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喜訊
忙過了秋,陸偉民接到大姐託人捎來的信兒,小女兒春蘭訂好了日子,打算在九月初二結婚,男方是離家十九里地河北鄉新勝村二隊周國梁的小兒子周強,周強是個木匠,手藝活在十里八村很有名聲,大姐陸偉蘭見過一面,挺壯實的一個漢子,見春蘭不反對,也就訂下了日子。大姐偉蘭其實是陸偉民的大爺爺家的大孫女兒,四個孩子,春蘭是最小的孩子,老大春山、老二春明是小子;老三春菊和老四春蘭是閨女,大姐夫謝鵬飛是土生土長的當地人。
陸家老哥們三個,老大陸伯富,老二陸仲祥,老三陸叔貴,1899年也就是清光緒二十五年,日本明治三十二年,農曆三月初五,老哥三個在老家河北樂亭燒了地主劉青山家的院子,背著老娘、拉著媳婦孩子,加上郝親家和親家母,一共十八口人,連夜逃出了村子,來到東北。
陸寶華一年前癆病去世,老太太跟伯富、仲祥、叔貴三個兒子住在一起,三個兒子各住一間草房,老太太獨自守著東廂房,東廂房大,是陸寶華跟老伴住了快三十年的老房子,做飯吃飯都在東廂房,陸寶華在的時候,三個兄弟都娶了媳婦,但一直都是一個鍋里吃飯,也沒人敢提分家的事。哥三個住的是後來老大成親時蓋的,老二、老三的也就一起蓋起來了,陸家的孩子勤快,蓋房子都是自己家人,老大媳婦郝淑清沒過門前也出過力,郝老漢跟陸寶華是從小長大的發小,也算是指腹為婚。
劉青山看上了老二仲祥的媳婦美蘭,幾次帶人來家裡調戲,忍無可忍,老大帶著女眷孩子黑天後就出了村子,老二半夜翻牆一把火燒了劉青山的院子,大火燒得紅了半邊天。陸仲祥追上大哥時天已經大亮了。
一路相扶著,三個男人拉著木頭軲轆車,肩上套著繩子,車上是幾個半袋的糧食、雜物和孩子,婦女們跟在後面。陸伯富的親家郝大奎挑著一副挑子,王氏幫著女兒牽著孩子。老二仲祥放火的時候,是陸伯富的長子陸玉明給二叔拉的車,十九歲的年紀,牤牛一樣壯實。
陸伯富大媳婦的娘家只有郝老漢跟婆娘王氏兩人,也跟著他們一起跑出來了,二媳婦美麗和三媳婦春桃的娘家不是本地的,分別託人稍了個條,說是找到落腳的地方再給家裡回話。兵荒馬亂,加上地主的強佔豪奪,河北從此沒了陸家這一支。
二年後,陸偉民的二爺爺回過一次老家,找到親家趙漢,趙家的三口人,兩個老的,一個十三的小姑娘,也隨著他們到了東北,住了幾個月陸仲祥的倉房,才在大家的幫襯下,蓋了個三間馬架子。
陸偉民的爺爺老么,生了三個孩子:爹爹陸玉林是長子,大姑陸鳳芝、老叔陸玉雙。逃離河北的時候,爹爹陸玉林還沒定親,大姑十五歲、老叔十三歲。陸偉民的大爺爺、二爺爺也都是三個孩子,不算太奶奶,到陸偉民這輩兒是第三代人,堂兄弟兄妹加一起也有一百五十多人了。
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陸偉民帶著一兒一女,到了村頭。八歲的小南比小西懂事,路上給弟弟講這個講那個,講小西不在家的日子裡,發生在家裡的故事,來之前,媽媽燒了一鍋水,倉房裡拉出洗衣服用的洋鐵盆,給小北、小西洗澡。兩個孩子坐進去正好滿滿的一盆。媽媽給妹妹洗,小南給弟弟洗,小西淘氣,撩姐姐一身水。小西是齊娃接到陸偉民捎來的信兒后給送回來的,二燕捨不得小西走,還哭了一通,小西答應給她們帶喜糖回來。
