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峰頂傳藝 二
走至蘭陵崗下,向東是回家的路,向北是去天工苑的路。鬼公向東剛走兩步,突然停了下來,眼神里忽地閃過一道靈光。他轉過身子,望著北邊通往天工苑的小道,蜿蜒曲折,鬱鬱蔥蔥的,宛若一條徐徐前行的青蛇。他心有疑慮地踏入北邊的小道,目光恍惚、步履沉重的朝著天工苑的方向走去。
前面不遠處就是天工苑的大門了,鬼公眼睛睜得溜圓,目光里滿是緊張和憂慮。突然,他不經意的一瞥眼間,發現大門右側不遠的圍牆上趴著一個熟悉的身影,自己的心也一下子懸了起來。
是的,沒有看錯,鬼公確認了,那趴於圍牆上的人就是鬼方,心裡的石頭終於落了地。鬼公沒有馬上去叫鬼方,反而輕輕地躲避在大門邊,靜靜地觀察著鬼方的一舉一動。
只見自己的兒子正聽得如痴如醉,時而嘴角微微翹起,時而輕輕點頭回應,時而俯首在抄本上疾筆奮書。鬼公不忍心去打斷他,因為他知道鬼方正在做著一個天下最美的夢。在這夢裡,他是那麼無憂無慮,那麼怡然自得,他可以做任何他喜歡做的事,他可以走任何一條他喜歡走的路。鬼公心頭突突湧起一股莫名的暖流,蕩滌全身,眼睛也瞬間模糊了,整個世界都顫顫抖抖的。然而,他此時的心卻靜若平湖,穩如泰山!
鬼公怕兒子發現自己,便悄悄地離開了。
當天夜裡,清風明月,繁星萬點。
鬼方吃過晚飯又悄悄來到了回雁峰,他來不及觀賞回雁峰如詩如畫的夜景,便匆匆掏出問天石下的工具包,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他拿出生鐵放在問天石上,將鐵鎚在空中揮舞幾圈,朝著生鐵奮力打去,「錚錚錚」捶打聲響徹著整個山野,此時,大自然的任何天籟都淹沒於鏗鏘有力的捶打聲中。
鬼方正在聚精會神的捶打生鐵,忽聽得背後有人冷冷地道:「死腦筋,只會用蠻力是沒多大用的!」鬼方大吃一驚,回過頭來,只見問天石下站著一個黑衣蒙面人,身材挺拔,威風凜凜。鬼方驚得一時說不出話來,心道:「這荒山野嶺的,又深更半夜,什麼時候來的這麼一號人物,莫非是從地下鑽出的鬼魂。」心下驚魂未定,只聽那蒙面人嘆道:「你小子,實在也太不成器。從哪裡偷學來的笨重方法,只知用蠻力。這樣你再練三十年,也是毫無用處!」他聲如洪鐘,傲然屹立,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凜凜之風。
鬼方定了定神,顫聲道:「不知尊駕是何方神聖?怎會突然至此!」蒙面人嘆了口氣,道:「這個你無需知曉,我只是看不過你這個不成器的傢伙在這裡瞎折騰,出來指點一下而已。」鬼方心道:「不說就不說,既然你要來指點我,先聽你的,倒也無妨。」蒙面人有些生氣,厲聲喝道:「你在那裡磨蹭什麼,這絕好的機會擺在眼前,竟不知珍重,真是不知好歹!」鬼方聽他聲音,想他年紀似與父親一般大小,心裡不由地生出一絲尊敬,忙放下鐵鎚,不敢再作遲疑,拱手道:「不知前輩有何高見?晚輩洗耳恭聽。」蒙面人縱身躍到了問天石上,身法迅捷異常,道:「先不著急指點,你先朝著生鐵狠狠捶打幾十下給我瞧瞧。」鬼方不敢遲疑,當即揮舞鐵鎚朝著生鐵奮力打去,「錚錚錚」的捶打聲似乎連問天石也給震得顫抖起來。過不多時,鬼方便已累的氣喘吁吁,提不起錘來。蒙面人長嘆一聲,怒聲吼道:「唉,蠢材,蠢材!真是拘泥不化,不知變通。捶打生鐵講究以氣運力,任意而至。你這樣只知任用蠻力,不取捷徑,只會損傷元氣,別無益處。」鬼方聽得入神,直覺很是有理,便問道:「不知如何捶打才算得上是正道?還請前輩詳加指點。」
蒙面人笑了笑,道:「那便很好。」抬起了頭,沉思半晌,道:「按說正道,其實不難;若要心領神會,確是難上加難。修練天工之術,包括人技、獸力和靈元三個部分,你捶打生鐵練得自然是獸力,聚的自然是靈元。修練得當,靈元便加強;修練不當,靈元非但不能加強,反而會大傷元氣。」鬼方聽了蒙面人的話,不由得心癢難搔,迫不及待要聆聽一下蒙面人的修鍊之法,急道:「晚輩不才,請前輩傳授我正確的修練之法!」蒙面人輕輕咳了一下,掩了掩蒙在臉上的黑巾,道:「我說你記,這修練口訣就是:吸氣微微,呼氣綿綿;循環不絕,周身輾轉。以氣運力,任意而行;上下貫通,渾然天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出神入化,似鬼似魅……」說著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當年我僅背這口訣,就用了幾個月的時間,要你在短時內就背會,確是有些難為你了。所以,這就要看看你沒有學習這套口訣的緣分了。」
