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何歡
既見來者,燕陽華揮退了原本正為他研墨的君九思,朗聲道:「你且先退去罷,朕與純熙尚有話說。」
「是。」君九思不敢違背聖令,卻是瞧了一眼殿下的燕純熙后才微微欠身退去。
那意味深長的眼神燕純熙不是沒有看到,只是她不想去理罷了。
離去時,君九思似乎在燕純熙耳邊輕輕說了句「且多思量」后才踱步離去。
那神情,那語氣,彷彿在勸說她似的,勸她放棄自己得到的一切。
燕純熙何曾不知燕陽華就是一個跳板,用好了便可助她上雲霄,用不好,則會將她摔得粉身碎骨。
但即便如此,她也甘願一試。
粉身碎骨又如何?
較之寄人籬下、受人所辱終究是好上太多。
萬人唾棄算得什麼?這人世間最不值錢的便是「骨氣」二字。
既然上一世已經將自己跌入塵埃,那麼這一世她孟浪一些也未嘗不可。
生前哪管身後事,是非功過由人說,她就當自己是一條狗,燕陽華想讓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如是而已。
果然,燕陽華命人拿來了琉璃盞,不知道為什麼,他今天心情不錯,燕純熙只願他能少折磨她些。
心想著,卻見燕陽華將那琉璃盞擲於地上,承受不住這股力量般的,那琉璃盞應聲而碎,一片一片,在地上折射著七彩的光。
「吃下去。」
燕陽華高坐在位,睥睨著卑微弱小的燕純熙,他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不是一條聽話的狗。
那人臉上依舊帶著諂媚的笑容,燕陽華就見著她緩緩、緩緩將一片琉璃碎片放入口中,咀嚼著,仿若那是什麼山珍海味一般。
漸漸的,碎片割破了唇舌,鮮血在嘴角穿成了一條紅線,滴在地上,又沒入紅色的毯消失不見。
「夠了,純熙可想要什麼?」
燕陽華見她如此乖巧聽話有些欣然,便想著滿足燕純熙一個願望。
聽到如此,燕純熙才算是覺著自己的這些心血沒有白費,將口中的碎片數盡吐出,她忍著口中的疼痛扯出一個甜蜜的微笑——
「父皇可是什麼都能助女兒實現?」
燕純熙素手輕整衣衫,一顰一笑都似弱柳扶風,嬌羞不勝,異常撩人。
「朕乃一國之君,天下何物朕都能輕而易舉的得到。」
聞言,燕純熙趕緊笑容滿面奉承道:「那是自然,父皇是這天下最偉大的帝皇,就連三皇五帝較之父皇功德也尤是不及。只是……」
話鋒一轉,燕純熙又作擔憂模樣。
「只是這事,恐怕會遭眾位皇兄多心,女兒雖是個姑娘家,但……」話不說滿,既是給他人留餘地亦是給自己留餘地。
「你且放心,有朕在,他們又能耐你何?但說無妨。」
「女兒……女兒見眾位皇兄文采斐然,自是不敢落後,奈何女兒只識得幾個大字,尚且不做那睜眼瞎子罷了,若是想與諸位皇兄交好關係,定是要好好學上幾本書,識得風雅頌才行。」
語罷,燕純熙垂眸佯裝低泣,復又抿了抿唇,柔柔補上一句——
「況且父皇也不想讓一個斗大的字都不認識的人服侍身畔吧?」
「父皇?」
最後那一聲,叫的燕陽華骨頭酥軟。
仔細想來,讓燕純熙讀書左右也不算錯。
她能有這個心倒也是件好事。
如是想著,燕陽華大手一揮,所說之言擲地有聲——
「允!」
得他應允,燕純熙自是喜出望外,趕緊叩謝皇恩浩蕩,隨即才敢隨宮女去清洗身上的痕迹。
轉身的那一剎那,燕純熙的眉目瞬間如千年不曾開化的寒冰般冷漠。
就在方才,她恨不得將地上碎片拾起,在燕陽華喉嚨處用力一割。
直叫他血濺五步,當場斃命!
但她不能,她需要燕陽華做她堅實的後盾,若沒了他,自己在這深宮之中便再無立足之地。
但若是僅憑美色與絕對的順從來蠶食人心是不夠的,是人就都有人老珠黃的那一日,不過是時間的問題罷了,想要久享盛寵,使自己利於不敗之地必須要有心機、有心計。
想得有些腦仁疼,燕純熙便不想再想那衣冠禽獸了,轉而又去想別的事。
比如,不知她兄長眼下如何了。
思索著,燕純熙不由得一陣心慌,就彷彿燕正卿遇見什麼禍事一般。
而事實正是如此。
「呸,你才不配做我的皇兄!你就是個傻子!傻子!!」
御花園中,八皇子燕寰延神態驕傲,隨手拾起腳邊的石子不斷朝著燕正卿的頭部扔去,打得後者叫苦不迭。
「卿兒不是,卿兒才不是傻子,母妃說了,卿兒不是傻子。」
燕正卿瑟縮在一旁,將自己團成了一個球,雙手捂著頭部,白皙的皮膚有幾處可見淤青。
一看便知燕寰延下手不輕。
聽到燕正卿提起來徐苑,燕寰延便更加不屑起來,那死人算什麼東西?
