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理想主義者都是大反派

藤原星空推開門，呈現在眼前的，是一個像迷宮一樣擺放著數個大書架的房間。

牆壁和天花板，還有通道都埋沒在書架中，堆放著各種古老的和書和文卷、異國畫像以及一些用途不明的物品。

打開的書本，墨水乾涸的筆散亂在地板上，甚至還有一個書架被推翻，橫倒在通道之間。

藤原星空走了幾步，穿過這個房間，來到了位於內側的和室門口。

這個長方形，黑白裝飾的和室中間設有一個祭壇。幾根白蠟燭擺設在祭壇上，燭火幽幽，朦朧地映照著房間內的景物。

供桌上擺有翠綠的柳枝、陶器，白色的銅盤上裝有鹽、米、瓶內注有水與清酒，此外還有鯛魚和幾種蔬果。

祭壇另外一側放置著墨痕濃黑的靈符，看樣子像是剛畫好的。

藤原星空的視線落在祭壇前面，茨木童子坐在那裡，背對著門口，從窗口照射進來的光映射在他的身上，呈現出淡淡的金色光澤。

「你這是在幹什麼？」他抽出鬼切，平靜地問。

茨木童子沒有回頭，「在等你。」

「等到了。」藤原星空手中的鬼切指向了他的後背，「然後呢？」

聽到藤原星空簡潔的話語后，茨木童子回道：「想和你聊一聊。」

「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好聊的？」

「你現在等不及了嗎？」

「準確來說，早就已經等不及了。」

藤原星空冷淡地說道。從他的聲音里沒有流露出任何感情，但平淡的語氣卻逐漸轉化為了壓迫力，散發出如同獅子般壓抑的憤怒情緒。

茨木童子輕聲笑了笑，「你這這個祭壇。」

他愉悅地岔開開話題，藤原星空的視線落向了祭壇上方。

茨木童子用毛筆在紙上畫著什麼，動作毫無莊嚴的儀式感，看起來更像是小孩子在興高采烈地隨意塗鴉一樣。

藤原星空把視線移開祭壇，落回到茨木童子背後：「什麼意思？」

「孟蘭盆節的最後一天，你說那些先人的亡靈如果無法及時回到另一個世界的話，那麼這個世界會怎樣？」

「你想說什麼？」藤原星空皺了皺眉。

「這個祭壇的作用，便是關上那個通道，使得先人的亡靈無法回到它們該回去的地方。現在，祭祀已經準備好了，只需要我一念之間，便可以發動。」

「這就是你的後手嗎？」藤原星空感到非常的棘手，可以很肯定的一件事就是一一大量亡靈滯留在現實世界的話，絕對會帶來不可估量的後果。

「哈哈...」

茨木童子大聲笑著，藤原星空看不到他的表情，卻看到他的後背隨著笑聲顫抖起來。

這時，他終於轉頭面向藤原星空，目光散發著淡淡的笑意，「坐吧，看你能不能說服我。」

藤原星空收好刀，在他面前跪坐下來。

月色灑落在幽深的庭院，有鳥兒在叫，房間里沉默的氣氛延續了一段時間，茨木童子淡淡開口：「真沒想到啊，最後還是因為沒能殺了夏希凜，全部努力都付之東流了。」

他的語氣平淡，略帶一絲自嘲，藤原星空聳了聳肩：「她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

茨木童子的聲音有些沙啞，他停頓了一下：「你們這個美蘇之爭，還挺有趣的。無產階級的代表，最後成了資本階級的女婿，有趣。」

藤原星空微點了點頭：「是啊……確實有趣。不過和你有什麼關係？」

茨木童子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再睜開，語氣平靜：「既然你也能看到這個國家那麼多的問題，為什麼要站在我的對立面？」

藤原星空搖了搖頭，「我只是站在了邪惡的對立面。」

「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善，也沒有絕對的惡。善惡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東西，而是不斷改變所處的場所和立場。一個善，在下一瞬間也許就轉換成了惡，反之亦然。」

茨木童子說到這裡，語速加快起來，「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百年後，千年後，時間會證明，現在的惡，才是對未來最大的善。」

