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見葉驚鴻搖頭對付,嚴韜明蹙眉道:「其實你知道原因的,因當年的我根本比不上今天的你。『權利心,駕駑一切的權利心』,它連帶著高度zhan有與犧牲,象徵著真正意義上的不受約束擺弄,即自由。」
葉驚鴻深有感觸狀道:「許多人喜歡登上巔峰,一覽眾山小,而我唯獨喜歡半山腰的風景。半山腰風景最動人,巔峰在上觸手可及,人群在下,促已奮進,同時又不缺成就與滿足感。」
嚴韜明搖頭道:「無論位置大小,只要佔據,就是一塊碩大的絆腳石。除非不在乎自身生死榮辱,否則你就得把那些不斷跺你進萬丈深淵的人抖翻下來。」
明知這是萬年競爭的最精闢名言,葉驚鴻仍加以否定道:「未免太過絕對。」
嚴韜明長長吁氣道:「你小子又裝糊塗。天下雖大,誰是即不統治別人又不受制於人的自由人?生存始終受到人事、禮教、王權的擺弄,沿襲與從眾構成千編一律的人海,能夠獨立於人海之上的人又有幾個。我或許是其中幸運兒,但你短期之內絕對不是。」
「我曉得」,葉驚鴻一臉苦瓜相道:「驚鴻一大半自由正拽在您老手中。」
嚴韜明猛飲兩杯,間中發問道:「你怎麼看待命運?」
葉驚鴻忙搶過灑壺,自飲排斟一氣,懶洋洋道:「活著稱為命,種種跡遇就是運。因為人心難填,世事就往往難以盡如人願,所以我把命運解釋為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好」,嚴韜明歡欣道:「第一次聽人這麼詮釋它,挺新鮮。」
葉驚鴻看似小心翼翼道:「能問您個很蠢的問題嗎?」
嚴韜明調侃道:「事實上你每個問題都蠢得不能再蠢。」
葉驚鴻傻笑著,一副憨厚相道:「您有類同靜粟般的博愛胸懷,可為什麼你們終究沒能放棄武力敵對?」
「明知故問」,嚴韜明淡淡道:「變是永恆不變的硬道理,她們變中求自然,我們變中謀人事,僅此而已。多說我會忍不住吹噓起來,各人從自身價值角度出發,難免失之偏薄。再說你小子原本就是個多心的滑頭,沒說錯吧?」
葉驚鴻匆忙陪笑臉道:「您老過譽了。」
心底下叫苦連天:花招用盡,不但沒能從對方口中得到絲毫約見的深層用意,反被從裡到外摸個透澈,眼前這位宗師絕對是自個有史以來遇到的最厲害的對手。
一絲細細微微,如繭抽絲般的琴聲從虛渺空中飄來,四周喧囂緩緩停逝。琴聲似斷還續,如風吹雨瀝,輕柔中帶點凄涼。
對音律一竅不通的葉驚鴻從空曠明亮的的琴聲中清晰感受傳遞而來的哀怨無依,不自覺走到嚴韜明身邊,往對樓頂層大廳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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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扮男裝、英氣逼人的龔小雅擠入人群,朝濃眉大眼、相貌平常的中年靠近。
後者低聲道:「點子們無一缺漏,音竹小軒現在風雲跡會、人滿為患。」會是龔無忌。
龔小雅驚愕道:「他們要在這動手?」
為免人起疑,龔無忌擦身而過道:「澹然、騰龍做事一向不能用常理推測。你那小子真是魅力嚇,這才出道幾天,有這麼多人為他殫精竭慮,拼死拼活。」
龔小雅大步遠離,嘴角掛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自豪。
琴聲忽然全幅波動,潮水般奔騰渲泄,神妙音律一升再升,攀上不可思議的頂峰。
一幅幅幽靜、壯美的畫面相繼浮起,更迭變換,直至飄入浩蕩的的煙波盡頭。
目定口呆的人群中不知誰先鼓掌叫好,隨之掌聲雷動。
