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山有墓 第十章 開局
當天夜裡,方牧換了身黑色夜行服,提起一口氣,仔細地躲過陳默這幾年布置在自家周圍的諜子,身形幾閃,便隱匿在了夜色之中。
畢竟是小鎮,如今只是亥時三刻,春度樓便已經撤去了大部分的燈火。方牧熟門熟路地弓著身子在屋脊上行走,都不用計算所處方位,輕輕推開一扇虛掩的窗戶,身子閃了進去。
「子涵姐,肚子有些餓了,先給我來盤糕點,然後再來一壺清茶。」方牧一邊去著面巾一邊大大咧咧坐下來,待看清梳妝台前面端坐的女子后,先是一愣,再然後喜上眉梢趕忙站起來:「姑姑,什麼時候回來的。」
方柔瞥了眼方牧,揶揄道:「喲,我不在的這段時日,看來你與子涵的關係突飛猛進啊。」
方牧訕訕笑了笑,轉而問道:「姑姑這次準備呆多久?」
方柔端來一盤糕點,看著方牧狼吞虎咽地吃著,遞過來一杯清茶,嘴裡說著:「慢些吃。」方牧接過茶杯一飲而盡,胡亂抹了抹嘴。
「也就呆個三五日。」方柔從懷中取出一份密函遞給方牧,「這是大哥讓我轉交給你的,你看看,然後大哥想要聽聽你的意見。」
將嘴裡的糕點咽下,方牧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接過來密函嘟囔道:「我能有什麼意見啊。」雖是這麼說著,方牧卻是啟開密函認真看了起來。許久,方柔也不催促,看著方牧將好看的眉頭皺起來,便覺得有些心疼。
良久,方牧放下密函,長長呼出一口氣:「這是我爹的意思還是那位的意思。」
「有什麼分別嗎?」
「大秦立國百年,這些勛貴在朝祚初期,所起到的效用是很大的,但是功勞大了難免就會生出一些別樣的心思,比如,攜天子以令天下。」
「他們有這樣的膽子?」
「不然你覺得在宣德元年的那檔子事是怎麼發生的,不然,你覺得我母親當年是為何而死的?」
「這些年下來,由你們口述,我最起碼對於宣德元年的那場宮廷之亂有了比較全面的認知。」方牧眼神晦暗:「那位的意思我也能猜到個七七八八,無非就是想以我為棋子,去在這些勛貴當中切開一道口子。我想,如果我不是我,或許就是一個註定結局逃不過個死的棄子罷了,只是,現在,我是我,那這盤棋的最終走向,誰又能夠真的窺一斑而見全局?」
「如果是咱們那位皇帝的意思,那就說明,他有些等不及要動手了,而這個京都兵馬司司首就是一個比較好的開局點,隴西望族王家之後,若是能夠在這個王守忠身上打開一個口子,那麼在四年之後我的京都之行,可就順遂多了。」方牧重新倒了杯茶水,抿了口接著道:「當然,如果這是我爹的意思,我覺得還是讓我爹緩緩,王守忠這件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是皇帝出面,總能多出來很多迴旋的餘地,但是我爹是什麼身份,不過是一個新晉的公爵罷了,身上這套皮才穿了幾年?如果他想動這個王守忠,也不過就是雞蛋碰石頭,潛江面上撒銅錢,翻不起什麼浪花的。如果真的是他的意思,方柔姑姑,你讓他再等幾年,最起碼等我上京了再說。」
方柔點了點頭,自己本就不善權謀,以往都是大哥與葉崇明說什麼她依著吩咐去做就是了,聽了方牧的一番話,方柔道:「我記下了,不過,四年後你真的打算上京?」
方牧一臉理所當然道:「這不明擺著得嘛,我媳婦兒還在京都里呢,這都想了七八年了,越想越覺得像是有隻貓在我的心口撓。」
方柔噗嗤一聲笑了:「你也不怕那尚書之女是個長得丑的,又或者是個不懂事理,只知道胡攪蠻纏的女子,到時候就有的你頭痛了。」
方牧渾不在意地擺了擺手:「這不還沒見著嘛,再說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小爺我還就不信了。」
然後方牧雙手支撐著下巴,看著台上跳動的燭火:「這個狠心的老頭子,就這麼將自己的親兒子仍在這偏遠小鎮,也不知道抽個時間過來看看,小爺我活了這麼久,還真沒見過這樣的爹。」
俏皮的春風從虛掩的窗戶的縫隙溜進來,撩撥著燭火,方牧聲音有些淡了下來:「都說上陣父子兵,哪有這樣一股腦就往自己身上背責任的,咋地,想感動我啊,小爺我可是鐵石心腸,到時候非要錘爆他的狗頭!」
————————————
