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仙人

他第一次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一片無盡的綠意。他胸中空空蕩蕩的，不知該去向何方，也不知他生來為何。

他不知在這一片隨風蕩漾的綠意中呆了多久。直到那個周身圍繞著溫暖光暈的女子找上了門，她身後跟著一個男子。

那男子稱她為神主，而他們稱他為蓬萊仙人。

仙……人？那是…什麼？

女子沒有給他答案，而是讓他跟他們走。見他不動，女子緩緩道：「我能感受到你內心所渴求的東西，如若你跟我們走，我便會指引你找到所求之物的方向。」

所渴求的……東西？

他迷茫的看向那女子，身體卻不由自主的隨著他們而走。

女子給他賜名為「九黎」，但大多時候稱呼他為蓬萊仙人。

多年後，他知曉了那日尋到他的女子乃是創世神，可直至創世神隕落，也沒有告訴他他所渴求的東西是什麼。而他也以蓬萊仙人的身份活在了這世間，成為了赫赫有名的戰仙，並歸於仙神麾下。

仙人胸中依舊空空蕩蕩的，他很少去主動思考什麼，一切都依仙神歸無的命令行動——即使是將他送給魔神也無所謂。

對於仙人來說不過是換了地方而已。

不過令仙人稍微在意的是，魔神著實……聒噪了些。

「阿竹，你要記得對一個人好就是要讓她吃胖。」

「阿竹，你若記不住時間，就每隔一百年雕一隻鴿子。」

「阿竹……」

魔神每日在他耳邊嘰嘰喳喳，仙人默不作聲的聽著。

「阿竹，在菩提樹下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看著魔神興高采烈的模樣，仙人依舊默不作聲，他只當是命令，靜靜的在菩提樹下等待著。

他看著小三千境中的景色流轉了千百輪，可依舊沒等到那個聒噪的聲音回來。

仙人萬年來，第一次心中生出疑惑：魔神，去哪了？

他帶著這樣的疑惑一直等待著，直到小三千境坍塌。

無處可去的仙人只能重回仙界，卻發現外面已然是變了個天地。

昔日的戰友，同為創世三仙的浮黎仙人竟成了神。仙人本是無所謂的，可當他看到浮黎的那一刻，他從浮黎身上看到了有關魔神的回憶。

浮黎親手將沾染著仙神血液的尖錐刺向魔神。

仙人不知為何，胸中忽然覺得很壓抑，這股壓抑感讓他很想殺了面前的浮黎。

「九黎，你怎麼不說話？」

仙人默不作聲，他祭出天光，將劍送入了浮黎的胸口。

周圍忽然炸開了鍋，潮水一般的雜聲將仙人淹沒。仙人迷茫的看著陷入混亂的仙界。

他……好像又無處可去了。

仙人被貶下了人間，據說這還是同為創世三仙的崑崙仙人沉黎力保之下的結果。

在被貶下人間之時，仙人看著面色凝重的沉黎，萬年來第一次主動問道：「我該去哪？」

沉黎被著突如其來的一問問懵了，他微微一愣，半晌后，緩緩道：「據說魔神轉世在人間，你不妨去尋找一番。」

魔神的……轉世？

待回過神時，仙人已經在第一世的魔神身邊了。可惜的是，魔神的轉世每一世都很短命，仙人冷漠的看著一世又一世死在他身邊，然後又去尋找下一世。

這麼多轉世中令仙人唯一留有印象的是一隻花妖，雖然依舊短命，但那花妖結局卻十分慘烈，即便死後也被花族怨靈糾纏，不得善終。

在仙人找到花妖的靈魂為她凈化怨靈時，花妖忽然問他。

「仙人哥哥，阿英做錯了嗎？」

仙人沒有回答她，也不知怎麼回答她。花妖似早料到一般，她輕輕笑了笑。

「仙人哥哥，遇到魔神的下一世，對她好一些吧。」

仙人聞言，施法的手一頓。

在魔神進入下一個轉世的間隙，仙人輾轉於世間，他偶然間遇見了崑崙仙人在人間的化身。他告訴仙人，他會引魔神的下一世轉世投入三清山。

於是仙人自願以罪仙的身份，作為後山陣眼被束縛於三清山。其間仙人救下了一隻奄奄一息的狐妖。

那狐妖在痊癒后，自願守在仙人身邊，仙人並不管他。

再過了五百年後，仙人終於感受到了魔神微弱的力量，他循著那微弱的力量趕去，卻看見一個瘦弱的不成樣子的小女孩。

她獨自面對比她大了不知多少倍的凶獸，神色毫不畏懼。明明她的力量如此弱小，卻依舊執拗的以煞氣劈斬著那凶獸。

懂得以煞氣壓制凶獸，很聰明。

仙人看著那執拗而勇敢小女孩，下意識出手替她殺了那凶獸。小女孩轉過頭看向他，目光明亮的嚇人。在與女孩目光相接的那一剎那，一股異樣的感覺自仙人胸口中生出。

這是千萬年來第一次。

仙人不明白這是什麼，他因此對這個女孩產生了興趣，他想弄明白自己胸中的那股異樣的感覺是什麼。因此狐狸留下小女孩，仙人並沒有反對。

狐狸問小女孩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說，她叫寧不孤。

不孤不孤……仙人這時想起魔神曾經的話。

——對一個人好，就要喂胖她。

看著瘦弱如紙片的寧不孤，仙人深以為然。

寧不孤與仙人一起度過了五年，這五年來，仙人不但沒弄清楚初次與寧不孤見面時的胸中那異樣的感覺是什麼，反而生出了更多他不知曉的感覺。

他總是不由自主的去關注寧不孤，找尋著寧不孤的身影。他甚至不太想看見她受傷，當他得知寧不孤生吞了凶獸內丹而致使差點爆體而亡時，他胸口第一次感覺到了躁意。

狐狸說，他在不高興。

不……高興？他為何會不高興？是因為……看見她受傷嗎？

仙人不明白，他亦看不透，眼前的小姑娘在想什麼。

後來，寧不孤勸他離開三清山，仙人看著眼前的寧不孤，思索起了離開三清這件事。

這時，仙人忽然想起了創世神初次遇見他時所說的，會指引他找到他所求之物。

他所求之物……似乎在心中漸漸有了輪廓，但仙人依舊不明白，那是何物。但是仙人能明顯感受到，是因為不孤，這個所求才漸漸明了。

於是，仙人聽了狐狸的建議，下山去尋了寧不孤。在寧不孤身邊，他總會感受到胸口生出的平和。

他似乎逐漸習慣了呆在不孤身邊，習慣了下意識去保護她。

他胸中那個輪廓越來越明顯，就在仙人快要意識到他所求為何物時，他忽然失去了意識。

只到……他再次清醒時，看到的是死於他手中的不孤。

……

仙人忽然睜開雙眼，窗外的月光輕柔的鋪在窗欞上。

他心跳如鼓，下意識尋找著寧不孤，垂下眸，卻看見在他懷中睡得香甜的女子。

仙人的心緒慢慢平復下來，他伸出輕輕撫了撫女子睡得翹起的發，目光柔和。

所幸一切都過去了。

現在不孤是她的妻，而也找到了他所求之物。

那就是……歸宿。

一個屬於他這個如浮萍般，漂泊無依之仙的歸宿。

仙人看著懷中的寧不孤，略微愣神，半晌后，他忽然微微一笑。在寧不孤額上印下淺淺一吻。

此心安處，是吾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