龔小雅驚嘆吁出摒著的長氣,不禁鼓起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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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操琴技法達到隨心所欲境界,實在罕見。請不如遇,請再為敝人嘉賓撫弄一曲」,嚴韜明的豪壯蓋過全場聲音。
葉驚鴻暗暗結舌:珠簾強烈的反光刺激雙眼,辯清對面室內人數已經相當困難,他竟連琴師也一目了然。
叱喝響起,接著大幫人拉開珠簾,眾星拱月般擁出淡妝素裹的佳人和俊朗斯文的中年。四周聲音再一次潮水般沉退。
葉驚鴻透過面前珠簾望向佳人:勻稱五官籠罩一縷淡淡哀愁,如煙朦朧的雙眸如水飄動,以及斜倚侍女的站姿,病態美我見憂憐。
一名武人隨從冷冷道:「大膽狂徒,即敢口出狂言,為何縮頭縮尾、不敢露面。」
葉驚鴻微笑不語:等這傢伙看清對誰說話,不嚇得屁滾尿算他英雄。
嚴韜明皺眉冷哼,宛如平地驚雷,一腳跨到丈外的看台上。身形所過,珠簾無風飛揚、羽毛狀散開,令葉驚鴻瞠目結舌。
對面人群頓時咽住辱罵,耳鼓震鳴久久回蕩,到看清充滿霸氣的嚴韜明,脊背才懂得冒冷汗。
嚴韜明側頭看了看站在身邊的葉驚鴻一眼,抬頭道:「姑娘是近期聲名鵲起的『艷姬』崔方慧?」
崔方慧欠身道:「方慧向先生請安。」字字圓潤,一如琴音,悅耳婉轉。
她身邊的中年深深蹙眉道:「後生羅碧堂游森和,請問先生尊姓大名?」對著看上去年長五六歲的嚴韜明,他以後輩自居,眼神不賴。
嚴韜明溫和道:「嚴韜明」一語驚四座,失聲驚叫此起彼落,道尊大名的份量由此可見一斑。
游森和臉色微變,示意那名因辱罵而後不及悔、臉如死灰的手下退去。見嚴韜明不動聲色,他笑臉相向道:「下人出言無狀,嚴先生請毋放在心上。」
葉驚鴻凝神專註一臉平靜的崔方慧,後者以同樣驚奇眼光看來,雙方眼神一觸即分,微妙之極。
崔方慧委婉徵詢道:「少堂主不介意的話,方慧謹為嚴先生送上一曲。」看似弱不禁風,其實老辣沉穩、八面玲瓏,這番話即不得罪嚴韜明,又給足游面子。
游森和伸手做請狀道:「小姐自便。」
從侍女手中接過古琴,放上搬來的台幾,崔方慧靜靜坐下,美眸半合,專註氣息先演繹了一分造詣。
悠揚音律飄飄忽忽,若有若無的顆顆晶瑩不珠落進人們心靈深處,復又濺起水花,朝而復始,水花漸漸增多。
驟雨倏忽傾盆而下,帶動怡人涼風吹嘯山谷,百折迂迴。
音律自然轉為放浪豁達,如月游雲宇、水漫平川般泌人心懷,風雲漸散,天空一碧如洗、萬物纖塵不染,音律隨之悄無聲息的隱沒。
嚴韜明歡欣無限道:「此曲足以令高鳥停飛,潛魚起舞,冬日裡體驗了一場夏日風情,大飽耳福了。」
沉浸意境中的葉驚鴻睜開大眼,重重領掌,接著掌聲如潮,歷久不散。
崔方慧欣然笑著,小弧彎身致意,扭軀走回室內。
「有客光臨」,嚴韜明聲在原地,人平地消失,現身室內。這回珠簾靜如止水,絲毫不見波動揚起,也就是說他是從珠簾的狹小縫隙穿過去的。
葉驚鴻掀簾入室,朝獨飲正歡的『鬼神秀士』凌風雲恭敬行禮。心潮湧動:前後兩回,嚴韜明流露出來的武學聳人聽聞,震懾人心的用意尤為扎心。
嚴韜明搖搖空空如野的玉壺,苦笑道:「沒酒了。」
凌風雲瀟洒聳肩道:「正因為這好東西只送不賣,少不了你我盡興的。鬼丫頭,磨蹭那麼久,幹嘛呢。」
「來啦」,清脆回應來自門外,輕快走進頭扎雙辯,手抱斗大酒罈的清純少女。正是前幾日葉驚鴻等受莫商隱、舒照雪攻擊中趕來充場子的那位。
她單手把酒罈放上桌子中央,氣喘吁吁道:「阿爹不知多心疼這壇藏了十多年的酒,還是韻純好說歹說、磨破了嘴皮子才半搶著拿來孝敬。」原來是梁真擇的九千金梁韻純。
葉驚鴻驚愕坐下:她武學根底似乎不佳,以致泄漏偽裝的粗重呼吸,因她在門外起步時刻、呼吸還是相當均勻,當著兩大武學宗師的面,虧她敢耍小心計。
凌風雲動容中拍開封口,深深吸了口氣,一臉陶醉相道:「好傢夥,果然不下十年。」
梁韻純嘟長嘴挨入他懷中,油膩膩道:「乾爹。」
