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坐在酒店的會議室里,前台局促地揉搓著衣角,頭頂吊燈透出黃熏熏的光,將前台精緻的鵝蛋臉映襯得格外楚楚動人。前台的對面坐著兩名一臉肅穆的警員,一男一女,樣貌雖然年輕,卻能從那凌厲的眼神里看出二人不是那種初出茅廬的蹩腳刑警。
女刑警一言不發地捏著一支筆,低頭在記錄本上認真地填寫著信息。男刑警左手撐著下巴,右手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打桌面,雙眼緊緊盯著面前的電腦屏幕,面無表情地向前台拋出一個又一個的問題。
前台每回答一個問題,臉色就愈加難看一分,聽上去她就像是某種液體或是貓貓狗狗。
在一連串的問題之後,雙方都陷入了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前台知道終於到了圖窮匕見的關鍵時刻,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等著對方亮出那把藏鋒已久的刀刃。
果不其然,一直低頭不語的女刑警在和男刑警對視一眼后,從記錄本下面拿出一張照片,扔到前台面前,直視前台說道,「酒店監控拍到案發當晚你和一個男子大廳里的畫面,我們查過那個男人不是酒店的工作人員,而且在和你見面后就離開了酒店,他是誰?」
前台仰起頭,注意到會議室的天花板上也有一台新裝的監控設備,自嘲地笑了笑,正是酒店的監控證明自己沒有去過二樓死者的房間,現在也是因為監控又將警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自己身上。監控累不累呀,沒日沒夜地看著這個無聊的世界。
呼出一口氣,前台咬了一下嘴唇,念出準備已久的台詞,「他是我的哥哥,之前聽我提及過我值夜班的時候,手凍得很僵,他那晚過來只是給我送了一雙手套。你們要是不相信,可以去樓下大廳的接待台抽屜里找找看,那雙手套我一直捨不得用放在抽屜里。」
男刑警對著女刑警微微點了點頭,證明確有其事,扭過頭對前台說道,「周茹,我希望你明白,我們今天來找你談話,就是已經掌握了部分證據。如果你還藏著掖著的話,那麼,下次談話的地方就不是酒店裡了。」
前台在聽到「周茹」兩個字的時候,身體里像是有一股電流淌過,幾分鐘前她向對方說的明明是「馮茹」。此刻,兩名刑警以鷹隼一般的目光盯著自己,並且直呼自己幼年時的名字,說明對方果真是有備而來。
周茹心跳加速,很多年不曾有人這麼叫她了,平日聽到最多的稱呼便是「喂」,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我並沒有什麼好隱藏的,既然您能查到我之前用過的名字,那麼如果我真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想必您已經找出來了。」
男刑警敲擊桌面的手瞬間攥成拳頭,冷哼一聲,沉吟片刻,「好了,我們沒有什麼要問的了,你可以出去了。」
周茹低著頭站了起來,輕咬著嘴唇轉身離開,走出會議室房門后,臉上陰鬱的表情瞬間消失,嘴角掛著一絲詭異的笑容,朝著樓下大廳緩步走去。
兩名刑警也從會議室里退了出來,走到會議室旁邊的房間,男刑警輕輕地叩擊幾下房門,房間裡面傳來一聲懶洋洋的「進來吧」,男刑警扭動門把手,推開房門走了進去,對著坐在椅子上仍然聚精會神盯著面前屏幕的馬良說道,「馬隊,那女的是個硬茬兒,不好糊弄。」
馬良撅起嘴巴,「好應付的話叫你們來幹什麼,」指著屏幕上回放的會議室監控畫面說道,「你們倆就是太著急了,問話的節奏火候還是不到位。不過沒有關係,只要是狐狸,咱們早晚能逮到她的狐狸尾巴。你們先回局裡吧,有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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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通知你們的。」
女刑警的眼睛一直盯著坐在馬良旁邊的張小滿,直到馬良說完才反應過來,皺著眉頭說道,「馬隊,有句話我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馬良瞟了一眼女刑警,「你說這話就是想要講咯,不讓你說出來,你豈不是要憋出內傷,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女刑警乾笑一聲,指著張小滿說道,「那傢伙也是住在酒店裡的,他也有嫌疑。而且,據我調查得知,他的行蹤也很可疑,自從到了酒店后就很少離開房間,誰也不知道他在房間里幹了什麼.....我始終覺得您跟他討論案情細節,是不是有些欠妥......」
站在一旁得男刑警瞪了一眼女刑警,「多嘴!馬隊要怎麼做,需要你來教嗎!」
馬良冷笑道,「少在那裡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咱們又不是什麼一言堂,誰想說什麼都可以,」指著一旁的張小滿,「你們懷疑他很正常,他向來行事古怪,不要說你們,我在年輕的時候,也曾將他列為頭號嫌疑人,揪著他不放。不過,等你們閱歷夠了,自然就知道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什麼人值得信任,什麼人必須要防備,就會一清二楚。」
女刑警吐了吐舌頭,左手在男刑警手臂上輕輕掐了一下,低聲埋怨道,「都是你,我就說這招行不通,肯定要被拆穿,這下糗大了吧.....」
馬良斜著眼看著像木頭一樣杵在原地的男刑警,「滾吧,他比你們倆有用多了,別瞎操心了,再不走我就讓你們倆留下來今晚在這值夜班。」
