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契人
夕瑤拔出他右肩上的箭矢,不消片刻,祁墨辰原本觸目驚心的傷口逐漸癒合,除了那一身鮮血染紅的錦衣與肌膚上凝固的血痕,光潤的肌膚上看不出曾有過絲毫損傷。
而在他右手手腕的內側,似有隻無形的手在他的肌膚上一筆一畫地書寫下一個鮮紅色篆書體「瑤」字。
祁墨辰方才像陷入了一場幻境,周圍昏暗無光,無盡的黑暗將他籠罩吞噬,感知變得模糊不清,耳畔似有驚叫聲卻又很快變得虛幻空靈,最後重歸寂靜。
他自己內心明白透徹這片黑暗虛無之境應該就是所謂生與死的轉折之處,那一刻縱有不甘與牽絆,卻如瑩瑩星火在黑暗之中湮滅。
就在他自我放棄接受黑暗吞噬時,有一道耀眼的白光撕破了黑暗的掌控,這道光不僅驅散黑暗,溫暖的感覺似從各方湧入他的身體之中。
待他顫顫巍巍睜開沉重的眼皮,正對上的便是一雙幽紅色的異瞳直勾勾地看著他,嚇得他一個激靈差點又背過氣去。
見他醒轉了過來,夕瑤這才慵懶的站起身來伸了伸沉睡過久有些僵硬仍未恢復完全的老身板。
「好了,我救了你,從今往後你便是我的契人,幫我辦幾件事了卻塵緣,到時我就還你自由之身。」
他幽深的眸光被懼意侵佔,望向她身後躺倒在地哀嚎不斷的山匪,兩個粗鄙壯實的大汗失了方才的氣勢,滿地的打滾嚎叫。
再低頭看了看自己被重創的右肩此刻竟絲毫沒有了傷痕印記,也絲豪不覺得有任何疼痛感。
他對她的能力有些驚詫,窺不見全貌不知她究竟還有何等驚天能耐,光是眼下之態就足夠讓他發怵,更何況眼下在她的地盤上若是與她硬碰只怕是以卵擊石討不到半點好來。
祁墨辰蹙眉疑惑道:「契人?」
「契人便是與我簽訂契約之人,我的一滴靈血維持著你受損的身體,從今往後你便為我所用,做我的契人、奴僕、手下,一切規則由我設定,若我死你也會跟著死,你的生死由我掌控。」
夕瑤的一番話肆意輕賤的話語與不屑的口吻讓他怒意漸起,一向高傲的他怎能淪落至對著一個不知名的妖怪點頭哈腰俯首稱臣。
他攙扶著身旁石碑踉踉蹌蹌站起身來,身體還未完全恢復還是虛得很,雙腿無力地不自覺打顫。
他倚著石碑故作鎮定道:「哪有什麼契約,這一切我並不知情根本做不得數。」
夕瑤輕身躍起輕盈地面坐在棺側,面容平靜輕盪著雙腿淡然道:「你這將死的人還要什麼知情與否,若非我救你,就算你陽壽未盡此刻也該到了冥界報道,等著陽壽耗盡再入冥殿審判生平過往。」
祁墨辰不想與她有過多糾纏,她所說的那番理論他沒興趣知曉,這詭異壓抑的地方讓他神經緊繃,一顆心焦躁不安急於逃離。
「那便謝謝…姑娘的救命之恩。」原本哽在喉間的「妖怪」一詞,在臨脫出口時硬生生咽下,頓了頓換了個詞。「但是我不願做你的契人,我欠姑娘的大恩,改日如姑娘需要幫忙可以來元安定遠將軍府尋我,若不違背離國律法,墨辰必為姑娘肝腦塗地。」
出奇的是夕瑤並沒有任何反應,如一汪平靜的死水潭一般沒有任何波瀾漣漪,眉目間依舊隱隱帶著細碎的笑意。
沒想到她挑選的契人竟然是個將軍,那這樁買賣還算是不虧。
她唇角淺淺地上勾略帶笑意道:「好啊。」如鶯啼般悅耳的聲線在洞中迴響。
祁墨辰沒想到這麼輕易的便可脫離她的掌控,他有些微微愣神,卻也來不及多想,能逃離這裡旁得便什麼都不重要,對著夕瑤象徵性的施了個禮便頭也不回的跑出了這恐怖壓抑的山鬼洞。
外面已是暮光微亮,柔和的光線透過茂密的枝椏揮灑在林間,一股清新的泥土味伴隨著清風拂面迎來。
這種劫後餘生重見朝陽的感覺他已經歷了數回,卻都沒有此番輕鬆舒坦。
就當方才的一切僅僅是一場荒誕無羈的噩夢,夢醒了一切都會重歸安寧。
他在林間穿梭越走越遠,肌膚上漸漸傳來些許癢感,原以為是林中草木旺盛蚊蟲滋生叮咬,他專註順著太陽初升的方向在林間穿梭並未在意,可是越走那種癢意愈是加重幾分。
直到再也無法隱忍,他挽起衣袖,眼前的一幕讓他倒吸一口涼氣,只見目光所及之處的肌膚似被開水燙過一樣通紅,隨後很快開始一點點潰爛腐敗,血水混雜糜爛發臭暗黃色的脂肪液體源源不斷的從破敗的肌膚滲出滴落在地。
隨後皮膚像脫了水的臘肉一般,沒了肌肉組織,暗沉發黑千瘡百孔的肌膚緊緊貼在骨骼之上。
他驚愕的一個踉蹌摔落在地,慌亂間拉開衣領、脫去鞋履上上下下的檢查一番,潰爛的並不只是目光所及手上的肌膚,而是渾身上下都是如此恐怖之景。
他形如一具枯瘦的乾屍,清逸雋秀的面容不復存在,面上顴骨突出,雙目凹陷,髮髻承載不了銀冠的重量,萬千青絲與銀冠從頭皮上撕脫墜落在地,若不是他還有呼吸還能動,只怕真像是死了數百年的屍體一般。
他此刻終於明白為什麼夕瑤會如此輕易的放他走了,因為明知他根本走不遠,不讓他撞撞南牆又怎會知返心甘情願的做契人。
她的一滴血承載著他原本瀕死的軀體,讓他暫時脫離三界六道,不生不滅,而那滴血只要遠離本體一定距離,便會開始腐敗消亡。
軀體自然也就會一起消亡,這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之中。
他註定再也逃不開她玩弄的股掌。
他倚靠著樹坐在有些潮濕泥濘布滿枯葉的地面上,痴痴地伸出枯柴般地手凝望著,那一刻各種負面情緒毫無保留的盡情裹挾著他。
半晌后他怒氣沖沖地往回走,隨著他越靠近山鬼洞,他的身體就像變戲法般逐漸恢復正常。
彷彿剛才如死屍般詭異驚悚的一幕都從未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