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肚壞水(1)
武承權拍拍胸膛,大言不慚地道:「大人,放心吧!別說尋常弓箭,就算倭寇用神機火炮往這兒開火,也未必打到這地方來。」
趙文華恐恐不安地探頭四顧,只見遠處佔據有利地形,不停地往這邊開火。趙文華匍匐下來,氣急敗壞地道:「叫大伙兒頂住,一定要拚命擋住倭寇,別放他們過來。」他口中雖說著硬氣話,心下卻著實瞎忙,不斷向神佛祈禱:「祖宗菩薩保佑,讓我今日逃過大難,明日加倍叩頭燒香。」[.]
這夥人正在掉三丟四,魂不守舍之際,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趙文華一下被這突如其來的霹靂聲震得發懵。他愕然不知所措,天雷怎麼無緣無故往自己身上招呼呢?老天如此有眼,怎麼不殊擊凶人?倭寇這麼可惡,怎麼不把他們打翻幾個?趙文華看見一旁幾個隨他躲避的錦衣衛被打幾個,諢身是血,死相恐怖。趙文華膽戰心驚啞著嗓子問身邊的錦衣衛道:「他們幾個怎麼這樣躺著不起來,莫不是中邪了,怎麼這樣趴在她上不見還魂?」
武承權歪頭略瞧一瞧,哭著喪臉道:「他們後腦勺有血呀,想是給石頭砸死了。」
趙文華驚睜雙目,心急氣促望著武承權問道:「你看倭寇有能耐往這邊投石塊么?」
武承權搔搔腦袋道:「這偌遠地方,倭寇又不是神仙,他們怎麼有這種能力?」
趙文華手忙腳亂叫道:「邪門呀,此地不可久留,趕緊離開這兒。」想到逃跑,趙文華忽然發覺自己一條腿不聽使喚,正要用力掙扎,一陣鑽心的疼痛自胯下傳來,伸手往屁股一摸,滿手是血,一塊拇指大小的石頭應手從肥股掏摸下來。趙文華駭叫出聲,蹲到地下撤嬌道:「來人啦,快扶我起來,馬上撤退回營。」趙文華已不管殺賊立功了,保命要緊。正是這時,猛聞一陣地動山搖霹靂聲再次響起。趙文華再也受不了,歇斯底里的嚷道,馬上撤,有多遠滾多遠。
一個見識稍廣的錦衣衛說:「這是佛朗機火炮呀,倭寇有此攻堅利器,難怪他們這樣囂張,撤吧!」那些正與倭寇對峙的狼兵,眼見主帥趙文華受傷撤退,也變得無心戀戰,樹倒猢猻散,競相逃命。
趙文華撤回江南大營,那些逃散的狼兵也陸續歸隊,整點人馬,計算損失,當日率領近二千狼兵耀武揚威出征,如今只剩下三百人愁容滿面回來。鍾富、岑大郎等狼兵頭領死在亂軍之中,連屍骸也沒法找到。事後有消息靈通的人士報告說,在漕涇伏擊狼兵的倭酋叫簫顯,此人是汪直的得力幹將。汪直重返中土后,派簫顯打頭陣。簫顯鬼使神差遇上欽差大臣的兵馬,並給敵人予以重創。
趙文華事後知道他給數百個倭寇殺得人仰馬翻,自覺丟盡臉子。他不能輸,也輸不起,可結果還輸了。這麼丟臉的事怎麼向他義父交待呢,怎麼向嘉靖皇上交待呢?他為自己遇上這種倒霉事抱冤叫屈,並遷怒張經。質問張經為何按兵不動?他這句話看似問責,實則是強詞奪理。
張經對這個惹是生非的欽差大臣只能幹瞪眼沒辦法,他就像一個久病榻的老父親,望著身強力壯的敗家子一樣,恨其不爭,怒其不力,卻又無可奈何。他沒少給趙文華難看的臉色,可趙文華根本沒把他放在眼內。張經只好對趙文華熱嘲冷諷:「自欽差大人帶兵出陣,我也派出幾路探子打聽閣下的下落,可欽差大人神出鬼沒,那些探子又是這般無用,竟是打探不倒大人一點星兒消息?大家都以為欽差大人此去剿倭,定然旗開得勝,捷報頻傳,誰知欽差大人這樣高才,也會被倭寇欺侮?你也太易虧,若大人遇敵之際堅持十天半月,保管毫髮不損救你回來。」張經言語雖然尖刻,頗中趙文華的病根,他才無話可說,只好抬出皇上的名義壓張經。「我為皇上分憂,不惜干冒大險,親臨前線與倭寇干仗。如今倭寇陣腳已亂,張總督不趕緊出兵清剿倭寇更待何時?我在此以皇上名義,令你立即出兵掃蕩倭寇,若敢怠慢拖延,小心你的腦袋。」走投無路的趙文華只好用皇上的名義壓逼張經就範。
張經對趙文華說:「皇上有口諭,叫臣『便/宜行事』。今敵強我弱之際,豈可逞一時意氣,藐寇玩兵,陷職於敵手事小,關係疆場事大。故出兵剿倭之說,吾自有籌劃。至干何日出兵,到何處掃蕩倭寇,事關千萬將士生死榮辱,詳情恕不奉告。」
