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鳳雛
他忽地說,要她到他的寢宮去。
燕純熙不敢延誤。
就在燕陽華轉身走後,一群人擁上來說要帶她去梳洗。
燕純熙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去梳洗。
縱然不明白,她也是照著宮人們的話做了。
甫一被帶入寢宮,她便見著那人落座於榻上。
大掌放於雙膝上,整個人的氣勢宛若雷霆萬鈞,令她心頭一緊。
雖無千軍萬馬,但只憑燕陽華一人就能讓燕純熙緊張的不敢喘氣,四下里靜的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燕純熙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他不說話她也不敢妄自揣測。
燕陽華俯視著階下之人,她方才梳洗完又換了身新行頭,她凝脂般的肌膚更顯得吹彈可破。
鬢珠作襯,乃具雙目如星復作月,脂窗粉塌能鑒人。
錦透過緞薄紗依稀可見燕純熙膚色白膩,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雲情意。
尤是那柳枝般的素腰一束,仿若不堪他盈盈一握,那一身的輕衣薄紗,透得肌膚若隱若現,異常撩人。
一雙水潤勻稱的秀腿輕輕露著,帶著那小巧玲瓏的金蓮一併跪在身下,如半開海棠,嬌艷欲滴。
真是與她那母妃一樣有著一番好皮囊!
只是,燕純熙的美貌似乎觸及了燕陽華回憶里的往事——
記憶中的那人也是如此好樣貌,可她進宮后卻還與自己的情郎藕斷絲連,可當真是個痴情種!!!
不堪的往事引得怒火中燒,燕陽華一步步地踏下台階,眸中慍色肆意流淌。
女兒?
怕不是那人和其他男子生出的小雜種吧?
此刻,燕純熙不知道他想要做什麼,只是無助地揚起自己有些蒼白脆弱的臉頰,一雙杏眼水汪汪地看著面前這位被她稱作「父皇」的人。
「啪!」
耳光聲響的清脆。
燕純熙的臉頰紅腫,耳畔嗡嗡作響,四周突然安靜下來,她聽不見任何生息。
凌亂的頭髮垂下,原本燦若星辰的眸子被湮沒在陰影下,臉上火辣辣的疼,鼻腔有鮮血湧出,滴滴點點,落在她的衣襟上,殷紅了一片。
燕純熙尚未緩過神來,捂著紅腫臉頰獃獃地凝視著一處,她不知道為什麼父皇要這樣對她。
「父……皇?」
燕純熙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聲音竟然可以顫抖成這般樣子,可還沒等她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她嬌小的身軀就被燕陽華推倒在地。
幾乎是猛的一下,燕陽華將燕純熙瘦小的身軀壓制在地上。
燕純熙心裡一陣驚慌,掙扎著想要解開這束縛,卻發現自己的力量實在是弱小,況且她越是掙扎,那人的束縛便越是緊固。
半天下來,她竟在他掌下動彈不得。
她分明感到那雙唇吐出的溫度熾熱得彷彿要將她燒成齏灰,她隱隱約約地聽到燕陽華似乎說出了「野種」這兩個字。
隱隱地、針扎般的疼痛自她心中升騰,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掙扎著,想要逃離這種束縛,可她越是掙扎,那人便越是將她禁錮。
也許,在這一刻她已經死了,只餘下一副軀殼任燕陽華隨意玩弄。
滴滴晶瑩淚珠子滾落在錦被上,暈開一點又一點的深色的水漬,隨著淚水滾落眼眶。
逐漸意識到燕純熙的不配合,燕陽華有些惱怒,他如狩獵者扼住獵物的咽喉般掐住了燕純熙纖弱的脖頸。
他將她壓在身下,睥睨著,口中的話宛若利劍一點點割破燕純熙的心,讓她僅存的一點自尊潰不成軍——
「燕純熙,你以為你是個什麼東西?聽好了,朕要你生你便生,朕要你死你便活不得!」
「燕純熙,難不成你那卑賤的母妃沒教過你識時務者為俊傑的道理?」
「朕的乖女兒,暫且好好享受朕對你的溫情吧,假以時日,朕若唾棄了你,這世間便再容不得你。」
他如是說著,聲音冰冷刺骨。
燕純熙不得不認同面前人說的是真的。
的確,若這天下的天子都容不得她,那這四海八荒又有哪裡是她的容身之處呢?
