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山有墓 第六章 有女長安來
宣德四年在一片素白的紛飛大雪中走到了末尾,宣德五年隨著一聲鳴過一聲的爆竹聲接踵而至。
參加完朝宴的方炘在緊湊的節奏中祭拜完了祖先,隨後坐在祠堂里,緊挨著一方紅泥小火爐,雙手攏在袖中。侯府外張燈結綵,侯府內卻見不到多少喜慶的物什,除了應有的門聯喜對,也就只有祠堂外邊掛了兩隻碩大的紅燈籠。
侯府內,祠堂外面,濃重的黑色籠罩著,好似整個長安的黑色都被那些煊赫輝煌的光影逼迫的遁離到了本就有些清冷的侯府中,於是,顯得整個侯府更幽暗冷清了。
宮中,秦皇屏退了所有人獨自走在宮道上面,漫無目的。轉過一道長廊,視線忽的開朗起來,璀璨的光線似乎要將長安映照如白晝。秦皇抬了抬頭,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太極殿,煊赫威嚴的殿宇在一片濃光艷燈中愈發莊嚴。
秦皇伸手在身前探出,眼神有些渺遠,這個世間,似乎還是這個世間,只是終究有些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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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牧今日穿得甚是喜慶,一身金線縫邊大紅色的棉袍,就連束髮的絲帶都是紅色的,看得老夫人好一愣神,眼神疑惑的望向了一旁的春草。春草卻是無奈地搖了搖頭,示意她也不知道。
或許由於昨夜裡守歲太晚的緣故,方牧有些懨懨的,精神頭兒沒有往常那麼充裕。只是看著祖母詢問的目光,方牧只好稍微解釋了一番,說是家裡剛剛添了個妹妹,心中高興,所以穿得喜慶了一點。這個解釋有點粗糙,不過老夫人也沒有尋根究底的意思,吩咐了一通,便轉身去了後院。
方家在小城沒有什麼親戚,當初搬過來這邊純粹是老夫人喜歡這裡的慢節奏的生活,再加上這些年一直不顯山不露水,常人只道是五年前搬過來的一戶稍顯富裕的人家,主家是一個養尊處優卻充滿善意的婦人以及一個小娃娃。因此大年初一,方家門前稍顯清冷,方牧也樂得清閑,在房間里逗弄著方停雪。
日頭稍顯偏西的時候,有人先是通過管家遞過了拜帖,然後才帶著禮物隨著管家進來,方牧作為半個主人家,也被老夫人拉著一同出來見客。到了前堂才發現原來是上次有過拜會的那性陳的商人,之後方牧頂著惺忪睡眼陪著老夫人又是好一頓寒暄,等送回陳姓商人,見左右無事,方牧向著祖母告罪一聲,打著呵欠,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倒頭就睡。
外面很黑,但是葉崇明只是點了一盞煤油燈。
豆丁大的火頭顫巍巍地跳動著,形成了有如一盞小燈籠大小的昏黃色光暈。葉崇明安靜地坐著,微眯著眼睛,看著菜油在引線的上方燃燒著,靜靜地聽著燃燒時發出的細微的爆裂聲。
死過一次之後,葉崇明發現自己越來越喜歡黑暗,喜歡被濃稠的黑暗包裹著的那種感覺。
門扉上響起了一陣有著特殊節奏的扣門聲,葉崇明從胸腔中吐出一口濁氣,抬了抬頭道:「進。」
來人打開門,先是皺了皺眉,隨後趕緊將身後的門緊緊關上,再看向書案後面的葉崇明時,眼中已經帶上了些許責備:「為什麼不升座碳爐?」
「太麻煩了,懶得動彈。」葉崇明苦笑答道。
來人先是將寒氣深重的外袍脫下,隨意摺疊後置於一旁的椅子上,這才離葉崇明近了些:「自己的身體是個什麼情況,你不清楚?」
葉崇明擺了擺手:「好啦好啦,總歸是在房間里,穿得多些,並不覺得有多冷,倒是你那邊那件事,辦的怎麼樣了。」
「四年間陸陸續續死了大概五十多人,那條線終究是搭建起來了,只是目前所有人都還停留在最外圍的位置,這是個水磨工夫的活兒,最起碼,十年內,一些無關痛癢的消息或許還能打聽得到,那些動輒關乎兩朝大計的消息,想都別想了。」
葉崇明用手輕輕敲擊著書案檯面,呢喃道:「十年啊,時間上倒是充足了。」
「怎麼,出什麼事兒了?」
「現在我與你大哥在與宮中那位以及朝中那些人下一盤棋。」葉崇明雲淡風輕道:「只是開局之初被宮中那位稍微搶先了一步,導致接下來的這件事有些難辦,似乎怎麼落子,都有些打草驚蛇的味道。」
「大哥?與宮中那位?」
葉崇明笑了笑,道:「那人想用你知秋嫂子遺留人間的唯一子嗣來做誘餌,挑動與朝中那些人的爭端。」
「這是想讓那孩子去死啊,他怎會這樣,他怎麼變成了這樣?」
「人,終究是會變的,尤其是坐上了那個位置的人。」
葉崇明揉了揉眉心道:「方柔,或許,他再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小八了。」
方柔呆立半晌,良久吐出來幾個字:「我知道了。」
葉崇明用針將棉線挑高了些,房間內光線亮了幾分,看著猶未回過神來的女子,葉崇明輕輕咳嗽了幾聲道:「我想讓你去一趟江南。」