歸信侯府,方炘捏著方柔呈上來的書信,一張臉漲得通紅:「孽子,孽子啊,誰給他的膽子,竟然還要錘爆他老子的狗頭,你說說,這些年來,他對我的編排還少了?等他上京,我非得新賬舊賬跟他好好算算。」葉崇明在一旁憋著笑,一本正經。
方炘忽然頹然坐下:「這些年,終究是苦了他了,別人家的孩子,哪一個不是承於父母膝前,無憂無慮地生活著,他卻要背負著這些原本就不應該他來背負的東西。即使這樣,他還在關心為父在京中的一言一行,他哪裡知道,有你在,為父哪裡需要他這麼個黃髮小兒出謀劃策。」
葉崇明在一旁欲言又止,方炘見了,擺了擺手:「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本來王守忠我就沒放在眼裡,正好你的的意思也是先放他再蹦跳一段時日。皇帝怎麼想的我不想過問,總之在牧兒進京之前,他是不會有什麼動作的,這些年,小八終究是沒有放得下對我的監視,好在有你在,總算維持了一種表面的平衡。」
葉崇明點了點頭,看著有些昏暗的天色,呢喃道:「要下雨了。」
——————————
春雨綿綿,細密如針。
秦皇李承乾聽著下面的稟報,道了聲:「知道了。」
隨後李承乾放下手中的奏摺,對躬身立在身側的陳深道:「陳深,你說說看,方炘這是認命了?從宣德四年年歲道而今的宣德十二年,八年了,除了每天初春的用品置辦,就沒有過問過他在那個小鎮的孩子,他究竟是打得什麼主意。」
「料想是知道皇上總是能保住自己親外甥的性命的,便將所有賭注都壓在皇上身上了。」
「朕也是這般想的。」秦皇滿意地點了點頭:「終究不枉朕對他的一番心意,八年的卧薪嘗膽,朕終於有了與那幫人較量的資本,既然方炘如此信任朕,那朕便再等等,總也要保證那孩子的性命不是。之前沒有自己的孩子,沒有那麼多的考量,七年前頊兒降世,朕初為人父,隨後穅兒與菀兒的到來讓朕好生體驗了一番為人父的喜悅,這才明白了方炘當年的不容易,但儘管如此,他雖然對朕有些埋怨,但終究沒有多說些什麼,一切按照朕的意思辦事,這些年,是朕有虧於他啊。」
「皇上不必自責,想來平南侯也能明白聖上的一片苦心。」
「好了,不必安慰朕了。」秦皇推開御書房的房門,看著如煙的細密雨絲,伸出手來,感受著指尖傳來的微薄涼意,淡淡道:「那幫人總會為他們當年做下的事付出代價的,不就是再等幾年嘛,朕等得起,如果不將這幫蛀蟲弄掉,朕以何底氣揮師北伐,可能在北去的途中我大秦都要改朝換代了。」
陳深聽著秦皇的這些話,冷汗泠泠:「想來他們還不敢吧。」
「不敢?哈哈,朕反而覺得這天底下就沒有他們不敢的事。」秦皇一揮衣袖,眼神鋒銳地盯著晦暗的天空,「王守忠才是個什麼職位,那種事情是他一個小小的兵馬司司首能碰的?為何他有這個底氣?還不是他身後那些人在撐著。」
良久,秦皇忽然嘆了一口氣,道:「將陳默他們撤回來吧。」
「是。」陳深躬身應下,再抬頭時,發現秦皇已經走進去了,看著秦皇的背影,陳深不知道是不是一種錯覺,竟然從這位剛剛而立的皇帝身上看到了些許凄涼。
那間房間里,葉崇明烤著炭火,將雙手攏在袖中,聽著方柔說著小鎮的消息,眼神溫暖如玉。
「這麼說,那小子也覺得現在動手太早了些?」
「牧兒是這麼說的,還說一切最好等他上京了再說。」
「倒是有些自信。」葉崇明失聲笑道:「還真的想見見他啊,真不知道一個五歲就能有那般思慮的妖孽究竟長什麼樣。」
葉崇明呷了一口熱茶:「將王守忠狂妄自大,欺凌老弱,逼良為娼的那些消息放出去吧,時間差不多了,我舉棋舉了八年,也該落子了。」
「可牧兒不是說等他上京了再有所動作的么。」方柔驚訝道:「再說了,本來咱們的計劃裡面也沒有這一環啊。」
葉崇明眯了眯眼睛:「要是牧兒是個尋常孩子,十二年我都覺得少了,不過如今見他如此,這八年,我都覺得有些多了。」
方柔若有所思。
「對了,外傳消息的時候,做得隱晦一點,最好是從酒樓、青樓、賭坊、坊市這些地方傳出來,一定要將我們這邊的人摘出來,最終要讓人無處可查。」
「恩,我知道了。」
「去吧。」
看著方柔離去,葉崇明看著炭火笑了笑:「小傢伙,這樣一來,你上京的日子可就要提前了喲,到時候可不要也將我的狗頭錘爆了。」
遠在小鎮的方牧在睡夢中忽然哆嗦著打了個噴嚏,吸了吸鼻子,方牧嘟囔道:「那個狗日的在編排我呢。」
翻了翻身子,方牧重新睡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