「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藤原星空神色淡然，望著他的眼睛，「這句話是**少將年輕上校派普在戰後所說的話，確實有一定的道理，不然這句話不會被人傳頌。只不過，你漏了下半句一一但事實真相只有親歷者才知道。」

「就好比二戰一樣。如果二戰中**勝利的話，那麼他們所犯下的暴行一定會受到美化，受到歌頌，受到後人的讚揚。但即便到現在，仍然有許多二戰的受害者還活在世上，歷史的真相是什麼？他們的存在便是歷史的真相。」

說了這一大段話，藤原星空的目光變得尖銳起來，「你所謂的「對未來的善」，只不過是自己的主觀闡釋而已，哪怕我也有些認同你的說法，但終究不是客觀描述。「闡釋」是對現象的成因作出的推測，而「描述」才是對現象本身在語義層面的再現。」

「你也認同我的說法？」茨木童子只抓住了這一個重點，哈哈一笑：「對啊，只有按照我這樣去坐，才能救得了這個披著「現代」皮的封建國家不對嗎？」

藤原星空嘆了口氣：「抱歉，我對這些沒興趣。」

「為什麼？不敢興趣的話，你為什麼會總結出這麼多社會的弊病，為什麼可以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的所在？我有一段時間非常想邀請你加入我的陣營來著。」

藤原星空誠實道：「我是為了泡妞才寫的那些東西。」

「泡妞...？」

「是的，當時我是為了安全的接近夏希凜，才會鬧得那麼轟動了。」藤原星空想起之前自己那套騷操作，不由笑了笑，才接著說道：「我是一個胸無大志的人，只想和我身邊的人好好活著。對於你這種理想主義者，抱歉，我們聊不來。」

「理想主義者...」茨木童子呢喃了一遍，搖了搖頭：「對一個普通人來說，現實最重要，什麼有利就做什麼，其他統統都是虛的。他們的口頭禪是「成年人只談利益。」，「別整那些虛的，你告訴我能得到啥吧！」，但很明顯，你不是一個普通人，也不是一個利益至上的人。「

「你高看我了。」藤原星空拱了拱手，「我這人真沒你想得這麼偉大。」

茨木童子直視藤原星空，眼神閃爍著危險的狂意，一點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你會這樣，是因為你成為了夏希家的女婿，成為了利益既得者的緣故嗎？」

藤原星空有些生氣了，這妖怪怎麼那麼犟呢，還會不會聽人話了？

「你聽著！」

他站起來，握在刀柄上：「無論我的身份是什麼，我都不會認同你的行事風格！」

茨木童子雙唇顫動了一下，像是有話說，但最終還是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現代文明的一個基本原則是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同樣珍貴的。如果堅持這個原則，很多事情都沒有答案，只能說這是文明的代價。而如果否認這個原則，那就是電影里的大反派，通常來說，理想主義者都是電影里的大反派。」

「大反派你知道嗎？」藤原星空吼了一聲，慢慢拔出鬼切：「滅霸你知道吧？他做的事不就是和你現在差不多嘛，犧牲掉一部分人換取未來啊，多偉大啊！死人，死幾個人算什麼大事對吧。或許你要說了，革命啊，又不是請客吃飯，會死人不是很正常嗎？狗屁，誰他媽是為了被你殺死才被他媽生下來的啊？你想過他媽因為他在你的革命中死了，從此在生命中留下了永遠的痛苦和恐懼嗎？他媽招惹你了啊？」

茨木童子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臉上的神情，彷彿是在暮色下的山嶺眺望遠野，風裡有微微的涼意，內心驟生惆悵。

「你這種東西就是欠罵！」藤原星空將鬼切筆直地指向他，「說一千道一萬，你只不過是沉浸在自我滿足，沉浸在自己拯救世界的夢裡罷了！」

茨木童子沉默了好長一陣時間。

實際上，他花了這麼多年來布置，自然是不可能那麼輕易被說服的。從利用自己與羅生門的感應，制定了重新打開羅生門的計劃。到暗中控制獨色幫，利用影山海運為自己運送海外的妖怪進來。到故意讓影山海運被四宮財團併購，成功把四宮財團拉進自己的陣營之中，為自己的計劃提供了大量的資金支持。

