠比灰鯤儀式還要恐怖數百倍的事情,就要發生在葉洛身上。

但就在【系統】發出聲音的同一刻,那未知的變化已經發生了。

令人感覺到違和變化的是那自遊樂園另一端射向這邊天空的光束。

那道光芒,是否持續地也太久了?

葉洛盯著遠空。

一秒,兩秒。

他一動不動,那光束也一動不動。

他終於明白,那不是持續,而是定格。

定格的不僅是那道光束,隨著遊園中嘈雜的人聲與音樂聲驟然消失,空氣和樹影也被定格了。

所有的一切都定格了,彷彿被封印在了一幅畫中。

葉洛心臟猛地跳動起來。

他倏然發覺這種感覺,他很熟悉——

一個月前,「陸明」在完成【儀式】之時,也曾讓南城陷入這種靜止之中。

那是「時間」的力量,施加在見櫻身上,給她帶來「灼傷」和「凍傷」。

可是葉洛卻並不認為此時此刻施展出這股力量的會是「陸明」。

因為與眼前這股力量相比,「陸明」的力量根本就只是一根搖曳的燭光,風吹即滅,不堪一擊。

他當然知道,一瞬之間殺死他數十次的「陸明」絕非不是不堪一擊,這種感覺只是因為此刻悄然降臨在世界的「未知」的氣息實在是太恐怖了。

浩瀚如深海,廣袤如大地,煌煌如天威。

與這股力量相比,他似乎不過一隻米粒。

灰鯤都不能給予他這種感覺,上一次體會到這種天壤之別的差距,還是在那「深海」中,看見了那頭「巨鯨」。

但是與那頭「巨鯨」那扭曲的氣息相比,這「未知」的氣息要更加純粹——

不冰冷也不溫暖,不善良但也不邪惡,不黑暗但也不光明。

有的只是絕對的中立,絕對的秩序,和絕對的公平。

那不是【時間】。

那是【秩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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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詭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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