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民婦要狀告稷澂,不孝!
一時間,夏三姑穩住了情緒,道「澂兒,你怎麼能如此偏激,還對長輩蠻橫無禮?
我是你的母親啊!
罷了,不過是繼母……終歸是後娘難當啊,嗚嗚!」
「那您現在是金夏氏,還是稷夏氏?」
稷澂的話,可謂是絲毫沒有給夏三姑留面子。
他前世閱人無數,只一眼就猜出夏三姑的打算。
夏三姑根本就沒想到,她會被素有孝心的兒子,逼迫到退無可退的地步。
「澂兒,母親對不住你,作為妻子也未護住你父親……」
「母親?多麼美好的辭彙,但你是那金子琨的母親,金鑫的妻子。
金夫人對我和我父親,可曾有過半分真心?」
此刻,稷澂的悲憤無需刻意去演,真情流露就足以令世人動容,那是足以令萬人垂淚的痛楚。
他怒極反笑,繼續道「再問金夫人,作為攜全部稷家產改嫁的您,在前夫下葬之日,您在做什麼?七七之期,可能安枕無憂?」
「嗚嗚……生恩不如養恩,就算我改嫁,也含親茹苦養了你足足十五年,就換來你如今的質問?
天爺啊,為何讓我活著,乾脆死掉算了,也落得清靜!」
夏三姑維持的慈母面容,在一句句的質問中,幾近皸裂,乾脆嚎啕大哭起來。
她這一撒潑果然百姓心裡的那桿秤,又往夏三姑這頭兒偏了去。
開始嘀嘀咕咕的說稷澂不孝。
一時間,百姓堆里眾說紛紜。
稷澂深知要為父親討回公道,唯有子告母,但孝道重於山,從法度上說基本毫無勝算。
如今,嫡庶區分不再如前朝那般森嚴,把妾扶正的情況更是普遍,也有男子典妻雇妻的,但只限於民間的極少數。
但為妾者並非明媒聘娶,也只能坐小轎進門,受正室管束,遭人鄙視。
另外,亦會有一些婢女或妓子等,也會被稱為侍妾,妾通買賣,但大戶之妻不行。
所以,他要想嚴懲夏三姑,她就只能是他父親的妾!
這般才能繞過法度去講道理,之後再一舉推翻。
眼下,他只需要再推一把,即可事成……
「父親屍骨未寒,金夫人就忙著構陷我災星之名。
讓我受惡名擺布,且礙於『繼母』的名頭,還不能有任何怨言,這就是金夫人口中所謂的孝道?
那種被至親捨棄的絕望與無助,沒經歷過的人,根本不會懂。
只因重傷你的人,是這個世上與你朝夕相處的親人,你根本無處可逃,甚至會覺得生不如死!」
夏三姑在事實面前理屈詞窮,根本爭論不過稷澂。
一時間,她的面具被徹底撕下,徒留一臉猙獰。
她怒不可遏!
對著高知縣重重地跪下,道「縣尊大人,民婦要狀告稷澂,不孝!」
登時,大堂歸於寂靜,落針可聞。
不孝為十惡不赦的仵逆大罪,乃十大罪之一。
一經核實,不孝者就會被罪處凌遲,且遇赦不赦。
「對我們要告稷秀才,不孝!」
夏家人對夏三姑的做法,大大讚許。
葛氏亦是站到了女兒的身後,默默支持。
夏藕萬萬沒想到,夏家人在名聲掃地后,還尚能有力的反咬一口。
人家提督大人不過是讓爾等歸還屬於稷家的家產,這個做繼母的明明不慈在先,卻一張口就想要了提督大人的命!
她被人心的惡,驚得打了個冷戰,擔憂的望向他。
稷澂回首看向她。
南風徐徐,陽光從天井射下,落在他挺拔的身姿上。
他用手拂過在風中獵獵飛揚的碎發,沖她璨然一笑,投去安撫的眼神。
既然,已經撕破臉皮,他也不打算再遮遮掩掩的跟夏三姑客氣半分了。
哪怕高知縣想敷衍了事,也要他看他答不答應!
只聽,他徐徐開口,道「世人皆知,虎毒尚不食子。
可金夫人在稷某要求歸還霸佔稷家的家產之際,要稷某的命,是不是透著詭異?
她一口一個『母親』,一口一個『澂兒』,叫的好不親熱,可見再無法遮掩她的醜事后,便毫不猶豫的要置我於死地!
敢問諸位鄉親父老,你們做父母也會做成這般模樣?」
「不會!熱孝改嫁不說,還卷盡家財,將人家稷家的宅子佔了,雖說是前夫臨終彌補,但不給親兒子留下一個銅板,怎麼都透著詭異!」
「哪裡是詭異?分明是連骨頭渣子都透著無情,完全不像母子…呵…看我說的本來就不是親生的……」
「稷某感謝諸位仗義直言!」
稷澂對著眾人正正經經地作了個團揖,緊接著從袖兜里拿出一份泛黃的文書。
「家父早就休了夏氏……」
「胡說八道,休妻是要有理由的,還要在官府備案,我更是佔了三不去,你好歹也是讀書人,怎可如此惡意臆測你的父母呢?」
夏三姑踉蹌了幾步,方才站穩了身體,站穩身體之後,驚愕的迴轉身來,張口就怒斥稷澂。
「休妻需要備案,那妾呢?妾位卑賤,可通買賣,也可送人!」稷澂嘴角譏誚的輕輕一勾。
他似乎才想到什麼,沒有直接將文書,呈給高知縣而是,而是當眾誦讀出來。
「立永絕休書,立書人稷寒山,系廣平府清河縣人,原為清河侯庶四子。
有妾夏氏,年三十三歲,聘者為妻,奔者為妾,定夏氏三娘為妾。
盼將吾兒澂憐之,豈知期入門之後,同外男屢有牽扯,婦道多有過失,且對嫡子澂,刻薄寡恩。
敗壞門風,夫妻反目,懲戒不悛,屢經勸導,毫無度日之心。
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以求一別。
因念朝夕之情,不忍明言,情願退還本宗,聽憑改嫁,並無異言。任嫁張李,與稷寒山毫不相干。
自休黜后,永斷葛藤。
倘有悔心,或親族狡輾,恐后無憑,立此文約為照……
見證人。
村長:夏來福,右手食指萁。
里長:田有糧,左手拇指斗。
娘舅:夏老四,右手食指斗。
立休書:稷寒山,左全手萁。
臘月初二日大雪……」
休書一出,高知縣暗道不好。
臉色一沉,驚堂木正要重重地拍下,
但同時對上稷澂投來的眼神,這彷彿看穿了自己四肢百骸的眼神,讓他心中咯噔一跳。
剎那間,本能地又收回了手上的動作。
這一刻,他這一縣之尊,竟不知道該說這個秀才敏銳,還是狠辣了。
居然能一下子就捉住其中的利害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