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塞爾提的故事,仍在繼續。
「嗡~!」
低沉的發動機咆哮聲響起,藤原星空騎著藍白機車駛離廢棄大樓,往街道躥去。
駛過拉著卷閘門的商業街,從窗口亮著燈的一家大醫院前通過,又穿過的廉價商品住宅地段。
深夜的池袋恢復了寧靜,視線里,唯獨唯獨嶄新的街燈格外醒目。昏黃的燈光靜悄悄地照著黑乎乎的柏油路面,一輛黑色機車悄悄咬上了藍白機車的屁股。
藤原星空看了眼後視鏡,宛如黑色幽靈般的機車上,身著純白婚紗的塞爾提緊咬著牙,表情略有些可怕。
偶爾還會從她口中蹦出一兩個簡潔的單詞,藤原星空聽不懂,不過他猜是愛爾蘭語,而且從那憤怒的語氣上推測,大概是類似於「混蛋」,「別走」,「我要宰了你」之類的意思。
現在的畫面,不像是情郎帶著新婚妻子私奔,反而更像是新婚妻子正在追殺有外遇的新婚丈夫一樣。
很頭疼......
藤原星空也沒預料到塞爾提會發生這樣的變化,他原本以為無頭騎士會直接消失的,沒想到消失的只是作為都市傳說的那一部,而原本愛爾蘭妖精的那一部分,則是保留了下來。
至於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不知道。
也許,進口貨比較耐艹的緣故?
先不管這個了,眼下更重要的問題是一一現在的塞爾提,還是我的塞爾提嗎?
身體毫無疑問是的。
心靈估計也是的。
但記憶,肯定不是的。
那麼,要怎麼面對這個全新的塞爾提呢?
藤原星空第一時間想到的應對方法,趕緊避開她。然後,聯繫九科成員,把她遣送回原籍。畢竟她是偷渡來的,沒有合法身份,是不能讓她留在國內的。
這麼做雖然有那麼點拔吊無情的意思,但這是最恰到的做法。眼前的這個塞爾提完全失去了這二十年的記憶,對於她而言,藤原星空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而對於藤原星空而言,她也只是一個有著相同外貌的陌生人罷了。
無論再怎麼欺騙自己都好,自己喜歡的那個塞爾提都是已經消失了的。
再說了,雪野理紗是真有可能會閹了自己......
然而,黑色機車咬得實在太緊了,無論藤原星空怎麼努力都無法把她甩開。
穿著婚紗的新娘,在深夜的街道上駕駛著猶如黑色幽靈般的機車,這畫面還挺好看的。從她嫻熟的換擋、壓彎、超車等動作可以看得出,塞爾提這二十年的記憶雖然已經忘記了,但她的身體還是以前的那具身體,騎行動作的要領,估計已經深深刻進了她的肌肉記憶里了吧。
這麼說來,那她騎自己時的動作......
東京明亮的夜空,掩映著都市閃爍的霓虹,下方的路燈綿延林立,在街與街之間縱橫交錯地結成一張巨大的蜘蛛網。
兩輛機車一前一後穿過池袋與新宿之間的國道,再進入西新宿后,逐漸停了下來。
藤原星空停好車,站在自家門前,靜靜思索對策。
距離他不到兩米的地方,引擎和輪轂都是漆黑的機車停在路燈柱子下,穿著婚紗的塞爾提走下車,一步步逼近他。
藤原星空注意到,她手上握著的是一把劍,而不是熟悉的鐮刀。
真麻煩呀......
該說些什麼好呢?
你的身體我用過,很不錯喲。
這樣說的話,估計會直接被幹掉吧。
如果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女人就好了,那直接打一架多痛快......