莫說與他母妃相比,就連他的奶娘都比那位徐貴妃高貴上幾分!
如今那傻子竟還敢提她?
燕寰宇抱了雙臂藐視著燕正卿,不屑道,「你母妃算個什麼東西,不過是婢子出身,哪能與我母妃相比?我母妃乃是當朝左丞相之女,身份較之世間女子可是尊貴不少!」
「我母妃說了,你那婢子母妃若不是因你是個痴兒也不會貶到冷宮去,你就是個累贅,拖累你母妃后又拖累你那個如妓女般下賤的賤人妹妹!」
「才不是,才不是!卿兒才不是累贅,小熙兒也不是賤人!嗚嗚嗚……」
燕正卿聲音哽咽,他素來思想單純可曾想過如今這些榮華富貴都是燕純熙用自己的身子換來的?
況且,他自認為的妹妹才不是什麼賤人,她妹妹是這天下最好的人,至少是這天底下對他最好的人!!!
一時間,燕正卿哭得說不出話來,如一隻筋疲力盡的兔子般面對著如狼似虎的燕寰延,除了害怕再無其他感想,只是這般瑟縮著,讓不遠處的燕純熙見之心疼。
「皇兄可是在說純熙為賤人?」
熟悉的聲音自燕正卿背後響起,只見一人錦衣華服,頭飾翠環金簪,一眼望去猶如人間富貴花般嬌艷。
燕寰延上下打量了兩眼那哪怕受辱也依舊不卑不亢地微笑著的燕純熙出言嘲諷道:「喲,這不是我那個賣身求榮的皇妹么,我原以為應有幾分姿色,如今看起來母妃說的果然不錯,你也就不過如此。誰知道你用什麼狐媚手段將父皇迷得神魂顛倒?」
「純熙的確姿色平庸,好在父皇憐惜我這副柔弱身骨,才有如今這般富貴。」
燕純熙笑得溫婉賢良,說話溫婉毫無慍意。
「只是方才皇兄那句話著實令純熙不快,純熙哪裡有外頭那些妓女有姿色有本領呢?尤其是純熙這幅容貌,比之您的母妃蘭貴妃可是遙遙不及。」
燕寰延一時間沒聽出燕純熙這話中嘲諷之意,權當她在誇自己母妃姿色天成,風情萬種。
「那是,你這小的長相怎能比得起我母妃萬分之一的姿色?」
「嗯。」燕純熙順從地頷首,瞧見他那副洋洋得意的模樣越發想笑。
好在最後終是忍住了,不然她不知又會給自己帶來怎樣的禍患。
緩緩俯下身子,燕純熙輕輕拍了拍燕正卿的肩膀,在他耳邊輕聲哄著:「皇兄快起來,地上涼,坐久了可是會著涼的,一會兒小熙兒帶皇兄去吃甜甜的桂花糕,好不好?」
雖然有哄騙小孩子的嫌疑,但卻也的確好使。
一聽到有甜甜的桂花糕吃,燕正卿漸漸止住了哭泣,狠狠抹了兩把淚水仰起頭看著燕純熙那雙溫柔如水的雙眸,扯出一個笑容,「嗯嗯,卿兒都聽小熙兒的。」
見到自己兄長答應的痛快,燕純熙微微舒緩了些一直鎖著的黛眉,啞然失笑,「快起來罷,地上涼。」
燕正卿起身後,她輕輕拍去他衣衫上的灰塵,宛若慈母一般,滿心滿眼儘是柔情。
可這一幕卻深深刺了燕寰延的眼。
那個小賤人,她以為她是什麼?
她不過就是個賣身求榮的賤人罷了!竟敢不把自己放在眼裡,還自顧自地跟那傻子言語?!
真是好大的膽子!!!
幾乎是一個箭步衝上去,燕寰延抬手便賞了燕純熙一個耳光。
那人力氣之大直打得燕純熙踉蹌了一下。
她只聽得清脆的響聲伴著呼呼的風聲從她耳旁刮過,接著就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疼。
短暫的愣神過後,她知道她半邊臉一定腫起來了。
那五個赤紅的掌印清晰分明地印在她素白如銀盤的小臉上,紅腫著。
疼……好疼……
口中的傷也是,臉上被掌摑的地方也是……
可燕純熙依舊是笑著的,溫和有禮的模樣顯得燕寰宇暴跳如雷。
「皇兄若沒有別的事情,純熙便先退下了。」
燕純熙通身淡然的氣派彷彿方才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不惱不慍。
那模樣就好像她只當他是在耍小性子。
燕純熙越是如此,燕寰延就越氣得跳腳,他分明感覺到燕純熙沒有將他這個皇兄放在眼裡。
她以為她是什麼?
她以為她是什麼?!
她不過是父皇腳下的一條犬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