並且，他還通過蠱惑土御門安宏，在神道內部也拉攏到了不少人手。這些年來創造出的都市傳說，更是替他掃清了許多障礙，完美地把自己的存在隱藏了起來。

他小心翼翼地積蓄力量，暗中經營著自己的事業，期待著有一天可以在不知不覺中讓整個國家煥然一新。

但最近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事，徹底打亂了他的計劃。

先是羅生門的計劃提前暴露了，接著是獨色幫與四宮海運遭到了九科精準的打擊，多年的努力在短短一個月內全都變成了竹籃打水一場空。

更為致命的是，羅生門再一次被封印，也就意味著，他的計劃再無成功的可能性。

而這一切的變故，都是因為眼前這個人而起的。

茨木童子看著藤原星空，目光冷冽，口中道：「這個祭壇現在已經發動了，你無法摧毀它，但我可以告訴你，只要殺了我，祭壇便會自動奔潰，死去的亡靈也可以重新找到回去的路。」

藤原星空點了點頭，「正有此意。」

語氣平靜且冷淡地陳述了心中的想法，他握著刀，一刀劈了過去。

茨木童子身體在這瞬間消失。

藤原星空在劈空的瞬間，便開啟了技能感知，隨即轉動視線，尋找他的身影。

在那！

轉頭看過去時，茨木童子的模樣已經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他的雙眼不滿了血絲，嘴角唾液慢慢流出。他朝著藤原星空怒吼了一聲，眼瞳渙散。

不等藤原星空趕來，妖力便在他的身邊捲起了巨大的漩渦。原本平穩的庭院，如遭受道了颱風的吹打一般開始顫動起來。

而茨木童子現在的模樣，簡直就是鬼的化身。

獨臂，臉上戴著青銅面具。

上半身赤裸，下半身穿著條皮製和式長褲。粗繩般的肌肉在裸露的暗紅色肌膚底下隆起，頭頂上的兩隻角，也變粗變大了，像兩把劍一樣銳利地直剌向天際。

那副模樣和古老傳說中的鬼如出一撤，藤原星空感受到了一股與巨型猛獸對峙的壓迫感，一種猙獰又狡猾的未知生物，這是他現在所要面對的敵人。

「來吧...這便是我的妖怪本體！」

茨木童子沙啞地叫著，踏出一步。

隨著他的走動，一陣磅礴的妖力波動迸出，「砰！」的一聲，衝擊波以妖火的形式以他為中心往四面八方肆虐。這些炙熱的火焰瞬間吞沒了周圍的建築、樹木，視線內的全部東西都沉入火海之中。

強烈的衝擊與壓倒性的熱量傳來，藤原星空單手結印，迅速撐開一個結界擋在身前。

「轟！」

劇烈的爆炸聲隨即響起，漆黑的天空被短暫被映成白晝。

火光大盛，石片飛濺。

衝天而起的灰塵之中，藤原星空強行壓下心頭的激蕩，提著刀，往茨木童子那走去。

火焰依然在四處肆虐，地面鋪設的石板已經開始融化，庭院里的建築物也接連燃燒了起來，在火焰中，茨木童子眯著眼睛，表情有些驚訝。

「能接下我的一擊，看來你變強了很多。」

「士別三日嘛...」藤原星空淡淡一笑，表情不起波瀾。

「那就看看你能掙扎多久了...」

接著，茨木童子驀然睜大了雙眼，他齜牙裂嘴，釋放齣劇烈的妖力波動。

妖力一經釋放，瞬間就飄到了燃燒著的火焰離去，這也使得庭院里的溫度進一步升高，更強烈的妖火，以他為中心開始飄散。

那頭銀白色的長發，受到氣流的影響，往天上竄伸，在火光中使勁地搖曳著。將近兩米的健壯身軀好像變得更高了一點，爆炸性的肌肉不停地蠕動，彷佛體內不斷有溢出的力量向外擠壓。

在火海中屹立的，是活了長達千年光陰的羅生門之鬼。

在溶融的泥土上，藤原星空握著刀，朝著惡鬼踏出了沉重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