「刷!」
凌厲的破風聲劃破空氣,劍尖直指喉嚨。
藤原星空思考著,要不要擠出幾滴眼淚,學周星馳來一段深情告白,但試了一下,只能無奈放棄這個想法。
他現在很高興,眼淚怎麼擠也擠不出來。
「史特路爾森小姐...」他斟酌了一會,緩緩開口:「我是好人......」
塞爾提回了他一句:「Níthuigimabhfuiláráagat.」
藤原星空:「……」
聽不懂。
愛爾蘭語這種小語種平常想都不會想到,更何況去學了。
兩個人面面相覷,藤原星空微微皺眉,沉吟片刻又問道:「DoyouspeakEnglish?」
塞爾提瞪著大眼睛沉默了片刻,生澀且困難地開口:「Onlyknowalittle.」
然後,她握著劍的手又往前移動了一點,距離喉嚨只剩下0.1公分了。
血濺五步的節奏啊!
藤原星空覺得背後涼颼颼的,差點忘了愛爾蘭人和英格蘭人是世仇,讓一隻愛爾蘭妖精說英語,那不知自己找死嗎。
天空像被蓋了個蓋子般昏暗,夜裡蒸騰的暑氣使得空氣異常乾燥,只是站了一會,感覺嘴唇都要幹了。
某處房屋傳來了嬰兒的哭喊聲,隨後隱約響起了母親哼唱的搖籃曲。大概是通過窗口傳出來的,聲音,附近也許有個幸福的家庭。
僵持了好一會,塞爾提臉上的表情幾乎是毫無波瀾,唯有瞳孔里偶爾泛起的一絲漣漪,能讓人察覺到她現在複雜的心情。
說起來也奇怪,她沒有頭的時候,藤原星空可以很容易地猜到她在想什麼,現在有頭了,有表情可以作為參考了,反而變得一無所知起來。
藤原星空看了看指著自己喉嚨的劍,伸手指了指塞爾提另一隻手拿著的平板,「Thatipadcanbeusedasatranslationmachine.」
塞爾提完全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英語,她真的就只是會一點點而已。
那群盎格魯撒克遜蠻子,誰要學他們的話啊!
她的記憶截止至二十年前,那時候還沒有平板電腦這種東西...藤原星空揉了揉鼻子,想了一下,慢慢朝那台ipad伸出手:「Weneedtalktoabout...」
他的手逐漸搭上了平板,塞爾提遲疑了一下,搖了搖頭。
她雖然不知道這玩意是什麼,但裡面存了的視頻她剛才胡亂點開時看到了,怎麼可能把這東西再交給他!
藤原星空這時候才懶得管她心裡在想什麼,當前最重要的事,是能保證順利的溝通,這樣雞同鴨講的交流下去,天亮了都無法解決這件事。
手上一用力,平板就到了他手中,接著,他直接點亮屏幕,ipad的屏幕里,自動播放起了塞爾提播放到一半的視頻。
名為藤原星空的少年,正壓在一個無頭女警身上,進行著某種不可描述的運動。
兩人視線同時落在那畫面上,氣氛陷入詭異的沉默。
「……」
「……」
刷!
「淦,誤會!」
文明社會,動不動就拔劍砍人是不對的。
藤原星空好不容易才說服了塞爾提,並且溫柔地她捆到了路燈柱子上,抬手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接著又手舞足蹈地比劃了一番,才解釋清楚他要拿平板只是想當翻譯器而已。
花了半個多小時,靠著谷歌翻譯,勉強把整件事的緣由說清楚。
「事情就是這樣的,關於我和塞爾提之間的事,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的你是自由的。」藤原星空說完這句話,在軟體上翻譯成愛爾蘭語,給她聽了一遍,又遞到她面前,讓她說。
空氣再次沉默下來,帶著些許尷尬。
塞爾提微微咬著下唇,柔和的月光傾瀉在她的側臉上,顯得過分可愛。
目前的一切,對於她來說都很陌生,眼前的這個男人同樣如此。而且,他還對自己的身體做過那種事...不可原諒!