鬼方還在一旁屈著手指,全神貫注地記著口訣。隔了半晌,蒙面人問道:「怎麼樣,能記多少了?背給我聽聽。」鬼方背道:「吸氣微微,呼氣綿綿;循環不絕,周身輾轉……」一路背誦下去,竟然背了一大半,後面的便記不得了。蒙面人雙眉一軒,奇道:「你記性倒不錯,真讓人匪夷所思!」蒙面人又從頭至尾說了一遍,才道:「你再試背一遍。」鬼方早就在全神記憶,當下依言背誦,只錯了十來個字。蒙面人糾正了,鬼方第三次再背,竟沒再錯。蒙面人甚是高興,喜道:「極好,極好!這口訣足足有九百餘字,而且內容不相連貫,饒是鬼方記性特佳,卻也不免記得了後面,忘了前面,直花了一個多時辰,經蒙面人一再提點,這才記得一字不差。蒙面人要他從頭至尾連背三遍,見他確已全部記住,正色道:「這口訣喚作『摧獸訣』,是催醒獸力的根本關鍵,你此刻雖記住了,只是全憑硬記,不明其中道理,日後甚易忘記。從今日起,須得日日念誦。」鬼方應道:「是!」
斗轉星移,月向西天,已至三更時分。
蒙面人昂起頭,望了望天,道:「時間不早了,我要走了,你也趕緊回家吧,莫熬得太晚。」鬼方有些著急,問道:「你明天還會來嗎?」蒙面人道:「也許來,也許不來,世上何曾見過絕對不變的事情。」話音剛落,蒙面人倏地跳下問天石,向遠方遁去,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鬼方獃獃的望著蒙面人遠去的方向,恍目光惚,彷彿一切都還在夢裡一樣。他不知道上輩子做下了什麼樣的好事,修下了什麼樣的緣分,才使得今天這樣的好事落在自己的頭上。
鬼方和蒙面人相處不到兩個小時,雖未曾見得上他的廬山真面目,但依然聽得出他大概四五十歲年紀,與自己的父親相仿。雖然聽他所談論指教的只是修鍊口訣,但於他議論風範,不但欽仰敬佩,更是覺得親近之極,說不出的投機,隱隱然有一股隔輩知己、相見恨晚的交誼,比之沉默寡言的父親,似乎反而親切的多。心想:「這蒙面人與我素不相識,卻偏偏肯傳授我上乘口訣,說是見不得我這笨重方法,可天下之大,怎會尋覓不到一塊清靜之地!定是見我是一塊可造的材料,心中歡喜,又不肯直言相授,怕折了顏面,便找了這麼個台階下了。」他微一沉吟,便想:「鬼方,鬼方!你真是太過於自戀了,不管蒙面人出於何種原因肯授你上乘口訣,但總不會心存壞意,你又何必煞費苦心去懷疑人家的本意呢!這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嗎?」又想:「這蒙面人的天工術,定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只可惜他從來沒顯一下身手,令我大開眼界,比之吳先生,蒙面人的天工術當然又更高一籌了。」
回想蒙面人的一襲黑衣蒙面,鬼方尋思:「他為何要蒙面呢?莫非是怕我認出他,也不對,村裡除了吳先生,從未聽說有人會有這等高超的天工術。」他嘆了口氣,緩緩舉起鐵鎚,瞑目凝神,回憶著記在心裡的催獸決「吸氣微微,呼氣綿綿;循環不絕,周身輾轉。以氣運力,任意而至;上下貫通,渾然天成……」慢慢一股氣流自丹田而起,穿過五臟六腑,滲至七經八脈,湧向右臂,霎時氣血充沛,大勢已成,揮向生鐵,「錚錚錚」的捶打聲又響了起來,登感現在的每一次捶打都足以讓整個回雁峰顫上一顫。
鬼方突然心念一動:「這生鐵原是我在天工苑無意中發現的,當下還壓著一張便箋,其上書有四句話道: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這莫不是吳先生故意留給我的,然見我修練不得其法,又礙於我曾當面拒絕修練天工術,為免生尷尬,故以一個蒙面人的身份來授我修練天工術的上乘口訣。對,一定是這樣的,況聽那蒙面人的聲音,不難辨出其年齡似乎也與吳先生相仿。既是如此,我也不便揭露他,大家心知肚明就好。」
鬼方凝神沉思,臉上露出迷惑不定的神情。剛才,他只顧陶醉於上乘的修練口訣,竟忘記去追究一下蒙面人的身份,這時驀地里想起剛剛發生的一切,不由的感激之情難以自已。
過了一會兒,鬼方嘆了口氣,心道:「小虎和墩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這等天工術超群的先生在身邊,竟不知珍惜,整天只知偷奸耍滑,抱怨艱難,以致浪費了這大好時光。要是父親也能送我去天工苑,那該是一件多麼難得的事情!」漸漸的,臉上微笑轉成了苦笑,直到後來,連一絲笑意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