凌風雲暢飲一大杯,嘖嘖回味著道:「又有什麼鬼心思,說來聽聽。」
梁韻純搶過空杯,撒嬌道:「乾爹眼裡,女兒比不上一壇酒呢。女兒哪敢有太大心思,只是想學飄影掌。」飄影掌系凌名揚天下的招牌武學。
凌風雲只差沒把喉嚨里的酒噴出來,瞪眼道:「那要好幾年苦練,中間最忌一曝十寒,你有這種耐性武學怎麼到現在還一塌糊塗。」
梁韻純一臉苦腦道:「阿爹忙著經商,哪有時間督促。韻純又自知好動性格,沒有人在身邊督促那哪成。不如這樣,你帶人家回去,即可親自束住女兒苦練您老無敵絕技,又可免去女兒對您日夜思念。」溜須之術不著邊跡,顯露外表下有成熟。
凌風雲沉下臉道:「你想和菁菁一塊去胡鬧。」
梁韻純被說中心事,俏臉微紅道:「都說乾爹最了解女兒來著,這兒人個個像個不會說笑的死木頭,看都看膩了。」
「嘻」,她突然得意而笑道:「乾爹有沒覺得釀出來的溫香醇不對勁?」
凌風雲恍然拍額,板起面孔,佯裝生氣道:「你在秘方里做手腳。」
梁韻純發出銀鈴般的狡黠笑聲道:「人家好久沒見著好玩的菁菁姐姐,想她嘛。再說過一段時間,你老那些苦心努力的玩意可全變味啦。」
凌風雲把她從懷中拉起來,泄氣道:「奇怪你這鬼精靈什麼時候轉了性子,託人千里迢迢送去改進后的秘方。唉,依你就是。」
梁韻純曲起小拳,做出勝利姿態,小人得意相畢露無遺。
嚴韜明忍不住呵呵大笑,放下酒杯,讚歎道:「葉小子剛說這酒比毒藥更具殺傷力,果然不假。不知這次后又要害多久的相思病。」
梁韻純挨上他闊肩,一點也不懼怕他震懾人心的威儀,嬌聲細氣道:「您喜歡,韻純把秘方毫不保留的送給您好了。」
嚴韜明快速搖頭道:「不敢領教。你還是找葉小子,這屋裡屬他最前途無量,不信問你乾爹去。」
「別」,葉驚鴻避之唯恐不及道:「您該不會嫌我太清閑,拐著彎子暗示什麼吧?」
梁韻純嘟長嘴道:「推三阻四,敢情溫香醇真像毒藥似的,經我改進,半個月就能釀出十足對味的溫香醇,不要怨人家沒提醒。」
嚴韜明眼神轉向凌風雲,怦然心動道:「不是半年?」
後者苦笑道:「她的確有些釀酒的鬼才,所以我才中了道兒,害那些不惜血本,差兩個月就大功告成的好酒走樣。」
梁韻純嘻嘻嬌笑:騙倒智慧卓越的宗師無疑是天下公認的榮耀。
嚴韜明顯然也沒禁受住誘惑,又詢問道:「是否要用玉培育?」
梁韻純不屑一顧的撇嘴道:「哪要那些破玩意做引子。」
嚴韜明步入後塵,嘆氣道:「說吧,什麼條件,但願不太難為人。」
梁韻純雀躍道:「當然不難,您老點頭就成。收韻純做女兒吧,有您護著疼著就沒人再敢欺負韻純了。」
嚴韜明望著凌風雲哭笑不得的表情,微笑道:「有言在先。我的住處位居深山,遠離繁華熱鬧,又沒有合你脾味的女兒。」
梁韻純聞風知雅意,大喜下拜道:「女兒最聽話的了。乾爹喜歡安靜,女兒也喜歡呢。」
置身事外的葉驚鴻不禁搖頭感嘆:一份偽裝下的純真構築起可愛狡黠的鮮明個性,連嚴韜明都忍不住內心喜愛而加以接納。
梁韻純一躍而起,殷勤斟酒,欣喜無限。
輪到葉驚鴻處,他搖頭謝過後,筆直站起道:「我該走了,有些人等得不耐煩時會發瘋的。」
嚴韜明親自為他滿上一杯,微笑道:「有你在,武圈從此將不再寂寞,希望下回是你請我喝酒。」終於坦露心意與對極誘深度潛力的預測。
「承您吉言」,葉驚鴻終於鬆了一口氣,一口喝盡美酒,瀟洒展露陽光笑容道:「但願太陽重新升起的一刻,命運仍伴我左右。我最後想說的是葉驚鴻永遠是葉驚鴻,請嚴老務必放心。」朝嚴、凌禮敬拜別,大步離開。
「怪怪的」,梁韻純撅嘴道:「什麼叫命運仍伴左右?」
嚴韜明目送背影,眼神似乎陷入久遠年代,輕聲道:「這是他對命與運的詮解。風雲,放心吧,至少心理和嘴上沒人能佔到他半點便宜。」
梁韻純睜圓了眼睛,傻看凌風雲道:「什麼,您擔心那傢伙吃虧才來這的。」
後者長吁了口氣,點頭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