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叫花千樹
仙渡山腳下,一座二十丈高,十丈寬的牌樓屹立數百年,迎來送外中看慣了多少人間成敗,年年風雨侵襲,草木隨著時間枯榮改色,牌樓上的玉石依然皓白如雪。
沒有一對不怒自威的石雕雄獅坐鎮山門,沒有金銀鑄就的神獸驅邪避穢,孤零零一座簡素的樓牌寒酸中透著些許小家子氣,好比神威無敵的大將軍不用高頭大馬,胯下騎著一匹騾子老牛,少點睥睨天下,誰與爭鋒的豪氣。
三清宮裡裡外外,從人到物,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依著道心樸素的規矩。
不似無雙城那座耗費千金,數噸銅水鑄就的城樓門牌,耗時三年竣工,慶典之日陸探微廣邀賓朋的盛大場面轟動天下。
還有水月神居富麗堂皇到天子都咂舌的地步,動輒雕欄畫棟,肆意噴金塗銀的樓閣亭宇上百座,搜羅天下奇珍花草,遍植於每個行人能到的地方,珍禽異獸更是五步一對,十步一雙,前幾年徵集數萬勞工日夜不休,戰天鬥地一般在島中挖出百畝大的養魚湖泊,岸上千棵楊柳臨水垂條,再花數年從各地驚喜挑選上品錦鯉數萬隻,取名萬鯉湖。公孫楚游湖賞魚時乘坐一條百丈長的花船,沿途百名貼身女婢拋下紛飛如大雪的花雨,場面蔚為壯觀。
至於文淵閣,北冥山以及其他大小的宗派如何驕奢淫逸,大搞面子工程的事迹,天下人早已見怪不怪。
但三清不爭天下第一,不好奢華享受,又何以去爭一塊門樓臉面的大小,真論實力講威望,三清宮的門樓牌匾高聳到天上都理所應當,可三聖當年留下道心樸素,意念空無的老規矩無人敢逆。
道門寒酸,道法卻高不可攀。
儘管四大宗門千個不服,萬個不認,但天下人雪亮的眼睛瞧得明白,當年挫敗魔宗的重擔是三清一力擔在肩上的。
望著祖宗全憑道氣入石,御氣成刀飛鑿出龍飛鳳舞的三清兩個大字,李慕然長嘆道:「老祖宗,徒孫歸家了!」
只是那句「小師妹,我回來了」,正要脫口而出,忽然卡在喉頭吐不出來,五年潛移默化的影響,似乎真能將不羈中那點不合時宜的放蕩之性打磨乾淨,心中能知敬畏。
僧非道笑道:「臭小子,你可知這樓牌玉石上刀劍的來歷?」
李慕然不無得意之色,笑道:「這可是老祖宗天下無敵的見證,三清的榮耀,也是無雙城,文淵閣的恥辱」
「那你知道他們為何不將這恥辱取下來,非得放在這門樓上丟人現眼?」僧非道問道。
李慕然撓撓頭皮,說道:「大概是沒臉提及此事,子孫後輩也沒有這樣的能力拿回去,雪恥談何容易?再或許,人心樸素了,不爭了,過簡單日子多好」
「或許如此吧,但願如此吧」僧非道搖頭道。
門樓右上方,一柄沒入玉石半個劍身的長劍青鋒不老,刃帶雪光。百年前此劍的主人小劍仙陸沖在此折戟沉沙,羞憤之中飛劍入石,丟下偌大的無雙城不管不顧,音訊全無。
若非三聖中一人破口婆心的勸慰安撫,只怕當時就人劍兩亡。
失去主人的長劍並不孤單,左上方一把半截金刀在此朝夕相對,大有英雄惜英雄,敗者惜敗者的惺惺之意。
陸沖敗走三清一年後,群雄束手,無人敢戰的局面被刀皇打破,挑戰書都不曾事先送上一封的上官雲扯開嗓子在山門交戰,三天三夜無人應答。
刀劍事,終須刀劍了,三聖中有人只盼著耳根早點清凈,帶著一個平常心出門迎戰,戰鏖戰三百回合,刀光劍影縱橫來去,酣戰中刀劍之氣削平兩座山峰,更將兩座山劈成百丈懸崖,一發而不可收拾的神兵越戰越狂,狂刀斬碎流雲,神劍截斷風途,從清晨到傍晚都難分伯仲。
僵持中,劍聖一劍破七星,不差分毫將上官雲高高凸起的髮髻斬斷,披頭散髮的刀皇在夜風中凌亂了片刻,揮掌劈斷跟隨一生的神刀便踏月而去,同樣杳無音訊,人間蒸發。
老道目光掃過那殘刀斷劍,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喟然嘆道:「當年依舊在,幾度看春秋。爭強好勝又何必,敗了就敗了,小事一碟,執念害死人哦」
李慕然問道:「這是無雙城跟文淵閣的恥辱,可惜晚生了百年,見不到當年老祖宗力挫小劍仙與刀聖的煌煌天威」
僧非道輕笑幾聲:「你小子有顆爭強好勝的心,怕是一輩子做不到道心樸素,三清不爭,天下人卻爭得你死我活,這世道哪有什麼清凈之地」
輕嘆一聲后,僧非道又道:「臭小子,該進山了」
終南亭白眉老道早將僧非道入山的消息通傳下去,兩人進門后毫無阻攔。
沿著石階緩緩而上,道旁綠草萋萋,雜花鬥豔,離家千日方知家為何物的李慕然如龍歸大海,一路蹦蹦跳跳,像個毛頭小孩。
