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豆腐宴

所謂豆腐宴是喪葬禮上飯菜的雅稱，屆時飯菜皆為素食。窮人家裡自然是不講究的，但是富貴人家卻最是講究這些。便是一頓豆腐宴，也不能叫旁人挑了錯出來。

做豆腐宴不難，難得是如何將它做的好吃。

「徐掌柜開出的價格是二十兩銀子，這可是天價了，不少廚子都去試了試，但他家夫人終究不滿意。我看姑娘廚藝了得，不如去試一試？」

二十兩銀子，那可真不是一筆小數目！歲歲從前沒有隻幫過喜宴，因為阿娘說她一個未出嫁的姑娘不好老去參加白事，所以豆腐宴她並無經驗。但阿爺的手札李記載過好些道素食，裡頭說了倘若素食做的好吃，不會比葷食差的。

她細心問清了地址打算明日就去探一探究竟。

樓上幾個人都很欣慰，因為他們主子終於肯吃飯了。這些人出身都尊貴，卻也不是沒吃過一點苦的。中宮所齣子嗣，國之儲君，生來便是眾星捧月般的存在。不出意外儲君甚少會離開昭都，而周月沉在十二歲那年自請前往涼州。

涼州是大梁邊界，放眼望去是茫茫無際的黃沙戈壁，周邊大大小小許多小國，其中羌國同月氏國最為強大，這些年來戰爭無數，始終無法徹底平息。

皇后出自鎮國將軍府，世代以鎮守涼州、保家衛國為己任。周月沉的親舅舅，如今的護國將軍傅涼手握五十萬大軍，正是因為有他的存在，這些年來涼州二十城從未失守。

涼洲條件艱苦，沈承還記得那會子他們幾個伴讀誰也沒多想一咬牙就跟著去了，最初的幾個月那真的是過得生不如死。早上一掀開大帳帘子，一張嘴，風一處就吃到一嘴黃沙。那裡氣候也不比昭都，空氣里一點水分一沒有，嘴唇被勁風吹得全裂了口子，而那軍營里吃的也更糟糕。

他們都扛不住，別說周月沉了，因為吃不好一個月都能瘦十斤。傅涼向來公私分明的人為了這外甥愣生生破了戒，從外頭請了廚子來，饒是這般周月沉還是吃不好一頓飯。

其實所有人也都知道，他這是心病。先皇后是陪他用膳后中毒而亡的，他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在面前死去卻無能為力，時至今日他仍舊不能從這場夢魘中醒來。

他固執的認為先皇后是代他死的，如果不是他鬧脾氣母后不會來哄他吃飯，如果不是他撒嬌說要母后一起吃……

「看殿下吃的那麼香，我都有點饞了。」霍恆咂咂嘴，「殿下慣來吃什麼都沒興緻，可你瞧他現在，恨不得連湯汁也拌飯。」

這說的有點誇張了。那確實是周月沉長久以來吃的最滿足的一頓飯了，皇后故去之後他厭惡用膳，那些山珍海味吃進嘴裡也毫無美味可言。

這頓晚膳端上來之前他仍舊是這種想法，他肯動筷子也不過是怕他們擔心而已。他最先嘗的是那道四喜丸子，這道菜宮裡很常見，初見也並未覺得特殊。

可真吃進嘴裡他才覺得自己是大錯特錯了。他沒想到北地竟然也會有如此地道南方菜，這八寶醬是咸口的，可其中還有一絲清甜，一甜一咸撞在一起本來該是很奇怪的味道。可這做菜的廚子手藝很有分寸，以咸佔據大比例，那一點甜不仔細嘗都要察覺不到。

豌豆丁酥脆，杏鮑菇咬下去汁水四濺，每一顆都裹了滿滿的醬汁，用來下飯最好不過了。

那道四喜丸子也頗得他心意。丸子表面呈金黃色，輕輕咬一口，發出輕微的喀嚓聲，裡頭的肉質鮮嫩緊緻，便是不小心吃到了薑末也不覺得討厭，這手藝是宮裡御膳都比不上的。

周月沉不知不覺幹掉兩碗飯，連湯汁都沒給饞壞的沈承留。

歲歲今日賺了五兩銀子，頗有些開心。她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開端，或許是這世道對女子不太公平，可她仍舊相信靠著自己是可以活下去的。爺爺曾說過為女子的總歸活得要委屈些，傳統即是一種偏見，認為姑娘婚前婚後都該安分守己待在後宅內。

往外拋頭露面，那是不知廉恥。

並不是這樣的，她握緊了那五兩銀子，「我雖身為女子，可我也會堂堂正正，我不會依靠任何人，我會用我自己的本領賺錢生活。「她輕拍小腹，」寶寶，阿娘會帶著你過上好日子的。「

晚膳用的多了有些積食，周月沉今日便不打算早睡，閑來無事就上了客棧屋頂。今夜月色正好，他免不了心緒遊離，他想起了竹林里的那一夜。

那一夜他仰面倒在地上，透過層層竹葉也瞧見了天上的那一輪彎月，他渾身火熱，腦中一片混亂。但他記得那具溫軟瘦弱的嬌軀，她在他懷中一直抽泣，一雙鹿眼裡蓄滿了淚水。她透露出來的那種恐慌讓他沒由來的心疼，她什麼也沒做錯，是他傷害了她。

他讓沈承派人去找了，可那竹林附近的村落不少，此事有關女兒家聲譽只能暗中進行，是以到現在也沒個確切消息。

歲歲推開了窗戶，她雙手撐著下巴望著月亮想心事。她此番孤身離家爹娘還有小弟肯定都急瘋了，只怕阿爹同小弟都出門來尋她了。不過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她會如此膽大包天一個人跑這麼遠，還有她阿娘慣來就柔弱，指不定還在抹眼淚呢！

是她不孝順，也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歲歲擦擦濕潤的眼睛，她下意識的摸摸脖子，又扯出來看。那塊玉佩她一個姑娘家戴在外頭多有不便，她就拆了絡子另外穿了線掛在了脖子上。她只是個鄉下姑娘沒見過太多市面，可這玉佩光是摸著、瞧著便都覺得不是凡品。

想來小豆丁的生身父親定然是個不一般的人。也不知道他事後會不會來尋自己，可他那樣的人說不準家中已有了妻子，再者就算沒有娶妻也斷然不會讓她做正妻的。

要她去給一個男人做妾，然後一直困在四四方方的后宅里……歲歲直搖頭，她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