繼續沉默。
藤原星空想了想,接著說道:「我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但你目前的處境我可以跟你說一說。你是沒有經過合法備案進入這個國家的,所以按照相關的規定,你會被一個叫九科的部門追捕。至於接下來是你要面臨的是牢獄生活,還是被遣返出境,我也不太清楚。但如果你相信我的話,讓我來幫你。」
塞爾提哼了一聲,抬頭看看路燈上的燈泡,抿嘴糾結。
她對這裡一無所知,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裡,也不知道自己未來會是怎樣。
儘管如此彷徨,她依然倔強地搖了搖頭,頭上戴著的潔白頭紗,在夜色中微微飄舞。
藤原星空看到,她濕潤的眼角反射著朦朧的亮光,那是街燈的光芒。
留下她吧,太麻煩;不留吧,太遺憾。
但不管怎麼說,塞爾提還存在,這個事實令他很高興。他願意傾盡全力去幫助她,保護她。內疚也好,眷戀也好,總之就是不想看到她這樣迷茫受傷的樣子。
嘴角輕輕彎了一下,藤原星空解開捆著她的繩子,「反正你也沒地方去,就在我家先住下吧。」
塞爾提退後一步,看著他的目光依然帶著絲絲警惕,只不過比起先前充滿殺氣的眼神,現在已經緩和了不少。
藤原星空溫柔地注視著她,兩人因此對上視線。
「在我家先住下,沒人會找你麻煩......」
「以後的事,等你考慮清楚了再說吧,想回愛爾蘭的話你隨時都可以離開......」
「想留在東京,我可以教你說日語,教你認字,幫你爭取到一個合法身份,幫你找工作......」
塞爾提瞥了瞥自己手上的劍,思量一下后,西式長劍化成一縷黑霧,回歸她留在地上的影子里。
「呼~」
藤原星空鬆了一口氣,轉身推開自己家的門。
在他身後,塞爾提躊躇了一會,最後還是抬腳跟了上去。
時間已經是晚上十二點,藤原星空打開燈,在餐桌的椅子上坐下,環視著房間。
房間還是前天晚上離開的樣子,窗帘沒有一絲縫隙的緊閉著,桌子上的花已經枯萎了,腳下的垃圾桶還有之前留下的出前一丁泡麵包裝袋。
洗過的餐具整齊地疊放在廚房的水池上,時鐘沉默的顯示著時間,塞爾提孤單地坐在另一側的沙發上,藤原星空覺得此時的世界比任何時候都寂靜。
也許是錯覺,他覺得這份寂靜中包含著很特別的情緒,也許是因為已經做好了塞爾提在自己眼前消失殆盡了的緣故,但現在又看到她還活在這個世界上,所以有些不可置信的感覺。
用玻璃杯喝了一杯水,藤原星空緩了緩情緒,然後走進浴室,仔細地洗頭髮,掏耳朵剪指甲,換上乾淨的內褲和襯衣。
出來的時候,塞爾提依舊曲腿坐在沙發上,而那個ipad,被她死死抱在胸前。
「你要去洗澡嗎?」
手舞足蹈比劃了半天,終於把意思傳達了出去。塞爾提走進浴室,藤原星空躺到了沙發上。
沒有睡意,也不想打開書,不想聽音樂。身體雖然有些疲憊,情緒卻奇妙的高漲著,室內的空氣漂浮著沉默卻又有著某些令人幸福的味道。
浴室內,水蒸氣從花灑中瀰漫出來,塞爾提站在水流的衝擊下,凝視自己在鏡子中的倒影。
精緻的五官,澄藍色的瞳孔,簡直就是如天使一般美麗的面容;外型較好的胸部,沒有一絲贅肉的腹部,修長性感的雙腿,又是如魔鬼般完美的體型。
她用沾了泡沫的手指滑過絲絹般的肌膚,想到了視頻里的畫面,想到了那個男人對自己做的事,不禁感到全身顫慄,泛起了一片微粉色的疙瘩。
該怎麼面對他呢......
塞爾提苦惱地把滑膩的沐浴露在自己光潔的身體上揉出豐富的泡沫。
作為一名騎士,自己應當持有公正的態度,要保持自己良好的信譽。是他幫自己找回了頭,那麼自己就理應要感激他,報答他。
儘管那時他對自己做了無禮的,不可饒恕的事,但那畢竟是另一個自己願意的,不能把罪責全推到他身上。
可...可還是很氣啊...再怎麼說,那也是自己保持了一千多年的貞潔......