「不要……求求您……」燕純熙的聲音沙啞,小巧的鼻子依舊鮮血直流,原本紅潤的雙唇變得蒼白,顫抖不止。
心口似有何物在壓著、禁錮著、緊緊地纏繞住她脆弱的心臟,讓她連口氣都不能順順噹噹地喘出來。
她只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冰冷著,失去了人的溫度。
先是她的喉嚨發乾,然後全身輕微地顫抖,眼角的淚水像斷不了的線一樣,慢慢順著臉頰沒入鬢角,最後無蹤跡可循。
是的,這就是一場狩獵,誰在上面誰就是獵人,誰在下面誰就是獵物。
宛若刀俎與刀俎上的魚肉。
現在,她應該做的,就是明哲保身。
燕純熙緩緩伸出手,臂節如藕的手臂向面前的那個男人張開。
一雙杏眼水霧迷濛卻滿含妖冶嫵媚的笑容。
她輕咬貝齒,口呵蘭香,一字一句宛若珠璣相撞,洋洋盈耳,直響入進燕陽華的心底——
「求父皇垂憐。
那人嗤笑一聲,粗糲的拇指輕輕拭過她的人中,鮮血順著他指腹的走向在白凈的臉上留下一抹絳紅。
那人輕聲對她說到:「純熙,你很乖,但你也要識時務,朕要你生,你便求死不能,從此以後,你不過是朕的麾下犬。」
「純熙……純熙知曉了……」
似乎很得意,燕陽華緩緩起身,整理了一下一閃,上面金絲線綉著的龍紋耀眼的可怕。
最後,他拂袖轉身而去,從未轉頭再看一眼他那可憐的女兒。
燕純熙看見方才進來的人潮又擁著燕陽華離去。
看著那個高大的身影漸漸遠去,燕純熙雙手默默收回,在身側緊緊纂成拳,嘴角的弧度乍然消失,猩紅的眼眶再受不住淚水的重量,淚珠子一滴一滴如珍珠般滾下雙頰。
許久,似有人來,一隻白皙纖長的手為燕純熙遞來了衣裳。
燕純熙下意識想去躲,被血染污的衣衫顯得格外的醜陋不堪。
「別碰我……」她宛如受傷的小獸呢喃著,「別碰我……我好臟……」
她好臟,髒得很,兩輩子都是。
「穿上罷。」
那是個溫潤如玉的聲音,燕純熙抬頭便見到那男子——
他清秀斫長的身影宛若一桿瘦豬,明黃長袍上飛舞的是一隻振振其羽的彩鳳。
知這孩子受了莫大的苦楚,君九思似是苦笑了一下,將衣物擱置在她面前,隨即轉身離開了這間屋子。
隔著層層紗幔,燕純熙似乎能看見他坐於軟榻上執子落棋。
她不知曉那人是誰,但總之至少他不會傷她。
慌亂地穿好衣物,燕純熙趕緊抱著自己被血染污的衣裳逃離了這個令她留下莫大陰影的是非之地。
她甚至慌亂得忘了向君九思道謝。
望著那個驚慌失措的背影,君九思勾了勾嘴角,心中淺淺嘆了一口氣——
她還這般小,也是個可憐人吶。
手中奕子扣在東十二南九處的格子上,這棋局,將將開始。
……
月光寒如水,燕純熙跌跌撞撞地奔跑著,她不知道去哪裡,總之去哪裡都好!只要不是這個地方。
她甚至跑得不慎丟了鞋襪。
面前是一片波光粼粼,如今,她只想找一處清水好好洗滌自己的臉頰。
她想把自己身上燕陽華留下的傷痕悉數清洗殆盡。
燕純熙朝著那池水奔去,可面前的景色卻讓她嚇得跌落在地——
今日看到的那位被推入水中的粉衣女子如今扔在這池中。
屍身被泡的腫脹發白,甚至還有飛蟲落於她的肌膚上,那一雙眼滿是怨恨地凝著天上一輪未圓嬋娟,似有訴不盡的凄怨悲涼。
一陣風起,那屍身隨水而動,與燕純熙眼中她就是來找她索命的厲鬼,腦海中冤魂凄厲的聲音一直在質問她為何視之不理。
雙腿癱軟,燕純熙竟挪不動半分,她只能用手拄著地一點點向後退去,直至看不見那女子半沉的屍體她胃中翻江倒海,但她不敢發出聲音,她用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貝齒緊咬著下唇。
良久,口中咸腥一片,銅臭味在口中肆意地蔓延著。
許是太過於恐懼,燕純熙此刻眼眶乾涸,竟流不出一滴淚。
踉蹌著離開,她找到一處僻靜的地方,那裡有口井,井中是被夜幕渲染的黑色。
一剎那,燕純熙很想立即跳入井中,她站在井邊,雙眸無神地凝視著井中的漆黑。
她忽然覺得,她見井水,井水也是髒的,裡面或許沉了數不清的屍體,每一個屍體都宛若那池中女子一般腫脹得發白。
燕純熙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她肩膀尚且稚嫩,扛不下這偌大的屈辱,但一想到自己的當初的那些屈辱、那些恨意,她又忽然覺得自己不能死。
她要報仇,無論是誰都得死!
燕純熙默默從井口處退了下來,獨自一個人蹲坐在井畔,倚著那以石圍成的欄,手環雙膝,獨自一人崩潰到天明。
……
自那日起,燕陽華便將燕純熙接入長歡殿。
各種奇珍異寶如流水般源源不斷地差人送入殿中。
就連燕純熙、燕正卿所穿所用都一併換作上等的,較之後宮嬪妃有過之而無不及。
眾人只當燕陽華愛女心切,卻不知這私下裡的齷齪。
這冷宮中一向默默無聞的公主忽的獲此殊榮,獨佔天子寵愛,當真令人嘖嘖稱奇。
此時淪落到民間,化作小兒口中傳唱的歌謠——
「鳳雛振羽枯木處,一夜飛入紫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