趙文華被張經降發得說不出話來,只好憨著氣狼狽不堪逃回驛館。對他蔑視,就是對嚴嵩蔑視。從那時起,趙文華有搬掉張經這塊攔路石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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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趙文華正在驛館百無聊賴呆坐。忽見,武承權樂呵呵的從外面進來,急不可待地對他說;「趙大人,門外有個佛朗哥人說他在海上遇上風暴,流落澳門小島。他在南方聽人說蘇杭是人間天堂,便輾轉到這裡做生意。聽說大人督蔡察剿倭軍務,說送件功勞給趙大人,不知大人可有興趣?」
趙文華聽說有人送他一件功勞,當然歡喜,眼睛咪成彎月形,點頭笑道;「快叫他進來,雖說佛朗哥人也是匪兵,但他有打算送一件功勞給我,就是好人了。武承權,你快給我喚他進來吧。」武承權答應一聲,作急出去叫人去了。
只見武承權從外邊領進一個鷹鼻碧眼,黃須捲髮的夷人。這傢伙一身短裝打扮,與中土人大不相同,滿驛館上下一夥明朝官員看見這個雷震子模樣的夷人,自覺開了眼畀,長了見識。
那佛朗哥人進驛館后,略略點頭,態度傲慢,絕無打拱作揖,敘禮問好的意思。滿驛館上下一班明朝官員見這個金毛夷人不懂禮節人情,紛紛發作起來:「你這夷蠻子,好沒家教,見了欽差大人如何不跪地叩頭?」那佛朗哥人雙手一攤,搖頭晃腦,頗有點不知所云的意思。
趙文華見這夷人空著雙手來見他,早已有三分不滿,又見夷人態度倨傲,更是憋了一肚子氣。只得耐著耐子對夷人問道;「你姓甚名誰,怎麼稱呼?」
那佛朗哥人也胳懂幾句中文,當時陪笑「在下庇得。」
趙文華聽見庇得這怪名,啞然一笑,又裝腔作勢說道:「該死的庇得,虧你笑得這麼開心。你知道我是欽差大臣嗎?我替皇上巡行地方,貴不可言,你應該對我三叩九拜。」
庇得聞言不卑不亢,從容回復道;「我曉得你替大明皇上代言說話,但你不是皇上,我不能向你頂禮膜拜。」
趙文華氣得額頭青筋綻起,發作道:「大膽狂徒,你吃了熊心豹子膽是不是,敢來消遣老子,你嫌命長呀?」
武承權連忙勸阻道:「趙大人,咱們姑且饒恕他是個蠻夷野人,不懂禮數,不要跟他一般見識。辦正事要緊,且問他送件什麼功勞給大人?」
趙文華歪著頭望著庇得問道;「你說要送件功勞給我,且說來聽聽!」
庇得說:「我聽聞欽差大臣在此提督軍務,極有事權,在下想跟大人做一樁交易。」
趙文華乾咳一聲,擺擺手道:「你就長話短說,直接把送我的東西說出來!」
庇得道:「我想趙大人一件兵器,幫助趙大人打倭寇,這不是一件天大的功勞嗎?」
趙文華精神一振,拍掌道:「那敢情好,這件兵器肯定是貴國獨一無二的武器,是件怎麼樣的武器呢?能象莫邪寶劍一樣飛起殺人嗎?」
庇得道:「我這件寶貝比那些破銅爛鐵強多了,說它能飛起殺人,它真的能把人轟上天上去呢!」
趙文華拍掌叫道:「好,妙極了,你快把這件武器獻給我,助我殺倭,為朝廷立功,我重賞你便是。」
庇得頗有些為難地道:「我這件武器極是沉重,沒有十幾個大漢搬不過來,煩大人到舍下親看。」
趙文華不禁乍舌,驚嘆道:「如此看來,你這件寶貝比關公的青龍偃月刀厲害多了,待我去看看這件兵器到底有多奇妙?」
庇得手舞足蹈道:「我在武林門外租了一個小小的院落住著,那件寶貝也安置在哪裡,請大人屈尊到下處觀望這件武器。」
於是庇得走在前頭引路,武承權等人打出肅靜、迴避的牌子,趾高氣揚地走到庇得租賃住所一看。眾人沒料到這個罔知禮儀,罕識科條的夷人竟然如此附庸風雅,租著中土大宅,並雇傭著幾十個奴婢奴僕,真是讓人看走眼了。
庇得走到院落中間一堆雜物旁,揭去覆蓋在物件上邊油紙,露出一件黑黝黝的物體。趙文華等人大眼瞪小眼,破天荒第一次打量這件神奇兵器。只見這件鎮海神針一樣的東西,中間還有拳頭大小的空心圓洞,不知是什麼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