怎麼可能就這樣釋懷啊!
話又說回來了,為什麼自己對於沐浴這件事會這麼熟練,而且沒有覺得一絲的不妥。在愛爾蘭那麼多年,自己可是從來都沒思考過這件事的,難道說,是這失去的二十年裡養成的習慣?
洗完澡,等待依附在身體表面的水珠自然晾乾,影子從腳下升起,幻化成一件漆黑的西式鎧甲,把塞爾提玲瓏有致的軀體緊緊包裹了起來。
嚴絲合縫,脖子以下的肌膚沒有一絲裸露出來。
現在的事情過於複雜,謹慎一點還會有好處的。
塞爾提複雜地看了一眼架子上的婚紗,嘆了口氣,把它抱在懷裡,踩著靠不住的步伐,推開浴室門走了出去。
大概,現在自己正站在一個岔道口,站在徹底改變自己命運的巨大選擇面前。
頭腦理解了這事,但思緒卻沒能完全跟上。這種狀況,應該就是「糟糕」的狀況吧。
一直高高豎著的耳朵聽到了腳步聲,藤原星空立馬轉頭看過去,首先看到的,是一身漆黑的鎧甲,緊接著,是她絕世的美貌。
如同一個威風凜凜般的女騎士般,此時的塞爾提渾身散發出高貴又威嚴的氣質。她臉上有著令人傾倒的美麗,被鎧甲包裹著的身體又過分的妖艷。美麗與妖艷,兩者調節得恰如其分,保持著危險的均衡。
銳利而且靈活的眼眸朝他看過來,藤原星空忽然想起了被俘虜的女騎士,成為奴隸的公主,被買賣的聖女……
這些東西,總是會讓人感覺到興奮,但這是為什麼呢?
塞爾提雙手抱著婚紗,警戒地著他。
藤原星空站起來,朝她走過去。他有過很多遺憾,也明白有些遺憾是不可避免的,但這一次,他想要一個幸福的結局。
街道上隱隱傳來汽車駛過的響聲,窗外路燈有些昏黃,臨街的招牌上霓虹閃爍,黃的紅的,光芒璀璨。
「你就睡這個房間吧......」
「換洗的衣服,明天我去幫你買回來,一直穿鎧甲會不舒服的......」
「至於吃,我吃什麼你就吃什麼好了,千萬不要自己下廚......」
塞爾提聽著平板傳出的AI翻譯怪異的語調,稍稍歪頭,仔細想了想,嘴唇動兩下沒有出聲,默默回到了房間內。
藤原星空回躺到沙發上,這一晚,他做了個夢。
許久沒有的印象鮮明的夢。
夢中,是一片蔚藍色的大海,夏希家的遊艇隨著波浪輕輕搖擺。他躺在遊艇的甲板上曬著日光浴,身邊是雪野理紗陪著。小真手裡拿著防晒霜,一點一點往姐姐的胸口上抹。另一邊,夏希凜在安靜地看書,海風撩起她長長的頭髮。
轉了轉視線,新川結愛在用她手心噴出的蜘蛛絲釣魚,感受到他的視線,她也回過頭,溫柔地笑了起來。
船艙里傳來了腳步聲,塞爾提手裡捧著一份「仰望星空」走出來,七八個死狀凄慘的魚頭,瞪著漆黑的眼睛控訴它們遭遇的恐怖經歷。
心中被溫暖所籠罩,在夢裡,他幸福地閉上了眼睛。
翌日睜開眼時,世界依然如故。
房間里有位沉睡的美貌少女,冰冷的鎧甲之下藏著滾燙的軀體。柔柔地閉著的嘴唇,沉入海底的心。窗帘隨風飄起,落在她側臉上的光影搖曳不定,化為難以破解的符號隨之跳躍。
躺在沙發上的藤原星空無聲地凝視緊閉的木門,雙肩隨著定時的呼吸而悄然起伏,一如在清晨平穩的海面上漂浮的無人小艇。
過了一會,安靜的屋子裡響起了不可抑制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