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故人逢

第12章 故人逢

說話的人是個胖子,他正擠在一局骰子桌的最裡面,這桌上下注的其實並不多,大多數人都在看他下注,賭大小是所有賭局中最簡單也是最刺激的玩法,只要骰盅聲音一停,不過數息之間,有的人便可能腰纏萬貫,有的人便可能一無所有,自古金陵繁華地,金陵城中供達官顯貴豪賭的地方自然也有,江遷月小時候便見過金陵的一個富商,一夜之間還有一整條巷子的絲綢生意,上了這骰子的賭桌,第二天早上連碗爛肉面都已吃不起了,後來,街坊們有的說富商懸樑自盡了,也有的說他遠走他鄉要東山再起,江遷月就不知道事實到底如何了。

他只記得那富商也是一身虛胖的白肉,跟叫他那個胖子有點像,此時這胖子穿著一身嫩黃色的衣裳,衣襟的扣子已經解開一顆,旁邊兩名美女不斷給他扇著風,他手中還拿著一塊白絹不時擦把汗,緊張的人總是容易多汗,等到明天早上,這人恐怕也會在街上乞人給他一碗爛肉面吃。

不過,江遷月此時用的也不是他自己的臉,遇到有人打招呼,他也只能點點頭,但並沒有說話,畢竟這種情況下說的越多錯的越多。

那胖子見他的樣子,又沖他招了招手,道:「嘎哈呢?是俺啊,不認識了?!」他似是看出對方沒認出自己,一著急連家鄉口音都出來了。

江遷月看他招手的樣子與人不同,大拇指的第一指節彎下去,看上去就像是一根斷指一般,江遷月用手中扇子敲了下自己額頭,大步走了過去,道:「原來是兄長,一年沒見,你可是又胖了不少,我都快認不出了。」

他與他自然沒有一年沒見,其實他們前兩天還見過,只是那時候他還是一名粗狂的刀客,如今卻變成了一名遼東的商人,他那特殊的手勢就是江遷月與林牧淵的暗號。

那胖子擦擦額頭的汗,道:「不玩了不玩了,今天走背運,你們整吧,俺跟俺兄弟聊會天。」

說著他離開了賭桌,肥胖的身軀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又跟身邊的兩名女子說道:「你們在二樓開個雅間,就還是我昨日住的那啥「春華」吧!準備一桌酒席,多葷少素,再備上兩壇上好的遼東燒酒,去吧。」

他身邊的兩名姑娘被他支走,心中多少有些不滿,這商人雖然不如江遷月的扮相好看,但也畢竟有錢,正準備好好宰上他一刀,卻沒想到來這麼一出,來綺玉樓竟然要跟什麼兄弟喝酒,她倆不禁腹誹這兄弟恐怕是那種「兄弟」吧?兩人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同樣的意思,但不管是哪種兄弟,她們也管不著,客人既然吩咐了,她們也只有照做的份,按說在這臨近西域的地方要喝遼東的酒如同天方夜譚,但在綺玉樓,只要你開口了,就算想要天上的月亮過油炸酥了吃,他們也會滿足你。

「在下恰逢故人,想與他說幾句話,姑娘請自便吧。」江遷月從懷中又掏出一疊銀票,這回是連看也沒看就給了鳶兒姑娘,雖然眼見到嘴的鴨子飛了,她心中也不高興,但人家話已經說的這麼明白,她若在死跟著就真是不識抬舉了,何況這位公子最後出手也闊綽,那一沓銀票恐怕也有四五千兩,她便施了個內禮又去尋找別的獵物了。

先前的姑娘通知二人客房已安排好了,兩人遂上了二樓,只是屋中酒菜還沒備好,總有人出出入入,兩人嫌煩也不願在屋中待著,便倚在二樓的扶手往下看,下面的人在綺玉樓明亮的燈火中竟顯得有幾分扭曲,他們或是在賭桌前一擲千金或是與心儀的姑娘開懷暢飲,或者使勁渾身解數只為今夜能春曉一度,他們都活在自己的夢裡,他們竭盡所有獻祭給這座光怪陸離的綺玉樓,以期讓這美夢長一刻,再長一刻,因為他們知道現實比夢更冷硬,他們不知夢醒的時候自己還是不是自己。

「你看這些人,就像是跟一名吝嗇商人交易的乞丐,多可憐。」江遷月輕聲說道。

「你從小就愛多愁善感,世上這樣的交易所處處都是,你不是也拼盡全力為了讓你爹認可么,他們縱情於聲色之中,我們縱情於志向之中,難道我們真的比他們可敬么?」林牧淵說道。

江遷月想了想他的話,似乎確實有幾分道理,父親的形象又出現在眼前,他卻沒有再說話。

「要我說你這人就是想得太多,無論是街邊要飯的乞丐,還是紫禁城中的皇帝老子,誰還不是至多百年歲月,還不如趁著能享受就多多享受呢,誒,你看那邊,那個矮個子的小哥。」林牧淵指著樓下的一處說。

「小哥,我記得你原來不是喜歡膚白貌美的姑娘么,怎麼現在開始好這口了?」江遷月順著他的手指看去,那是一位剛來的小哥,一身衣服並不華貴,身上也沒什麼名貴的飾品,只是面目十分清秀俊俏,而且個字不高,若非他有兩撇小鬍子,江遷月幾乎要將他當成女人了。