陸偉民推著自行車,跟認識的人打著招呼,小南小西穿著新衣服,跟村裡的小孩比,洋氣了好多,早有腿快的孩子去告訴老漢陸玉林,你家城裡來人了。
還沒到門口,大黑大黃兩條狗叫著沖了出來,見是陸偉民,搖著尾巴沒了聲音,但還是竄前竄后,小南小西害怕,躲在車后,陸玉林從屋裡披著衣服出來,呵斥了兩聲,兩條狗夾著尾巴回到剛才趴著的地方。
房前的西院牆下,豬圈、狗窩、雞窩一溜排著,東牆連著是倉房,院門是木板釘的,一頭用廢棄的三角帶系著,沒有上鎖的地方,農村的院門都是沒有鎖的。
進出的路也就兩米寬,有些泥濘,豬狗走過的腳印清晰可辨,因為前幾天下過雨。垡頭子壘砌的院牆也就一米多高,圍著寬十米,長十二米的菜園子,菜園的東北角,房門前,有個四根木頭杆子搭起來的架子,架子上用圍子圈著餵豬的玉米。兩串紅辣椒、三辮子獨頭蒜也掛在上面。
遞上帶來的槽子糕,陸偉民扶著老父親走進了房門,父親跟老兒子偉剛一起住,老三偉平雖然是親生,但在兩歲時抱給老叔家了。生老三的時候,偉民的媽媽大出血死了,偉民媽去世后就被老叔直接抱回家。老三偉平是吃著陸玉雙的老婆薛大鳳的奶水長大的,大鳳的二女兒比偉民的三弟早出生五天,好在老嬸身強力壯,一個人餵養兩個孩子,後來奶水不夠吃了,大鳳就給自己的二丫頭吃糊糊,二丫頭在兩歲的時候得病死了,偉平就直接給了老叔當兒子。偉剛和媳婦孩子都去前院偉蘭家幫忙,當然孩子們就是湊熱鬧,還不能幹活,偉剛的兩個孩子跟小南同歲,是一對龍鳳胎。名字就自然的叫陸小龍、陸小鳳。
明天是謝鵬飛閨女春蘭的大喜日子,來幫忙的人有幾十口,前後院佔了三、四家,都是親屬或屯親,在一個村子住,總能攀上親戚的,陸偉民推門進來的時候,自然又是輪番的一通招呼,住在城裡,老親少友的對他恭敬了許多,陸偉民卻沒架子,拜過長輩,弟弟和弟媳婦過來跟哥哥打招呼,張羅回去吃飯,被大姐夫給攔住,他安排幾個婦女炒菜做飯,東屋是長輩的,西屋是小輩平輩的,婦女們基本上是沒座位,餓了就抓一口吃的,小南小西被嬸子們抱走了,陸偉民也就放心地喝起來。三分鐘沒到,西屋裡的笑聲就一陣一陣的傳了出來。
雖然明天才是正日子,今晚上的菜也不錯,四涼四熱,熱菜是毛蔥炒雞蛋、辣椒干豆腐、韭菜炒豆芽、木耳白菜片;冷盤是豬頭燜子、黃瓜絲粉皮、炸黃豆和肉皮凍子,酒是后屯王燒鍋家的高粱小燒,賒來的,完事後給錢,多給的十斤酒算禮份子。陸偉蘭殺了一頭黑豬,留下了頭蹄,下水給了幫忙殺豬的,留下一角就是為了春蘭的婚事,其它的肉賣了差不多一百元,都給了春蘭辦嫁妝。全家人都忙乎著,只有春蘭躲在東屋的後接出來的偏廈子里,獃獃地想著心事。
給西屋上菜端碟的有兩個女人,都是本村的,叫李月娥和冷金蘭。月娥長的好看,彎眉細眼,清瘦的臉龐,前鼓后翹,水紅色的上衣紐襻被撐得能看到裡面的背心;金蘭是個胖子,兩個女人都是潑辣貨,村裡的男人沒有幾個沒被她們罵過。
陸偉民是村裡唯一一個沒被李月娥罵過的人,因為月娥是偉民的同學,雖然總共才上過三年。金蘭沒上過學,但她聽月娥的,每次說偉民的閑話時都被月娥堵上嘴,偉民參軍后,月娥嫁給隊長的弟弟高三貴,結婚後的月娥下蛋一樣的生了四個孩子,還打掉過兩個,四個孩子都是奶奶帶,生活不順時,月娥常常指桑罵槐。有知情的人說,她是想嫁給陸偉民的。農村女孩子生來就得認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全了無數男女也拆散過不少鴛鴦。