拐過一座小山丘,就聽一個少女罵道:「好你個李慕然,當年屁也不放就走,今兒回來,罰你給我挑水砍柴煮飯,倒夜壺刷馬桶」
幾叢樹枝掩映中,閃出一個輕盈身影,香風浮動后,宛如黃鶯吟唱的聲音帶著哭腔又道:「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嫁到該死的無雙城」
李慕然來不及搭話,耳朵已被人狠狠揪住,抬頭便是一張桃花美面映入眼帘,雙眸如秋潭,閃著明亮清光,小嘴巴寬了太肥,小了太窄,不大不小正好落在一張鵝蛋般的小臉上,兩道春風裁剪而出的柳葉眉飛入鬢角,當真是美人如畫,分毫不差。
「疼疼疼,師妹快放手,多年不見,師妹這張臉,又美了,當年將我強行帶走的就是這牛鼻子老道,老和尚,我也想跟你告別,是他不給我機會,這可都怪他」李慕然陪笑道。
少女怒氣沖沖看著僧非道,一股無名火燒了過來,怒道:「你這個叫花子老道好不講理,為何拐走我師兄,還敢跑上山?就不怕我找你算賬」
僧非道瞧著少女滿臉委屈,眯眼笑道:「女娃娃問得好,這小子跟我下山,可是你們師祖的意思,老道我也是被人脅迫,不過你可千萬別放手,這小子五年來沾花惹草的,見著漂亮姑娘都想入非非,早把你忘光了」
少女擰得更緊,怒道:「哼,那我就嫁給他,反正他比你帥,還是無雙城少主」
被牽著耳朵的李慕然跟著少女舉步維艱,不得不貓著腰,將腦袋靠近少女身側,維持一個盡量減少疼痛的距離和姿勢,求饒道:「傾國傾城的俏師妹,美師妹放了我,我就幫你趕走那個公子哥就好,這五年我收羅了不少天下的奇珍異寶,明兒全都給你開開眼界,喜歡什麼隨便拿,可好?」
難猜難知少女心,易怒易哄少女心,李慕然一番話最合少女心意,女子鬆開手指笑道:「可不許騙我,還有啊,給我掃地倒夜壺,刷馬桶都得答應我」
「保證完成師妹交給我的每個任務」,李慕然說完,沖著僧非道又道:「臭老道,我這師妹從小就有個願望,成為天下姿色最美,道法最強的第一女子,有個比花兒還漂亮的名字,花千樹,你得喊她花仙子」
僧非道瞧著滿身仙子氣息的少女,說道:「花仙子女娃娃,你爹爹可是花歸塵」
少女笑道:「看來爹爹的威名無人不知,連這個叫花子乞丐老道都知曉」
臉上陰晴不定的少女正是花千樹,三清四脈首座之一花歸塵的掌上明珠,剛才笑容可掬,忽地又泫然欲哭,說道:「無雙城那鬼地方可不是人待的地方,姓陸的是個花花公子,女人比皇上還多,我不能離開爹爹,也捨不得三清宮,師哥你必須幫我趕走那幫臭傢伙」
「走,這就去問問師祖師父到底怎麼想的」李慕然轉頭看向僧非道,說道:「臭老道,我知道你跟師祖有莫大的關係,你那張臉可是天大的面子,只要你肯幫忙,師祖師傅一定不會答無雙城,這事你做成了,五年前拐走我的這筆仇恨,一筆勾銷如何?」
花千樹忽然說道:「師祖一年前閉關清修去了,一切大小事情都是由四脈首座共同商討決定」
「師祖好端端的怎麼會閉關去了」,李慕然急道。
「原由誰也不清楚,也沒人敢問,爹爹身為四脈首座之一,我問了他也守口如瓶」
僧非道不由得心中咯噔一響,總是嘻嘻哈哈的臉上沉沉如水,望著兩人眼中可憐巴巴地哀求模樣,說道:「玄清那老傢伙還真會挑日子閉關,爺爺來了他閉門不見,這女娃娃的事情,老道我儘力而為吧,無雙城可是天下三清以外最大的宗門,女娃娃嫁過去享福多好」
花千樹杏眼圓睜,怒道:「臭乞丐放屁,我一輩子不嫁人,嫁過去了就得端茶倒水,伺候別人,我只願意伺候爹爹一個人」
「嘿嘿,一個喊我臭老道,一個喊我臭乞丐,這種態度,還求著爺爺幫忙,天底下哪有這樣求人的道理?」僧非道做出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只要你可以幫我趕走那幫臭男人,我給你做好吃的,我花千樹的廚藝可是三清宮首屈一指的,葷菜素菜樣樣美味可口,你這叫花子一輩子沒吃過什麼美味吧,事成之後,給你做菜一個月,如何啊?」
李慕然笑道:「嘿嘿,蹭吃蹭喝,我喜歡,五年前我偷偷下山買了三大壇上等女兒紅,臭老道,這事你出馬,好酒好菜少不了」
僧非道明亮的雙眼笑成一道縫,說道:「兩個娃兒不早說,有酒有菜,萬事好說,這事情包在爺爺身上,不過你兩個娃兒說話不可靠,今晚我就得嘗嘗你這個花仙子的手藝,肥雞一隻,素菜一盤,花生米一碟,還有你這個臭小子的酒,嘿嘿,必須裝滿我的酒葫蘆,我這兩把劍,也口渴了」
李慕然花千樹齊聲說道:「臭老道吃了酒菜,千萬別耍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