「屁話,我當然是喜歡漂亮妞兒了,你今天是沒喝就醉了么,那就是個漂亮姑娘啊!」林牧淵恨鐵不成鋼地說道,那語氣彷彿江遷月是地主家的傻兒子。

江遷月眯著眼睛仔細看了下,果然發現他的身高賀骨架有些太過纖細,不像男子,而且他並沒有喉結,確實是個女人,而對方好像感覺到了他的目光,竟然也抬頭看了他一眼,二人僅僅對視了一剎那,那人卻勾起了一抹壞笑,舌尖舔過自己的嘴唇,拇指也擦過小鬍子,就連眼神也變得有些異常,江遷月在那一瞬間感覺自己好像被調戲了。

「女扮男裝來逛窯子,這可真有意思,要不是今天還有活,我非得認識認識她不可,不過這丫頭臉上的活也太糙了,比你還糙,怕是瞎子都能看出來。」林牧淵在江遷月身邊小聲絮叨著,好像全然沒意識到現在的他是個三百斤的中年胖子,人家根本不會看上他,他也自然沒有注意到江遷月和那名姑娘之間的「小動作」。

先前陪林牧淵的那兩位姑娘中的一位出來告訴兩人酒席已經備好了,兩人也就沒再管樓下的事,無論是女扮男裝還是男扮女裝對於他們來說都是一個小插曲罷了。

這屋子分內外兩間,中以珠簾帷幔分開,外面是供人飲酒談天的地方,桌上已擺了一桌酒席,四涼四熱六葷兩素,還有兩個姑娘手中捧著兩個銀酒壺,雖說遼東人喝酒愛用罈子將酒倒在大碗里喝,但在這地方自然是要精緻些的,旁邊靠牆還有一條書案,琴棋書畫應有盡有,裡面則是寢房,此時在粉色帷幔之後,尚能見一個曼妙的人影,坐在那裡彈琵琶,這一道紗曼相隔,比「猶抱琵琶半遮面」更引人遐想。

「你們下去吧,有事的話會叫你們的。」這是林牧淵進屋之後的第一句話,兩位伺候的姑娘只得將酒壺放在桌上退了出去,只是帷幔后的琵琶聲依舊沒停。

「你也下去吧。」

「是。」帷幔後面的人抱著琵琶站起來,輕身施了一禮,便裊裊婷婷地退出去了,兩人均看了她一眼,但竟然沒記清她的面貌。

「高手啊……」林牧淵壓低嗓子說道。

江遷月將食指放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林牧淵點了點頭,既然能安排一個高手進他們的房間,那這綺玉樓的一定還有其餘高手,不可不防。

江遷月又比劃了幾個手勢,林牧淵看得懂他是在問這綺玉樓是什麼來路,他的背後老闆又是誰?不過林牧淵卻搖了搖頭。

江遷月小的時候曾發了一場急熱,那時候江平正好去衙門查案,回來的時候江遷月的耳朵已被燒壞了,雖然及時找郎中開藥救了一條命回來,但耳朵卻已聾了,江湖上知此事的人,感念江家恩情的不少,故而也來了不少江湖上有名的大夫,但都束手無策,江遷月知自己這輩子怕是要聾了,那時年歲還小,自然每日憂心忡忡,林牧淵見此,便拉著他一起研究出一套手語與他交流,當他們相互熟悉對方的意思之後,林牧淵用手語與他說的第一句話便是「日後若是你真聾了,世上總還有一人能聽懂你的話。」

江遷月並沒有回話,只是笑了。

幸而三個月後,來了一位藏邊的喇嘛,以偏方將他的耳朵治好了,竟是全然無礙,那天兩個孩子高興地又蹦又跳,直在金陵城中玩到深夜才歸,一向嚴肅的江平也罕見的沒有責怪他。

此時,他們兩個用的便是這套全天下沒有第三個人知道的手語。

江遷月又問林牧淵他是什麼時候到的,原來他也是昨天晚上到的清平鎮,甚至還比江遷月早上幾個時辰,不過他知道若是要問打探情報,最好的地方自然是客棧和妓院。用他的話來說「客棧里都是一群臭男人有甚麼好玩。」,所以他就易容成了一個遼東來的參客直接來了綺玉樓,從昨晚開始他就在這從來沒離開過。

「那你有什麼發現?」江遷月問道。

「綺玉樓的頭牌姑娘在商吾秋死的前一天晚上,突然重病不起,到現在都沒能接客。」林牧淵用手語告訴他。

「不對,玉王發現商吾秋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白天了,所以他可能是在前一天夜裡死的,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這名姑娘生病的時間正好跟商吾秋失蹤時間吻合,這未免太蹊蹺了。」

林牧淵點了點頭,道:「嗯,我昨天就覺得這事奇怪。」

「所以你去那位頭牌的房間看了?」

「自然是去了的,那頭牌名叫廖卿,長得確實是美若天仙。」他還比劃了一個曼妙的身段。

江遷月敲了敲桌子提醒他說正事。

林牧淵只好將話題重新拉回到,用手語比劃道:「我去的時候,她就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一副虛弱之像,好像很久沒吃過東西了,我在她鼻子下用了醒神香,可也完全沒有醒過來的樣子,若不是看她生的好看,我便打她幾巴掌了,可是除此之外,我也瞧不出什麼異常了。」

「看來還要再去她房間看看了,她住哪間房間?」

這回林牧淵連筆畫都沒筆畫,只是翻著眼睛向上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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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月照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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