「我去安排。」方柔並未多說什麼,深深看了一眼葉崇明,披上外袍,打開房門就此消失在了黑暗之中。葉崇明看著未被關上的房門在寒風中打著擺,有些哭笑地搖了搖頭,還像個孩子一樣。
年後的日子有些慵懶,方牧每天除了逗弄方停雪便是變著法子,用一種純真可愛的手段,光明正大地吃幾個發育越來越好的侍女的豆腐,然後一臉滿足地站在院中,傻樂呵。雖然還是常常在四下無人的時候有些無奈地扯開褲腳哀嘆數聲,但日子總算有了點沖頭。
那本無名古書自打初窺門徑之後方牧便一直勤練不綴,只是方牧對於這個世界的武人並沒有一個系統的概念,所以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到了什麼樣的一個境界,不過想來自那日成功感應出身體中的那股氣息到現在,也不過才六七個月的時間,就算自己真的是個天才,應該也只是剛起步罷了,或許連登堂入室都談不上。
自己倒是時常感覺自己的身體在積攢著力量,雖然細微,但總是有的。方牧並不怨天尤人,也不自怨自艾,只道自己還小,一口吃不成一個大胖子,似自己這般大便開始練武納氣的,或許自古以來也未見的出過一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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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小鎮的春風中帶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更多的是源於本性的慾望與衝動。
春度樓是一家酒樓,但同時也是一家青樓。作為小鎮上面唯一一家青樓,春度樓的生意一向很好。前些日子裡春度樓突然讓人傳出話來,說是從教司坊購得一位前身是官宦子女的絕色女子,此消息一出,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畢竟如小鎮這般偏遠的存在,其間百姓見到的最大的官兒不過就是正九品的知縣,芝麻粒兒大小的官兒,即使是從教坊司出來的女子,但是人家總歸是從官宦家裡出來的,遠遠不是一個知縣能夠比擬的,而現在,似乎只要出得起足夠多的的錢,便能夠有著一親芳澤的機會,那不比花錢見那個鬍子都半白的糟老頭子來的划算?
小鎮的沸騰的人心以及空氣中充斥的滿到要溢出的荷爾蒙的氣息讓方牧很不舒服,此刻他斜靠在春草的懷中,用頭拱了拱那兩塊已經稍見規模的柔軟的糰子,愜意道:「不就是個女人么,瞧這幫沒出息的玩意兒,一個個眼中的綠光,我看能嚇死鬼。」
春草沒注意方牧的小動作,將手中的梨花糕細細抖去細末,掰下來小巧地一塊,輕輕送入方牧的口中,這才說道:「少爺,那可是官宦人家的女子誒,比咱們這小鎮上原先的庸脂俗粉高了不知道多少個檔次呢。」
方牧故意提了聲調,「哦」了一聲,伸出小手挑起春草的下巴,活脫脫一位紈絝公子的模樣:「難道比咱們家春草還漂亮?」
春草臉色一紅:「少爺欺負人。」
方牧訕訕的放下手,不成想,春草這妮子都知道不好意思這回事了,看來以後的揩油大計要好好合計一番才行,隨後重新舒舒服服躺回去,用嘴巴接住春草遞過來的梨花糕,含糊不清道:「春草,知道春度樓那位什麼時候開牌嗎?」
春草臉紅了紅,碎聲道:「沒成想少爺小小年紀,看著天真無邪,卻是這樣的人。」
方牧尷尬地撓了撓頭,「只是好奇而已,真想看看讓小鎮男人這般迷戀的女人倒地長得是個什麼樣子。」
春草捏著指頭撇嘴道:「我可不知道,這種事情,你們男人最上心了,少爺要是想知道,還是去問管家吧。」
方牧被噎地一時說不出話來,也就少了繼續調戲的意思,從春草懷中一躍而起,壞笑道:「少爺我還就真的想看看,這個所謂的美若天仙的官宦子女究竟長著個什麼樣的臉蛋兒。」
春草隨後將方牧想要去青樓的想法告訴了老夫人,沒成想老夫人卻沒動怒的意思,反而一笑置之:「這小混蛋,也不知道收斂收斂,誰家的少爺是五歲就開始逛青樓的?」
一邊讀出老夫人言外之意的紅袖瞪大了眼睛:「老夫人,這傳出去了不好吧。」
老夫人擺擺手,這個小孫子雖然有時候看著不靠譜,不過做的每一件事都有他自己的意思在裡面,若說這小子真的把控不了自己,老夫人第一個不信,也就隨他去了。將手中的遊記放下,老夫人笑道:「小孩子嘛,總有些好奇,那就讓他隨著杜俊過去看看。」
紅袖在老夫人的示意下滿好茶,囁嚅道:「怕是杜管家也不敢吧。」
「就說是老身的意思。」
另一邊聽到這吩咐的管家,一張臉愁成了紫茄子。
出於對古代青樓的嚮往,在思量著如何避過老夫人偷偷打聽春度樓開牌日的方牧在聽到冬雪傳過來的消息的時候張大了嘴巴,同時對自己的這位祖母又多了一層認知。如此,方牧又恢復了往日慵懶的日子,除了逗弄方停雪,陪祖母扯皮,整天里無所事事。
這樣的日子,何日才是個頭啊。方牧枕靠在涼亭中,眯著眼睛打量著天空中的太陽,有些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