女刑警連忙推著男刑警往外走,對著馬良尷尬地笑道,「局裡還有一堆事情,好多線索還需要查證核實,這就回去.....」
馬良聳聳肩,對著張小滿說道,「看見沒有,真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這些年我手底的人,跟著我安逸日子過慣了,啥本事沒有,就會偷奸耍滑,一碰到苦差事躲得比誰都遠。剛才他們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年輕人嘛,說話直。」
張小滿摸了摸鼻子,「他們說的也不無道理,我的嫌疑確實很大,住在死者房間對面,深居簡出。在死者被發現的時候,又突然出現,不懷疑我都說不過去。」
馬良歪斜著嘴巴,「上頭給我破案的時間本來就不多,我可不想浪費時間在你的身上,你要是兇手,這案子估計十有八九會成為懸案,我也不用查了。說正經的,」馬良指著監控視頻里的周茹說道,「你覺得她剛才的表現怎麼樣?」
張小滿伸了一個懶腰,「表演痕迹太重了,每一句話都像是事先準備好的台詞,」將監控畫面調到一個時間節點定格,「在聽到『周茹』兩個字的時候,表情變化明顯有些遲滯,這是唯一的真實反應,即便她事先早有心理準備,在多年後重新聽到這個名字也顯然愣了一下。」
「前兩天查清她身份的時候,嚇了我一大跳,」馬良眯起眼睛說道,「沒想到周節的弟弟妹妹離我如此之近,隱姓埋名地生活在這裡,枉費我這些年不斷託人在d市打聽他們的下落,居然給我玩了一招燈下黑。看來我們的感覺是一樣的,我也覺得周茹有問題,可是,酒店的監控顯示案發當晚她的確沒有離開過大廳。」
「起碼她的動機是清楚的,而且從客觀條件來講,也只有她能得知孔老五的身份,擁有進入205房間的房卡。」張小滿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至於兇手是不是她不好說,假設是她,她又是如何隔空殺死孔老五的,這還需要找出更多的已知條件,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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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答出來。不過,對於這件案子兇手使用的手法,我倒是有了一個大概的猜想。」
馬良立刻來了興趣,坐直身子問道,「就是剛才你在大廳里說的那什麼『阿基米德之死』?那到底是什麼意思?跟駱慈又有什麼關係?」
張小滿眼帘低垂地說道,「你知道阿基米德是如何發現浮力的嗎?」
馬良撓撓頭,「中學是學過,只是我早就還給我的老師了,哪裡還記得什麼阿基米德啊。」
「在公元前245年,赫農王為了慶祝月亮節,給了金匠一塊金子,命令金匠將之打造成一頂王冠,」張小滿語氣平淡地講述中學課本上那個有趣的物理故事,「君王都是多疑的,赫農王在收到金匠打造的王冠后,覺得金匠在金子裡面摻了別的東西。於是,赫農王命令阿基米德鑒定王冠是不是純金的,前提是不能破壞王冠。」
馬良嘟囔道,「這還不簡單,咬一咬就知道了,程咬金的名字可不是白叫的.....」
「阿基米德要是真這樣做了,估計下一刻就拖出去砍了,你想要國王戴上有牙齒印的王冠嗎,」張小滿像看白痴一樣瞟了一眼馬良,「更何況,國王是要他查出王冠是不是純金,而不是王冠是不是金子做的,兩者有很大的區別。這在當時看起來像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阿基米德想到了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還記得我之前問過你的那個問題嗎,」張小滿盯著裝出一副故作渴求知識模樣的馬良說道,「阿基米德在浴室里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洗澡時他的胳膊是浮出水面的。特別是阿基米德沉入水中,全身放鬆,胳膊再次浮出水面的時候,腦袋中模糊不清的想法變得清晰起來,用石頭和木塊反覆實驗幾次后,國王的難題迎刃而解。與此同時,著名的阿基米德定律就此問世。」
「問題的關鍵在於密度,如果金子里摻雜了其他的東西,王冠的體積就會發生變化。阿基米德將同等質量的金子和王冠放入水中,王冠排出的水果然多於同等質量金子排出的水。事實證明,金匠在打造王冠時確實往裡面摻雜了其他的東西。」
馬良聽完張小滿的科學普及后,砸吧幾下嘴巴,疑惑道,「可我不明白這跟駱慈有什麼關係?」
「當年我們班的物理老師在講述阿基米德這個故事的時候,」張小滿目光悠遠起來,就像在講述昨日發生的事情一般,「駱慈笑出了聲。」
「這有什麼可笑的,又不是十萬個冷笑話。你們物理老師一定很生氣,那小子多半沒什麼好果子吃。」
「沒錯,物理老師在放學后把駱慈留在了教室里,據說喋喋不休地教育了他半個多小時,」張小滿點頭說道,「事後我問過他,為什麼發笑,他告訴我,阿基米德也是運氣好,水的密度剛剛能讓他感受到浮力又不會讓他沉下去,如果是別的什麼液體,恐怕阿基米德會成為第一個因為想要發現浮力原理而被自己淹死的人。」
「中學生總是會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馬良撇撇嘴,忽然腦中靈光一閃,張大嘴巴驚呼道,「難怪你讓我檢查205房間浴缸里的水.....」
「可是終究是晚了一步,」張小滿嘆息一聲,「水裡的東西還是消失了,不過,現在還有一件亟待查清的事情,或許會有不一樣的收穫。」
「什麼?」
張小滿望向窗外,「找到孔老五埋在那片林子里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